他們說我是個影子,是那個頂流巨星木易的完美替身,我的汗水和傷痕都屬于他。
直到那場荒誕的首映禮,綠幕后的真相暴露,我站在聚光燈下,
打出了屬于我自己的“龍蝦拳”。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反擊,才剛剛開始。1.我叫小龍。
電影學院武術系,科班出身,練的是硬橋硬馬的真功夫。一腔熱血灑向橫店,
本以為憑著從小錘煉的十二路譚腿,怎么也能在鏡頭前混個名堂。結果?兩年摸爬滾打,
最好的角色,是在一部粗制濫造的網劇里演死尸。來來回回躺了三遍,掙了三百塊通告費。
就這,我還樂得屁顛顛請那幫窮哥們兒搓了頓沙縣小吃。人嘛,得有點盼頭。轉機,
來自《龍蝦拳》劇組。武術指導劉爺是個懂行的,看我打了一套剛猛的太祖長拳,
當場一拍大腿:“這小子,身上有活兒!是塊好料!”那一刻,我心里那個舒坦,
手不自覺地摸了摸用了好幾年、邊緣都磨出毛邊兒的舊護腕。以為終于要熬出頭了。誰曾想,
這他娘的才是噩夢的開始。男一號木易的助理,叫張成。第一次見他,
是在劇組那間透著寒氣的會議室。那家伙一身剪裁得體的高定西裝,油頭粉面,
看人的眼神都帶著俯視。他將一份薄薄的合同推到我面前,
保養得極好的指尖在“禁止露臉”那幾個加粗的黑字上,篤篤敲了兩下。聲音不大,
卻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傲慢:“木易老師的打戲,追求的是絕對的視覺統一和完美呈現。
”“你,小龍,記住你的本分?!薄澳愕拿恳粋€動作,
都必須經過至少三次高精度動作捕捉校準,不允許出現任何一絲一毫的偏差。
”他慢條斯理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一閃而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違約金條款在第三頁,自己看清楚?!薄澳氵@種新人,我估摸著,
怕是得不吃不喝給劇組當三十年武替,才能賠得起這個零頭?!蔽衣犞?,
心頭剛燃起的那點火星子,“噗嗤”一聲,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滅。透心涼。
等那張比紙還薄的通告單發到手里,我的名字,被塞在“動作指導組”的最末尾。那字號,
小得幾乎要用放大鏡看,比場記的名字還要不起眼。名字前面,
還綴著一個賊他媽刺眼的頭銜——“木易專屬動作捕捉師”。哈。合著在他們這幫人眼里,
我壓根兒就不是個演員,甚至連“替身”都算不上。
我特么就是個會自己動彈的3D建模素材,一個人形動作包!天還沒亮,凌晨五點。
橫店影視城的操場上,濃霧彌漫,露水打濕了我的練功服,冰涼地貼在后背上。
我照常壓腿、沖拳。一套連環拳剛起勢,打到一半,
身后就傳來皮靴碾過碎石子的“咔嚓、咔嚓”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張成那孫子,
抱著個保溫杯,跟個游魂似的立在不遠處的樹影下。他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劃拉著,
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直往我耳朵里鉆:“后臺監控我調了,小龍,
你小子可以啊,連續三天都超時占用場地進行‘私人訓練’?!薄拔铱傻锰嵝涯悖?/p>
劇組買的保險,不包含任何非工作時間發生的意外受傷?!薄澳阕约?,掂量掂量后果。
”說完,他甚至懶得多看我一眼,轉身就走。臨了,還輕飄飄地甩過來一句,
像是在施舍什么真理:“現在可不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了,小龍。
”“還擱這兒迷信什么狗屁真功夫?”“呵,時代變了,現在流行的是人設,是流量!
”“真功夫?也得學會給流量大爺們讓道,懂嗎?”樹杈縫隙里漏下的那點殘月清輝,
慘白慘白的,照在他那身筆挺昂貴的西裝上,泛著一層冷冰冰的光。
像是給這世道的人心和尊嚴,都鍍上了一層寒霜。我低下頭,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腿上那個洗得發白的補丁。沒吭聲。六歲那年,
在武校因為嘴饞偷爬樹摘果子,不小心從墻頭栽下來,摔斷了胳膊。師父當時就板著臉,
一字一句地訓我:“功夫,小子,是熬出來的!得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頭!
