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我爸忘恩負義出了軌,我便向我媽償還了二十多年的人生。
她控制我的一切,只為打造出她心中完美的女兒。明霽的爸爸被人下套走上歧路,
他便償還了一輩子的清譽。街坊將他打上了原罪的烙印,讓他成為壞種、惡徒的代名詞。
沒有人在乎過這種償還是否合理,沒有人在意我們的屈辱和眼淚。于是我們約定發誓,
要反抗自己的命運。我努力擺脫我媽的控制,而明霽則努力成為「世俗意義上的好人」。
當一切逐漸向好,我們為即將迎來的新生活狂歌痛飲。卻不知,腳下不是坦途,
而是無盡的深淵。命運之所以是命運,就是因為一切早已命中注定。1半夜十二點,
我敲響了隔壁鄰居的房門。時值立春,夜里溫度低的能凍死人,
而我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保暖內衣。門開了一條縫,朱阿姨睡眼惺忪的臉出現在了門后。
她一看我不停打哆嗦,二話不說,直接開了門。她找了件大棉服給我裹上,又打開了暖爐。
明霽還沒睡,聽到了聲音,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又被你媽趕出來了?」我點點頭。
「這次又是因為什么事啊?」朱阿姨搓著我冰冷的雙手,又看了看我紅腫的臉頰,
擔憂地問道。「我今晚英語聽寫錯了兩個詞……」暖爐帶來一絲溫熱,
但衣服上沾染的寒意仍未退盡。我輕微地發著抖,耳邊仿佛還回蕩著我媽的怒吼。
「你是不是豬腦子!老子考你幾個單詞你就錯兩個?」
「你知不知道田穎這次英語考了112分!你這讓我怎么去和她媽那個賤人比!」
「你看看你這個分數,你嫌不嫌丟人?你這個廢物!」她把英語試卷撕碎在我面前,
紙片紛紛揚揚地落了地,血紅色的108分刺激著我的神經。
她用長長的指甲死命地戳在我的額頭上,又掐著我的胳膊死命地擰。頓時,
我眼睛里就冒出了淚花。「喲,考這個死分數的時候不哭,我說兩句就哭了?」
她抬手就是一耳光,扇的我眼冒金星。「再給你半個小時,待會兒聽寫錯了一個,
你今天就滾出這個家門!」可是媽媽,你要聽寫的詞,我們都還沒有學啊。
我捂著疼痛的臉頰,吸著鼻涕去背書。我只得死記硬背,但仍然出了錯。
我媽便將我的羽絨服扯下,拖拽著我的頭發扔出了門外。我求她給我開門,外面太冷了。
但她只拋下一句,「不把你凍個半死,你都當我在和你開玩笑!!」
2明霽和朱阿姨對視一眼,都嘆了一口氣,無奈至極。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深夜敲響明霽家的房門。從我記事起,我便是我媽示于人前的傀儡。
她致力于把我打造成一個完美的女兒,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成功。我媽年輕時,
曾過的相當滋潤,我外婆家原本條件不錯,她本人也年輕漂亮,追求者眾多。按她的說法,
她本來可以嫁給一個富豪,自此順風順水。但她的人生,卻在遇到我爸之后,急轉直下。
她當年不顧阻攔,執意要嫁給窮得叮當響的我爸。她以為這個男人會一輩子對她感恩戴德,
卻發現婚后沒多久,我爸就和單位的女上司打的火熱。我媽想了許多辦法,
但仍然挽救不了他們破裂的感情,最后她企圖靠孩子留住我爸。但我是個女孩,
婆家以此為借口,慫恿我爸離了婚。從此,我媽便覺得是我不爭氣,才沒能留住我爸。她說,
如果知道我是個女孩,她早把我打了,哪里還會讓我活著出生到世上。但現在她給了我命,
我卻沒起作用,所以我得還這筆命債。之前的房子屬于機關單位的宿舍,離婚之后,
我們不得不搬離。我媽帶我輾轉了許多地方,最后搬到了現在這個老舊的小區,生活拮據。
而她曾經最好的姐妹范淑儀嫁給了一個做生意的老公,豐衣足食。她聽說我媽離了婚,
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了新住址,找了過來。在我家破舊的房子里轉了一圈,心滿意足地走了。
走之前,她對我媽說。「曉芬,你不知道,我以前最羨慕你了,你家條件又好,
男生哪個不是圍著你打轉。」「現在看你過成了這個樣子,我就放心了。」
我媽氣的幾近吐血,從此便視奸著這位姐妹的一舉一動,發誓一定要一雪前恥。
