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省立第一師范學院的圖書館是座西洋式的老建筑,紅磚墻上爬滿了常春藤,
遠看活像只巨大的、生滿綠毛的烏龜。這龜背似的屋頂下,不知伏著多少陳年舊事。
周默立在圖書館西側(cè)的檔案室里,鼻尖幾乎要碰到那排發(fā)黃的檔案盒。窗外暮色漸濃,
秋日的陽光斜斜地刺進來,將他的影子釘在墻上,活像個吊死鬼。
他伸手去夠最高層那個落滿灰塵的牛皮紙盒,指腹觸到盒邊的瞬間,
忽然聽見"咔嗒"一聲——整面檔案柜竟向后退了半尺。
"這是......"周默的眼鏡滑到鼻尖。柜后露出道黑黢黢的縫隙,
霉味混著某種說不清的腥氣撲面而來。他摸出手機照亮,光束里浮動著細密的塵埃,
像無數(shù)微小的飛蟲。縫隙深處隱約可見石階。周默回頭望了望空蕩蕩的檔案室,
喉結(jié)滾動兩下,側(cè)身擠了進去。石階覆著層滑膩的青苔,他扶著濕冷的墻壁往下走,
手機光暈里忽然閃過一點金屬的反光。那是一枚銅鈴,半個拳頭大小,
鈴舌上纏著褪色的紅繩,靜靜躺在第七級臺階上。周默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鈴身,
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吱呀"一聲——檔案柜正在緩緩合攏。他慌忙轉(zhuǎn)身往上爬,
卻在慌亂中踢到了銅鈴。"叮——"清脆的鈴聲在密閉空間里炸開,震得他耳膜生疼。
等周默狼狽地爬回檔案室時,后背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了,
而那枚銅鈴不知何時竟攥在了他手心里。"周默!"門口突然傳來喊聲。
圖書管理員夏梔抱著摞舊書站在那里,杏眼圓睜,
"你從哪兒......"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天!這鈴鐺怎么在你這?
""你認識這個?"周默攤開手掌。銅鈴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色,
鈴身上刻著細密的花紋,仔細看竟是無數(shù)扭曲的人形。夏梔的臉色變得煞白。
她快步走進來反鎖上門,
聲音壓得極低:"這是'銅鈴會'的東西......三十年前那場大火后,
所有鈴鐺都被收走了。"她突然抓住周默的手腕,"你在哪找到的?"沒等周默回答,
窗外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們撲到窗前,只見圖書館后院的老槐樹下,
校工老陳頭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身體。他的脖子轉(zhuǎn)了整整一圈,臉朝著后背,
雙手卻向前伸著,像是在擁抱某個看不見的人。最駭人的是,他大張的嘴里,
赫然塞著枚銅鈴。"叮——"周默手里的銅鈴?fù)蝗蛔约喉懥艘宦暋K@恐地發(fā)現(xiàn),
老槐樹最低的枝椏上,不知何時掛了條褪色的紅布條,正隨著晚風輕輕搖晃。
當晚的解剖室里,白熾燈將不銹鋼解剖臺照得慘白。
法醫(yī)孫禿頭——學生們私下都這么叫他——正用鑷子夾起從老陳頭嘴里取出的銅鈴。
"死者頸椎完全斷裂,但體表無外傷。"孫禿頭的禿頂泛著油光,
"怪就怪在這——要扭斷成年男性的脖子,至少需要200公斤的力道,
可死者后頸連個指印都沒有。"周默和夏梔作為第一發(fā)現(xiàn)人被迫留在現(xiàn)場。
校長鄭懷仁站在角落,不斷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這位素來以威嚴著稱的教育家,
此刻面色灰敗得像團用過的草紙。"自殺?"年輕的警察小張?zhí)岢黾僭O(shè)。孫禿頭冷笑一聲,
舉起銅鈴:"自殺的人會自己把鈴鐺塞進喉嚨?