”可師父他老人家沒告訴我。這“熬”字的底下,還他媽墊著資本家燒得通紅的無形烙鐵,
和流量明星們閃閃發光的名利場。2.《龍蝦拳》劇組的荒誕,
是從那對駭人聽聞的「提詞器龍蝦鉗」開始的。那天,是木易的戲份。
一句簡簡單單的「你不要過來啊」,他足足卡了三次!NG的提示音,尖銳刺耳,
在我耳邊嗡嗡作響,聽得我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導演王日昌那張臉,黑得能滴出墨來,
跟灶王爺家的鍋底有的一拼。他抓起桌上的不銹鋼保溫杯,“哐當”一聲,
狠狠砸在攤開的劇本上。杯子里的枸杞菊花,瞬間漂了一桌子狼藉?!暗谰呓M!
”“道具組特么死哪兒去了!”王日昌的咆哮聲,震得整個攝影棚嗡嗡作響。
“給老子想辦法,必須讓木易老師的臺詞,聽起來更‘生動’一點!”他那嗓門,
大得整個攝影棚的燈泡都跟著抖三抖。第二天,奇觀降臨。木易,
這位靠著一個塑料龍蝦頭套就在網上紅得一塌糊涂的頂流巨星,脖子上,
真就那么招搖地掛上了一對鑲滿了碎鉆、閃瞎人眼的機械大鉗子。那對鉗子,
一看就分量不輕。兩片巴掌大小的液晶顯示屏,被巧妙地嵌入了鉗肚的位置,
正循環滾動播放著他那幾句燙嘴的臺詞。他每念一句,都得像個提線木偶般,
費勁巴拉地甩動一下那對沉重的大鉗子。脖子梗著,額角青筋隱現,
活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瘟雞。“木易老師對角色的理解,真是太深刻了!
”油頭粉面的張成,又跟條聞著味兒的哈巴狗似的,第一時間湊了上去。他高高舉著手機,
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瘋狂拍攝著花絮。
鏡頭還特意給了木易那僵硬得快要擰成麻花的肩頸一個大大的特寫。
“這種將道具與表演進行深度融合的創新呈現方式,簡直堪稱咱們行業的標桿?。?/p>
”他那副擦得锃亮的金絲邊眼鏡后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諂媚的笑意,
幾乎要從他那抹了三層唇膏的嘴角滿溢出來,滴到地上。我站在冰冷的綠幕后面,
默默數著吊在我身上那根威亞鋼絲繩上,又新磨出來的幾根倒刺。心頭,
一陣陣地往上冒著寒氣。那一刻,我突然就徹底明白了。為啥武術指導劉爺這幾天,
總是魂不守舍地一個人悶聲不響,死死盯著墻角那把孤零零的掃帚出神。
他眼里視若珍寶、窮盡一生心血的中華武術,在這幫腦滿腸肥的孫子眼里,
恐怕連資本游戲里一件可有可無的cosplay道具都不如!要說真正的荒誕,
那還得是武打戲的拍攝現場。那才叫一出活脫脫、血淋淋的黑色喜劇。
我穿著那身緊得像要把人活活勒斷氣的動捕服,在冰涼刺眼的綠幕前,
一遍又一遍地摔打、翻滾、騰挪。膝蓋上那層薄如蟬翼的海綿護具,已經換了足足三副。
磨破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拿烙鐵反復灼燒。而鏡頭那邊的木易呢?