范阿姨家有個女兒叫田穎,我媽便覺得與其自己和她比,不如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
為了把我培養成她理想中的女兒,我生活的全部,她全都要盡數掌控在手中。
如果我膽敢提出一個「不」字,等待我的就是她歇斯底里的辱罵。她總是說我是我爸的種,
以后也肯定和他一樣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的反抗也是她失敗人生的影射,她決不允許。
在她魔怔的對比下,我活在了田穎的陰影中。3我的人生仿佛是一輛列車,田穎是車頭,
我是車尾,我媽就是連接兩節車廂的車鉤。田穎向左開,我媽便拽著我向左,她向右跑,
我媽便拽著我向右。我只能跟著車頭不停歇地跑。我沒有朋友,
不能像別人一樣做完作業下樓玩。也沒有人疼愛,看到別人和父母親熱的樣子,
只覺得胸悶心酸。我曾覺得這個世界上一定沒有人能理解我,直到我認識明霽。我三年級時,
我媽找到了一個穩定的工作,我們搬到了現在這個舊小區。我第一次見到明霽時,
是剛搬來的那天。一趟拿不完所有的行李,我便站在門口守著。沒過多久,
隔壁的房門就打開了。明霽看見我,眼睛就亮了,問我,「你就是我的妹妹嗎?」我愣住了,
不知道他是誰。他看我不說話,便叉著腰說,「你叫我一聲哥哥,以后就是我的妹妹了。」
他長的比我高,氣勢又唬人,我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被他嚇的貼到了墻根。
他從兜里掏出了一把被揉蔫了的紫色小花,然后塞到了我手里。「媽媽說,
要給妹妹準備禮物,這是送給你的。」握著手里的一把小花,我看看他期冀的眼神,
突然有不害怕了。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人送過我禮物。我猶猶豫豫地小聲叫了一句「哥哥。
」他頓時喜笑顏開,想將我拉進房門。而這時,我媽來了,她驅趕著明霽,
隨后就把我推進了屋。明霽一下子沖了過來,喊道,「你是誰,為什么要搶走我的妹妹?」
他像一頭倔脾氣的小牛,把我整個擋在身后,然后用頭去頂我媽的肚子。
我媽以為這是哪家的熊孩子,直接罵罵咧咧地拎著他的胳膊把他甩到了一邊去。房門一關,
便把明霽的哭喊隔絕在了門外。4當天晚上,朱阿姨帶著明霽敲開了我們的門。一打開門,
明霽便指著我對朱阿姨說,「我的妹妹!」朱阿姨臉上掛著小心翼翼的笑,解釋說。
明霽一個人在家,平時沒人和他玩,他一直想要一個妹妹。前幾天朱阿姨開玩笑說,
馬上就會有妹妹來找他了,正好碰上我們搬家,明霽便信以為真。明霽聽完發現自己被騙了,
頓時惱羞成怒,甩開朱阿姨跑回了自己家里。而朱阿姨在斑駁的圍裙上擦了擦手,
然后拎了一大袋餛飩給我們,她說自己在附近擺餛飩攤。我看著那些餛飩,個大飽滿,
都幻想出了煮開的香氣。結果我媽剛合上門,就把餛飩整袋扔進了垃圾桶。
「不干不凈的東西!」她鄙夷地說。「以后離那小子遠點,下九流的玩意兒。」她又警告我。
我不敢違抗她,但明霽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我表達出善意的人。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我把紫色小花仔仔細細地壓在了書里。再次見到他時,我本以為他會把那天的荒唐事忘了,
結果他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已經叫了我哥哥,那我就認你做我妹妹。」
他臉上表情雄赳赳,氣昂昂,一幅大哥做派,但抓著衣角的手卻出賣了他的不安。
我無法拒絕,從此,便多了一個便宜哥哥。他和我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是沒人管的野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明叔叔,而朱阿姨出攤很晚才會回家。
明霽放了學便在院子里瘋跑。我在被逼著讀三字經時,他糟蹋了一整個花壇里的花。
我因為寫不好字被打手板心時,他到處上房揭瓦。但他會趁我媽出門上班,