你們看鈴舌上的痕跡——"他將鈴鐺轉(zhuǎn)向眾人,銅鈴內(nèi)側(cè)赫然有幾道新鮮的抓痕,
"死者生前拼命想把它掏出來。"周默突然覺得口袋發(fā)沉。他悄悄摸了下那枚撿來的銅鈴,
指尖觸到凹凸不平的紋路——內(nèi)側(cè)似乎也刻著什么。這時鄭校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他擺擺手示意要出去透氣,臨走時卻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解剖臺上的銅鈴。后半夜,
周默躺在宿舍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上鋪的許明理突然探下頭來,
鏡片后的眼睛閃著精光:"老陳頭死前三天,在圖書館后院挖過東西。""你怎么知道?
"周默猛地坐起來。"我上周交的攝影作業(yè)。"許明理摸出手機,調(diào)出張照片。
畫面里老陳頭蹲在槐樹下,手里攥著把生銹的鐵鍬,腳邊土坑里隱約露出個木匣的一角。
拍攝時間是凌晨四點二十一分。周默心跳加速:"照片能發(fā)我一份嗎?
""代價是帶我一起查。"許明理推了推眼鏡,"我早覺得這學校不對勁。
三年前化學系的李教授失蹤案,現(xiàn)場也找到過銅鈴屑——當時警方封鎖了消息,
但我表姐在檢驗科。"第二天清晨,周默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宿管大爺隔著門喊:"校長通知,全體學生九點到大禮堂!"聲音里透著惶急。
大禮堂穹頂下,鄭校長站在講臺上,面色比昨夜更差。他身后站著兩個陌生男人,
一個穿著警服,另一個卻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同學們,
"鄭校長的聲音在麥克風里帶著雜音,"警方初步認定陳師傅死于意外。為配合調(diào)查,
圖書館即日起關(guān)閉。"他頓了頓,突然提高聲調(diào):"如果有誰發(fā)現(xiàn)銅制鈴鐺,務(wù)必立即上交!
那可能是......重要證物。"周默注意到校長說這話時,
中山裝男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掃過全場。散會后,
他悄悄拉住夏梔:"那個穿中山裝的是誰?""省教育廳的楊秘書。"夏梔咬著嘴唇,
"也是咱們學校78級的校友。"她突然壓低聲音:"我查了檔案,三十年前的學生運動中,
有個叫'銅鈴會'的秘密組織。
后來有七個成員在圖書館......"她的話戛然而止——楊秘書正朝他們走來。
"這位同學。"楊秘書攔住周默,笑容像張不合尺寸的面具,"聽說你是第一發(fā)現(xiàn)人?
"他的目光落在周默鼓起的右口袋——那里裝著銅鈴。周默感到鈴鐺突然變得滾燙,
仿佛要灼穿布料。"只是碰巧路過。"周默后退半步。楊秘書身上有股奇怪的樟腦丸氣味,
讓他想起老家裝壽衣的箱子。楊秘書忽然伸手拍他肩膀:"年輕人少往危險的地方湊。
"他的手勁大得驚人,"三十年前有七個學生也喜歡半夜逛圖書館,
結(jié)果......"他故意沒說完,轉(zhuǎn)身時中山裝后擺掀起,
后腰處隱約露出個銅鈴形狀的凸起。當天下午,周默三人溜進了封閉的圖書館。
檔案室的柜子已經(jīng)被警方貼了封條,但許明理用發(fā)卡三兩下就撬開了鎖。"我爸是鎖匠。
"見兩人瞪他,許明理聳聳肩,"遺傳天賦。"柜后的密道已被磚石封死。
夏梔摸著新砌的水泥縫:"他們連夜堵上的。"她突然蹲下身,
從墻角撿起片泛黃的紙——是半張被撕碎的黑白照片,上面隱約可見七個年輕人的輪廓,
其中有個戴眼鏡的男生,眉眼竟與楊秘書有七分相似。
"叮——"周默口袋里的銅鈴毫無征兆地響了一聲。幾乎同時,樓下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許明理迅速關(guān)掉手電,三人屏息躲在檔案柜后。腳步聲在門口停了片刻,
接著是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門開了一條縫。月光將一條細長的人影投在地上,
那人手里似乎提著什么重物,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聲響。