他只需要在無數攝像機鏡頭前,
慢悠悠地、故作瀟灑地揮舞兩下那把被劇組強行當做神兵利器的掃帚。
再擺幾個自以為帥氣逼人、實則滑稽可笑的姿勢,就算大功告成,可以領錢下班了。
王導那套被他吹得神乎其神的所謂「三機位黃金法則」,
更是精準到讓人牙根發癢:一臺機器,專門懟著木易那張涂了至少三層厚粉底的臉,
美其名曰捕捉他那堪比影帝的「細膩情緒管理」。另外兩臺機器,
則像兩頭餓了三天三夜的惡狼,
死死追逐著我每一個騰空的高度、每一次翻滾的角度、每一次落地的姿勢。后期制作時,
再把我額頭上那些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子,
一滴不漏地、完美無瑕地P到木易那張時刻保持清爽干凈的俊臉上。轉眼間,
這就成了各大營銷號通稿里「頂流親自上陣,打戲拳拳到肉,敬業精神可歌可泣」
的年度催淚名場面。我木然地瞅著監視器里那拼接得天衣無縫的畫面,
心里頭早就把這幫孫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最讓劉爺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徹底掛不住,
顏面掃地的,還是那次令人作嘔的劇本研討會。煙霧繚繞的會議室里,空氣污濁得讓人窒息。
制片主任老黃,
一個腆著碩大啤酒肚、手上戴著一串油光锃亮、幾乎能反光的翡翠手串的胖子,
把一沓厚厚的、打印出來的打賞記錄,“啪”的一聲,重重拍在光可鑒人的紅木會議桌中央。
“都給老子瞅瞅!好好瞅瞅!”“榜一大哥已經發話了,要看血戲!要刺激的!
”“第三幕的高潮部分,必須給咱們木易老師加上噴血的特寫鏡頭!”“記住,
要噴得有氣勢!有美感!有視覺沖擊力!”他那根戴著祖母綠扳指的肥碩指頭,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上點著,繼續唾沫橫飛,口沫四濺:“還有!
還有這位榜二的富婆姐姐,人家可是點了英雄救美的橋段!”“第八場那段戲,
再給老子加十五個武行進來!”“場面要做大!要熱鬧!要讓金主爸爸們看得爽!
”旁邊坐著的那位頭發稀疏、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編劇,趕緊點頭哈腰,
臉上堆滿了菊花般的諂媚笑容?!包S主任說的是,是,是!
那……那關于人物的弧光這塊……”“弧光?”老黃發出一聲短促而響亮的嗤笑,
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他那肥碩的指頭,敲得紅木桌面“咚咚”作響,
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跟著顫抖?!傲髁?!流量就是他媽的弧光!”“數據!
數據就是他媽的藝術邏輯!”“觀眾愛看什么,咱們就拍什么,這個道理,
你們這幫文化人難道還不懂嗎?”劉爺那只用了好些年頭、邊角都有些磨損的舊保溫杯,
在紅木會議桌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我清楚地看見,
他飽含滄桑的嘴唇劇烈地動了動。那句已經在心里頭憋了無數遍的“武術講究的是形神合一,
內外兼修,不是街頭雜耍,更不是嘩眾取寵的工具”,終究,
還是沒能從他那干裂的嘴唇里說出口。他只是默默地,將那只陪伴了他多年的保溫杯,
往自己身邊挪開了些。眼神,晦暗不明,充滿了無盡的失望與悲涼。后來,
我曾好幾次在夕陽西下的黃昏時分,親眼瞧見劉爺一個人,
落寞地待在堆滿雜物的道具倉庫里。他手里緊緊攥著那把被劇組強行當成絕世武器的掃帚,
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劍招。夕陽的余暉,透過倉庫那扇積滿了厚厚灰塵的狹小窗戶,
斜斜地、無力地照了進來。映著他鬢角不知何時又新添的幾縷刺眼的白發,
也映著他臉上那深深的落寞。那把破舊的掃帚,在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里,使得虎虎生風,
隱約之間,竟還能看出幾分當年凌厲無匹的劍意。我知道,那其實是他年輕時候,賴以成名,
并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精湛劍術,一舉拿下全國武術冠軍時所用的宋代古劍的路數。只可惜,
那把曾經為他帶來無上榮耀與輝煌的稀世寶劍,如今,卻連一個像樣的劍鞘都沒有。
他滿腔的武道熱忱與不甘,只能寄情于一把卑微的掃帚。我看著劉爺那蕭瑟孤寂的背影,
心里頭堵得慌,像是壓了一塊千斤巨石。這世道,真他媽的操蛋!3.海鮮市場那場戲,
成了壓垮我神經的最后一根稻草。濃重的腥咸氣味,夾雜著水產特有的那種鐵銹般的臭味,
直沖腦門。道具組那幫孫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足足三百斤活蹦亂跳的澳洲大龍蝦。
它們堆成了一座紅彤彤的小山,無數鉗爪在空氣中徒勞地揮舞著,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我眉頭擰成了疙瘩,走到旁邊叼著煙屁股的道具組長面前?!拔艺f哥們兒,這些可都是活物。
”“它們殼上那些黏糊糊的東西,保不齊誰沾了就得過敏?!薄爸辽僖驳脗潼c抗過敏藥吧?