給我帶朱阿姨的餛飩,從陽臺上遞給我。還會經常帶些撿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當做禮物送給我。我童年時為數不多的歡樂時光,每一幀都離不開他。5一段時間后,
我發現,明霽從不和其他孩子一塊兒玩。我問他為什么,他含糊其辭,
只說自己不喜歡和他們玩。但我經常看到院子里的孩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還用石頭砸他。
一般砸一邊喊,「小壞蛋!小壞蛋!大壞蛋生的小壞蛋!」我覺得他們很過分,
卻只能在窗戶邊生悶氣。我辦轉學之后,和明霽分到了一個班。
老師把我安排到教室中唯一的空座位上。教室最后方孤零零地多了一排,
明霽一個人坐在右邊,格格不入。明霽看是我,眼睛亮了起來,我們傳了一節課的紙條。
下課時,他突然嚴肅地說,「待會兒不管別人說什么,你都不要信。」
我還沒問清楚他什么意思,他就一溜煙沖出了教室。小學生對轉學過來的同學都有著好奇心,
同學熱情地圍住了我。他們嘰嘰喳喳地問我從哪里轉過來,叫什么名字。然后,
他們神神秘秘地說,「你坐在這里太慘了。」「你千萬別和你同桌玩,他特別壞。」
他們又說,「他爸爸做了壞事,會被警察抓起來的那種。」「大壞蛋生出來的肯定是小壞蛋!
我們都不和壞蛋玩!」小區里那些孩子的嘴臉又浮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媽罵我忘恩負義的那些話也響徹在耳邊。我們的爸爸是怎樣的人,和我們到底有什么關系?
他們憑什么就說明霽是壞人!我拳頭握得到死緊,恨不得照他們臉上一拳。明霽回來后,
我問他,「你早就知道他們會說你的壞話嗎?」他點點頭,我握住他的手,說,
「他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明霽有些不好意思,但緊緊地回握住了我的手。就這樣,
我們成了彼此認定的同伴。6我本來無意去探究明霽的爸爸做了什么,去了哪兒。
但對于其他人來說,揭別人的傷疤總是能帶來一種優越感。一次春游,我們去了禁毒展覽館。
里面的圖片觸目驚心,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極大的陰影。但突然有同學鬧了起來,
在前排嚎了一嗓子,指著墻上一個把牙刷塞進自己鼻孔的人說,「明霽!快看你爸!」
周圍的人一瞬間都將視線集中在了明霽身上。有人馬上附和道,「明霽,
你以后是不是也會這樣!」他假裝把東西塞進鼻子,翻著白眼抽搐著倒在身旁同伴身上。
其他人都被逗笑了。「吸毒是什么感覺?」還有人直接問。帶隊老師在前面呵斥,
但大家都騷動著,沒有人聽她的。我站在明霽身邊,心如刀絞。
那些諷刺、同情、厭惡的視線宛若利箭,將我們扎成了刺猬。小孩子的惡,是純粹的惡。
他們享受做一個惡毒的人,享受這種可以隨便拋灑惡意的機會。
他們明明是比明霽壞一萬倍的人,卻披上了好人的外衣。我忍不了了,沖上前去,
狠狠甩了那個還在抽搐的同學一個巴掌。他驚恐地看著我,捂著臉不知所措。
一開始起哄的那個人頓時又嚎了一嗓子,「你干嘛!」我轉過身,
使出渾身力氣也給了他一巴掌。他們估計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
居然直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7我被請了家長,也因此被我媽毒打了一頓。
她每說一句話,便扇一巴掌在我臉上。「長本事了!」「會給別人出頭了!」
「叫你離他遠點!你就當耳旁風!」「跟毒狗的兒子混在一起!」「關系好的很!」
「不好好學習!整天惹是生非!」我的臉腫成了豬頭,讓明霽非常愧疚,
一直在和我說對不起。我不怪他,只把這些當做我們友誼的勛章。因為我維護了明霽,
我在班里的日子逐漸難過了起來。他們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我家的情況,
也在背后傳風言風語。他們總是問我,我爸什么時候給我生個弟弟妹妹。
他們還說爹不要媽不愛的孩子以后都會出問題,我會變成神經病。