周默感到夏梔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掌心全是冷汗。突然,一聲貓叫打破了寂靜。
人影頓了頓,隨后腳步聲漸漸遠去。等完全聽不見動靜了,
許明理才長出一口氣:"不是沖我們來的。""那是去地下室的。"夏梔聲音發(fā)抖,
"圖書館有地下二層,但入口十年前就被封了。校志上記載......"她突然噤聲,
因為周默手里的銅鈴又開始震動,這次劇烈得幾乎要跳出口袋。月光下,
他們看見銅鈴表面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周默的指縫緩緩滴落。
那不是銹跡——三人同時聞到了鐵銹味中特有的腥甜。是血。
2血珠順著銅鈴花紋滴到地板上,"啪"地綻開一朵暗紅的花。周默的手抖得厲害,
那鈴鐺卻像生了根似的黏在掌心。許明理突然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鐵盒,
"咔嗒"打開:"先裝進來!"銅鈴入盒的瞬間,滲血奇跡般止住了。
夏梔盯著地板上五滴呈梅花狀的血跡,臉色比月光還白:"民間說......冤魂附物,
血淚示警。"樓下傳來"咣當"一聲悶響,像有什么重物倒地。許明理摸到窗邊,
忽然倒抽冷氣:"看后院!"月光下,老槐樹周圍拉起警戒線,
但原本該停放著老陳頭尸體的位置,此刻卻空無一物。樹根處的新土被刨開,
露出半截腐爛的木質(zhì)匣子,匣邊泥土里斜插著把鐵鍬——正是照片里老陳頭用過的那把。
"尸體被轉(zhuǎn)移了。"許明理調(diào)整眼鏡焦距,"等等......土里有東西在反光。
"周默順著他的指向看去,隱約見到幾點幽藍的光在土縫里明滅,像幾只窺視的眼。
夏梔突然抓住兩人衣袖:"那不是熒光劑——是磷火!"仿佛回應(yīng)她的話,
那藍光倏地躥高半尺,映出樹干背面幾個歪斜的刻字。周默瞇起眼睛,
勉強辨出"銅鈴"二字,第三個字卻被樹皮遮住。這時夜風驟起,槐樹葉"沙沙"作響,
竟似無數(shù)竊竊私語。"叮——"鐵盒里的銅鈴又響了一聲。周默猛地合上蓋子,
卻發(fā)現(xiàn)盒面結(jié)了一層薄霜。許明理突然指向圖書館西側(cè):"那里有扇小門!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建的防空洞入口,鐵門早已銹蝕,此刻卻虛掩著,鎖鏈斷口嶄新。
三人對視一眼,夏梔從鑰匙串上取下微型電筒:"地下二層入口在防空洞盡頭。
"防空洞的墻壁上糊著厚厚的苔蘚,摸上去像某種生物的皮膚。周默打頭陣,
電筒光照出地面雜亂的腳印——有膠底鞋的波紋,也有光腳的血跡。拐過第三個彎時,
許明理突然絆到什么東西。那是個黃銅鈴鐺,鈴舌上系著褪色的紅布條,
與老陳頭嘴里發(fā)現(xiàn)的如出一轍。更駭人的是,
鈴鐺周圍散落著幾片指甲蓋大小的灰白碎片——是人的指骨。
"三十年前......"夏梔的聲音在隧道里產(chǎn)生詭異的回音,
"有七個學生在圖書館地下室集體自焚。校志記載是因為誤觸戰(zhàn)時遺留的化學藥品,
但......"她的電筒光掠過墻壁,照亮幾行用銳器刻的字:「銅鈴響 冤魂醒」
「七人祭 天地清」最后四個字被反復(fù)劃刻,幾乎穿透水泥。周默的電筒突然閃爍起來,
光暈里,他們看見前方出現(xiàn)一道銹紅色的鐵門,門把手上掛著七個銅鈴,排成北斗七星狀。
許明理正要上前,周默一把拽住他:"鈴鐺在動!"七個銅鈴無風自動,
卻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夏梔突然從背包掏出三枚銅錢:"我奶奶給的壓勝錢,含在舌底。
"銅錢的金屬腥味在口腔漫開時,周默聽見耳邊若有若無的嗚咽聲消失了。
許明理已經(jīng)撬開鐵門,霉味混著某種焦臭撲面而來。電筒光照亮個十平米左右的密室,
正中央擺著七把焦黑的椅子,呈環(huán)形排列。"自焚現(xiàn)場......"夏梔的嗓音發(fā)顫。
她指向墻面,那里用某種黑色顏料畫著巨大的符咒,圖案中央是七個手拉手的小人,
每個小人胸口都畫著鈴鐺。周默蹲下身,發(fā)現(xiàn)地板縫隙里嵌著片燒焦的紙角。小心取出后,
勉強能辨認出"血祭"二字。突然,許明理在墻角發(fā)出短促的驚叫——那里堆著七個骨灰壇,
其中一個壇口沾著新鮮的血跡。"有人來過。"許明理用手機拍下壇子編號,
"而且剛走不久。"他的電筒掃過地面,照亮幾滴尚未凝固的血跡,
延伸向密室另一側(cè)的通風管道。夏梔突然沖向骨灰壇后的墻壁:"這里有字!