”他懶洋洋地吐出一個煙圈,眼神里全是敷衍和不耐煩。一直沒吭聲的制片人老黃,
那串油光锃亮的翡翠手串在他肥碩的手腕上晃了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大手一揮,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蠻橫。“哎,就是要用真龍蝦!”“這樣才有視覺沖擊力,
才有他媽的張力!”“過敏?”他嗤笑一聲,肥肉堆積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岸啻簏c兒事,
賠點誤工費不就完了?”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頂到了嗓子眼。果不其然,
開拍還不到五分鐘。那幾個扮演小嘍啰的群演,發出的慘叫聲,
瞬間就蓋過了龍蝦殼被踩得“咔嚓”作響的聲音。我親眼看著,三個臨時找來的群演,
蜷縮在濕滑腥臭的角落里。他們的脖子上、胳膊上,迅速冒出大片大片的紅疙瘩。
那些紅疙瘩,比地上那些被砸得稀爛的龍蝦鉗子還要刺眼。他們痛苦地抓撓著,
臉上因為劇烈的瘙癢而扭曲變形。木易那輛比房車還要豪華幾倍的保姆車,
早在開拍前十分鐘,就一溜煙兒地開走了。美其名曰,“不影響拍攝進度,
保持木易老師的最佳狀態”。至于導演王日昌呢?
他壓根就沒往那幾個痛苦呻吟的群演那邊多看一眼。他的眼睛,
像餓狼一樣死死盯著監視器屏幕,嘴角甚至咧開了一抹扭曲的笑意?!昂?!
這個痛苦的鏡頭太好了!”“比特效真實多了!就用這個!卡!”我喉嚨里堵著一口氣,
罵了句臟話,從旁邊滿是灰塵的角落里抄起積急救箱,就往那幾個群演沖過去。剛蹲下身子,
還沒來得及打開藥箱,就聽見老黃在不遠處的角落里,壓低了聲音打電話。他那語氣,
興奮得像是中了五百萬彩票?!拔??宣傳組嗎?都給我聽好了!”“熱搜文案,現在,立刻,
馬上,給我安排上!”“標題就用——龍蝦大戰驚現慘烈工傷,演員為戲搏命演出!”“對,
對!記得一定要帶上 #木易敬業# 的話題標簽!”“多找幾個營銷號,給我往死里轉發!
”“木易敬業?”我捏著手里的碘伏棉簽,指節因為用力而陣陣發白。那一刻,
我真想把這瓶碘伏,狠狠潑在他那張油膩的肥臉上。褲兜里的手機,震動得發燙,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劇組群里又在催下一場戲的消息。我沒理會。
起身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劉爺。他背對著這片狼藉和喧囂,佝僂著身子。
手里那把被他摩挲了無數遍的掃帚,在滿是污水和破碎蝦殼的地上,緩緩地,一筆一劃地,
劃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忍”字。那力道,沉重得仿佛要將他胸中所有的不甘和憤怒,
都深深地刻進這骯臟的土地里。那一晚,我躺在小旅館那張潮濕得幾乎能擰出水的床上,
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窗外是橫店深夜的死寂。索性,我摸出那個加密的U盤,
插進了那臺跟了我好幾年的舊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冷光,映著我布滿血絲的眼睛。
U盤里面,存著的是我這幾個月來,冒著風險,悄悄積攢下來的東西。
有木易那份每日雷打不動、只排兩小時戲的通告單。剩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