他們總在我們身邊模仿救護車的聲音,說是來抓我的。我告了訴班主任,
但他直接翻了個白眼。「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別人為什么只說你?還不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最后,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傳到了明霽的耳中。他聽到同學饒子軒說,
「聽說常夢雨生下來就克男,所以她爸才不要她了,跟別的女人跑了。」
其他幾個人都起哄怪笑。他沖過去,直接給了饒子軒一拳,把人打出了鼻血。
我被叫過去的時候,饒子軒縮在辦公室椅子里嗷嗷哭。班主任指著明霽的鼻子,
讓他趕緊道歉。饒子軒家長怒氣沖沖,一直在罵明霽不是好東西。而朱阿姨點頭哈腰,
拼命給對方道歉,還想要賠醫藥費。對方家長看著朱阿姨掏出一把油膩的零鈔,嫌棄地揮開。
還瞅我一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趾高氣昂地離開,
班主任又對著朱阿姨教育了一番。我看著朱阿姨充滿歉意的臉,只覺得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
明明是他先造我的謠,憑什么最后道歉和挨罵的都是我們。
明明誰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和家庭,卻要以此來衡量我們的品格。這世界真不公平。
8因為班主任的態度,造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我們被徹底孤立在了班級之外。
轉機發生在升上五年級后,我們換了一個剛畢業的新班主任。她獎懲分明,
對班里搞小團體欺凌的事絕不容忍。流言被制止了,但那群人卻想出了新的法子來整我們。
新學期開學,班主任讓班長收每人十元的班費,結果班費不見了。
饒子軒一口咬定是我和明霽拿走了錢。班主任問他有沒有證據,他便說,「我看見了!
而且除了他們兩,誰還會偷錢!」其他人都應和著,每個人的眼神都帶著鄙夷。
班主任把我們叫到辦公室談話,我出離憤怒,說不是我們干的。班主任看我一眼,笑著說,
「我沒說是你們干的。」我和明霽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
我們都習慣了被人用有色眼鏡看待,現在反而不敢輕易相信班主任的態度。
「別人因為你們的家庭情況,便認為你們偷拿了班費,這是不對的。」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選擇成為什么樣的人,你們的爸爸可能犯了一些錯,那是他們的選擇,
但他們是他們,你們是你們,你們可以選擇成為一個好人。」「而且,
你們不僅可以做一個好人,還可以去用正當的方式懲罰壞人。」「把你們叫來,
是希望你們可以幫老師查一查,拿班費這件事是誰做的。」說完,
老師抬手在我臉上抹了一把,我才注意到自己臉上涼涼的。而明霽抬頭看著天花板,
試圖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吸了吸鼻涕,最后說,「謝謝老師,我們保證找出來。」
9第一次被信任,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我們都興致高漲。明霽的天賦從這個時候就開始顯現。
他沒有直接在班里大聲聲張,而是去找了學校附近的小賣部老板。那時候,
小學門口的小賣部里,最受歡迎的東西就是辣條。但那時候家長幾乎不給零花錢,
大家只能夠一人湊一毛,然后一起買一包分著吃。如果有人拿了班費,
可能會去一次性買個夠。我們去問了一圈,有沒有人最近買了好多辣條的,
最后在一家店里問到了結果。小賣部老板說,昨天有個學生一次就買了10包走,
說是班上開活動要用,他還納悶老師居然允許班里吃辣條。而且除了辣條,
他還買了好多零食和塑料模型車。明霽問他還記不記的這個人長什么樣,老板說是個男生,
矮胖矮胖的,帶著藍色的眼鏡。我和明霽對視一眼,這個特征,不就是饒子軒嗎!