"剝落的墻皮下,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周默辨認出幾段斷續(xù)的文字:「楊騙了我們」「鄭是幫兇」「鈴鐺里有東西」
最下方刻著七個姓氏,其中"鄭"字被反復(fù)圈劃。周默想起校長辦公室門牌上的"鄭懷仁",
后背沁出冷汗。突然,他口袋里的鐵盒劇烈震動起來,盒縫滲出暗紅液體。"上面!
"許明理突然大喊。通風管道的鐵柵欄不知何時開了,
一張慘白的臉正從黑洞洞的管道口俯視他們。電筒光照亮的瞬間,那人猛地縮回黑暗,
只留下一串急促的爬行聲。夏梔腿一軟差點跪下:"是......是活人嗎?
"周默扶住她時,發(fā)現(xiàn)她后頸粘著片槐樹葉——他們進地下室前,
院里那棵槐樹離他們至少有十米遠。折返時,周默注意到防空洞墻壁多了幾道新鮮的抓痕,
像是有人被拖行時刻下的。快到出口時,
走在前面的許明理突然剎住腳步——鐵門處站著個人影。月光勾勒出那人挺拔的輪廓,
中山裝下擺紋絲不動。楊秘書手里把玩著個銅鈴,鈴舌竟是截指骨。"同學們,
"他的聲音帶著金屬質(zhì)感,"夜游傷身啊。"周默下意識捂住裝銅鈴的鐵盒,
卻見楊秘書突然皺眉后退半步,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燙到。趁這間隙,
許明理拽著兩人沖向側(cè)面的排水管。爬出地面時,周默回頭瞥見楊秘書站在月光下,
七個銅鈴在他腳前排成詭異的陣列。次日清晨,
全校都在傳兩件事:一是老陳頭的尸體在停尸房失蹤了,二是圖書館后院的老槐樹一夜枯死。
周默在食堂找到夏梔時,
著筆記本電腦發(fā)抖:"我查了三十年前的校報......"屏幕上是一則泛黃的電子剪報,
標題是《七名學生意外身亡事故通報》,配圖中焦黑的椅子圍成環(huán)形,地上散落著七個銅鈴。
報道稱死者是"激進社團"成員,但夏梔調(diào)出的學籍檔案顯示,七人分屬不同院系,
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曾舉報過時任化學系主任楊振業(yè)學術(shù)造假。
"楊振業(yè)是現(xiàn)在這位楊秘書的父親,"夏梔調(diào)出另一份文件,"事件后三個月,他突然病逝。
而當時負責善后的教導(dǎo)主任鄭懷仁,第二年就當上了副校長。"許明理匆匆趕來,
額頭帶著汗:"我黑進了校務(wù)系統(tǒng),你們猜'銅鈴會'的指導(dǎo)教師是誰?
"他亮出手機照片——年輕時的鄭懷仁站在七個學生中間,手里捧著個雕花木匣,
匣子開口處露出一截紅繩。周默摸出鐵盒,銅鈴內(nèi)側(cè)的刻痕與照片里的紅繩紋路完全一致。
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昨天在密室撿到的焦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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