「他賊喊捉賊!」我大聲地說。「這么大筆班費,他肯定不會放在自己身上,
我們今天放學跟著他!」我們焦灼地等到放學,下課鈴響,饒子軒就開始磨磨蹭蹭地收書包。
明霽帶著我往樓上走,在轉角處偷偷地等他。饒子軒磨到所有同學都走完了,
才鬼鬼祟祟地出了教室門,然后繞到了教學樓的背后。教學樓背后就是圍墻,雜草叢生,
很少有人會來這里。我們看到饒子軒進去了一會兒,出來時,手里拿著幾張十元錢。
等他走后,明霽進去,把班費袋子取了出來。我們一數,五百元的班費只剩下四百了。
10第二天,班主任特地開了班會課,把真相告知了全班。她教育同學要有自己的判斷,
不要人云亦云,還特意表揚了我們,發了獎狀。明霽從來沒有這么自豪過,領獎的時候,
他把頭揚的高高的,把獎狀死死抓在手里。班主任還任命我和明霽當了紀律委員。
而饒子軒在班上再也待不下去,轉了學。那之后,我獲得了小學里最為平靜的一段時間,
身邊不再充斥著謠言。而明霽幫班上做了許多事,同學對他也開始改觀。他開朗了許多,
有了一些朋友,成績都變好了。但我媽對我的控制只增不減。即將要小升初了,
她知道范阿姨的女兒要考市里最好的初中,便逼著我也必須考上。每天她回到家,
都要先檢查我前一天的作業錯了幾道題。她拿著塑料蒼蠅拍,錯了一道題,
便在我手上狠狠地抽一次。我的手掌經常紅腫的寫不了字,一碰筆就疼的哆嗦。除了作業,
她還買來了許多卷子,逼著我每天必須做完一張。每天我做完,都已經是夜里十二點多,
第二天早上六點又被她叫起來背書。如果我醒不過來,她就會掐著我手臂上的肉使勁擰。
我的手臂也總是青一塊紫一塊。這樣不到一周,我就每天在早課上睡死過去。班主任發現了,
把我叫到了辦公室,問我晚上都在做什么。我只好一五一十地說了。她眉頭緊皺,
看著我慘不忍睹的手臂,當天晚上便去了我家家訪。她和我媽擺事實講道理,
告訴她再這么熬下去,我身體受不了。但我媽油鹽不進,只覺得是我矯情。
她說家長對孩子的教育要適度,不要打罵。我媽直接讓她滾出去。最后班主任氣急,
「再這樣下去!本來可以考附中的都要考不上了!」沒想到這句話起了作用。從那天后,
我媽讓我每天只做半張試卷,早上也晚了半個小時才讓我起床。我心里感激班主任,
但我仍然睡不夠。睡不夠的結果就是,小升初當天,我忘記拿準考證了。
11帶我回家拿準考證的路上,我媽罵出了這輩子最難聽的詞句。
她說生了我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她說我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豬狗不如。
她說是不是她上輩子殺人放火了所以老天要派我來害她。她說我要是還有良心,
就自己找根繩子吊死算了。等我重新回到考場時,雖然沒有遲到,但內心早已崩潰。
最后成績出來,我與附中以一分之差失之交臂。但范阿姨的女兒田穎考上了。出成績當天,
我媽在家里拿自己的頭撞墻。我想攔著她,她歇斯底里地把我推開,沖進了廚房,
拿起刀就朝我沖來。我只覺得世界崩塌,奪門而逃。我把家門甩上,死死的拽著門把手,
任由她在里面如何叫罵也不松手。但那時的我,力氣怎么會比得過一個成年人。
她就像一個怪物一樣,尖叫著。「我今天就要殺了你這個廢物!廢物!」
門縫中露出她凌亂的頭發和血淋淋的額頭。我哭喊著拍打著明霽家的門,「明霽,快報警!」
明霽聽到了聲響,急忙沖了出來。他一看我媽拿著刀,而門要開了,便立刻也拉住了門把手。
朱阿姨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快報警!」他朝母親喊道。我們較著勁,
沒過多久,就都沒了力氣。我媽靠著門,從門里吐露出無數不堪入耳的話語。
我呆呆地看著前方,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恐萬狀中回神。明霽聽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蓋住了我的頭。然后一把把我摟緊了懷里,捂住了我的耳朵。
「別聽。」12警察來后,把我們都帶去做了筆錄。我媽在派出所里嚎啕大哭,
就像一個嬰兒一樣,躺在椅子上蜷縮起手腳,誰碰她一下她就嚎的更大聲。
周圍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我這里,我感到無地自容。好像我才是媽媽,
而她是我無理取鬧亂發脾氣的女兒。這種家務事,警察也不好摻和,只是警告了一下,
便讓我們回去了。從那之后,我媽的精神便每況愈下。她變得異常神經質,
任何一點刺激都會讓她情緒爆發。而我的成績上了一中,市里第二好的學校。一中可以住宿,
但我媽不愿意,要求我必須走讀。每天回到家后,她會讓我向她匯報上了什么課,
說了什么話,去了幾趟廁所。附中和一中每次大考都是聯考,她便會拿田穎的分數和我做比。
一旦我沒考過田穎,她便會歇斯底里地發泄,將我趕出家門。
我只覺得自己的價值早已被明碼標價,就是試卷上的那幾個數字。
這個家仿佛漫無邊際的沙漠,而我是一條魚,壓抑窒息得馬上就要死了。
明霽去了另一所初中。他上了中學后,因為離家有段距離,所以知道他家事情的人不多。
而且他變得正直且愛幫忙,在班里人緣很不錯。雖然街坊提起他時,仍然會有些看法,
但對他的態度還是比以前要好上一些。我發自內心為他開心。得知我沒有住宿,
他也選擇了走讀。他和朱阿姨擺了一個暑假的餛飩攤,買了一輛自行車,騎著上下學。
他裝了一個后座,每天放學,他便會來接上我,然后一起回家。每天,
我只有在他后座上的那二十分鐘是快樂的。他會和我說很多他們學校里的八卦,
其實也很無聊,就是每個人青春期都有的荒唐事。但他總是說的眉飛色舞,不管多無聊的事,
從他嘴里說出來就變得雀躍。我不關心那些人的故事,
只覺得明霽身上逐漸產生了讓我艷羨的光芒。我們各自都像自己的名字。
我是夢里都在下的濕濕嗒嗒的霉雨,而他是黑云盡散,雨霽初晴。
13一群青春期的孩子聚在一起,總是離不開早戀這件事。班里也悄悄出現了幾對情侶,
不論男生女生都會注意那些長相優越的同學,然后嘰嘰喳喳地討論。一天,
我的前桌何潔一臉神秘的走到我身邊,用手肘捅了捅我。「常夢雨,
沒想到你平時看著不聲不響的,沒想到早就有那啥了啊?」我一臉疑惑,「什么那啥?」
她又對我擠眉弄眼,「別裝傻,我們都看見了。」她回頭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幾個女生,
她們都捂著嘴,朝我露出意會的笑容。「看見什么了?」我不明白她們在說什么。「哎呀,
人家害羞呢。」有一個女生起哄道。何潔趴我耳邊說道,「你有男朋友啊。」說完,
上課鈴就響了,她們笑嘻嘻地散去了。而我愣在座位上,百思不得其解。
我居然也能被傳緋聞?哪怕上了初中,我在班里依然是沒什么存在感的人,
與男生更是沒什么交集。我只能當她們是認錯了人。晚上放學,明霽一如既往地來接我。
我剛跨上自行車后座,身后就傳來了一陣驚叫聲。我和明霽齊齊回頭,
就看到了早上那群女生。她們個個笑的花枝亂顫,瞪大著眼睛,拍打著身邊的同伴。
何潔用手攏成喇叭狀喊道,「常夢雨,你男朋友好帥啊!」我瞳孔緊縮,
終于明白她們口中的男朋友究竟是誰。明霽沒聽清,只聽到「好帥」兩個字,還有些害羞。
偷偷和我說,「我覺得你同學眼光挺好。」我很無語,他就挑高眉毛,「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撇撇嘴,不打算和他爭辯這件事,催他快走。14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格外地沉默。
明霽坐在我前面,他的頭發有些長了,支棱著,被風吹得亂飛。軀體的熱度從面前傳來,
我心里亂糟糟的,縮回了要摟上他腰的手,改抓住他的衣服。他毫無知覺,
吐槽著他們這次考試難的要命。我敷衍地回應著,心里卻咀嚼著同學的起哄。而在別人看來,
我們居然是那樣的關系嗎?到十字路口時,他停了下來,轉頭看兩邊的來車,
側臉就映入我的眼簾。也許是從小一起長大,長年累月地對著他,我從未留意過他的長相。
直到如今我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才注意到,他和小時候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的臉已經褪去了嬰兒肥,棱角開始分明。鼻梁英挺,嘴唇略薄,
眉骨在深邃的眼窩中投下陰影。我同學說的不是假話,他確實長的挺帥。我盯的太過明顯,
他發覺了,便轉過頭來看我。「看什么呢?」我把視線移開。他臉上露出了揶揄的表情,
「都看我這張帥臉看呆了?」我直接把他的衛衣帽子按在了他的臉上。從那天開始,
我注意到了明霽身上的許多變化。他長高了許多,一雙大長腿簡直無處安放。
上唇也冒出了一些小小的青綠色胡茬。他騎車經過我們學校時,總會引發一些小小的討論聲。
有一天,他同學偷拿爸爸的發膠,然后攛掇著他把發型抹成背頭。他來接我時,
風把他的臉頰吹得通紅,幾縷發絲落下,遮擋住光潔的額頭。他笑著地朝我招手,讓我上車。
那一刻,他看上去像港劇中的成熟青年,但又露出幾分稚氣未脫的少年感。我當即心如擂鼓。
我突然意識到,他不僅僅是以前那個被別人用石頭砸的孩子。
不僅僅是那個受盡冷眼和委屈的小學生。他變成了能攪亂別人心里一池春水的少年人。
15女生總是要更早熟一些,在我為他怦然心動的同時,他無知無覺,和我像往常一般親密。
但我不能像以前一般與他相處了。我開始在很多時刻強裝鎮定,不著痕跡地回避與他的對視。
坐在他后座時,我不再摟著他的腰,而是小心翼翼地往后擠。我總是無意識地盯著他看,
但又在被發現后追悔莫及。我心思雜亂,舉止古怪,在他身邊的每一刻,又想靠近,
又想逃離。人人都渴望太陽的溫暖,但靠得太近,又會被燒成灰燼。
我知道自己對他來說是一個從小長大的親密好友,就已經該知足了,不該妄圖再前進一步。
但情感的力量讓人難以抗拒。最終,我無法忍受在他面前變得奇怪的自己,
我破罐破摔地逃跑了。我對他撒了謊,說我晚上要去補習,讓他不用來接我了。
明霽看上去很失落,因為我媽的管控,我們每周見面的機會便少得可憐。我看著他的表情,
在心里罵自己。「你為什么要騙他?你真是懦弱!」放學時,何潔發現明霽沒有來,
驚訝地問,「你男朋友怎么不來接你啦?」我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是我哥。」其他女生聽到,七嘴八舌起來,「你親哥啊?你兩不像啊?」「不是親哥,
一起長大的鄰居。」「那不就是發小嘛。」「這么帥的發小,你都不發展發展?」
「近水樓臺先得月啊!」「常夢雨,你喜不喜歡人家?」她們吵的我頭疼,我抓著書包帶子,
只想趕快結束這個話題。「不喜歡。」我面無表情,胃里卻絞成一團。
心里的聲音又開始叫囂,「你不僅懦弱,你還是個小撒謊精!」「為什么?他哪里不好嗎?」
她們不依不饒。我又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搜腸刮肚地想明霽有什么不好。我想不出來,
他哪里都好。看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們又在起哄。「說不出來啊?
這么好的發小不如介紹給我們吧?」我心里咯噔一聲,
慌亂之下說出了一句讓我后悔不已的話。「他爸爸不好。」幾個女生都錯愕地看著我。
我當即想抽自己一個耳光。明霽明明花了這么長時間才從他爸爸的影響中掙脫,
結果我反而也變成了那些在背后指指點點的人中的一員。我沒有多說什么,趕忙走了。
16后來那段時間,我以學習為由,和明霽疏遠了許多。我媽發現我們不再整日黏在一起,
很是欣慰。她覺得我終于明白了她的苦心,要和這個不入流的小子分道揚鑣。
而明霽起初是失落,后來是疑惑,最后便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
他甚至有些委屈地問我是不是什么時候惹我生氣了,被我搪塞了過去。我三番五次的找借口,
他便意識到我在躲著他。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何潔不知道從哪里要到了明霽的聯系方式,
居然真的和他認識了。她得意洋洋地和我們說,他們一群人去了電玩城,
明霽還把抓到的娃娃送給了她。我在旁邊聽著,面上沒有表情,
卻把自己的手背掐出了好幾個指甲印。我都沒有和他去過電玩城,更沒有被他送過娃娃。
在她的口中,他們兩的感情迅速升溫,大家都覺得他們兩能成。
而明霽來找我的次數也確實越來越少。沒過多久,何潔告訴我們,她準備表白了,
大家都在提前恭喜她。她還朝我眉飛色舞,「我要是和他好了,你是不是得叫我一聲嫂子?」
看著她高興的臉,我如鯁在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難受,這明明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
也許是過去接近十年的相處讓我覺得明霽的身邊永遠都會有我的位置。
我們才是彼此重要的人。然而現實如此殘酷,我只是稍微和他隔開了那么一點距離,
這個位置便要立刻被別人占據。那天晚上,何潔把明霽約了出去。沒過多久,
天就下起了大雨。17我在書桌前坐了幾個小時,卻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我不知道此刻何潔是否表白成功。這么大的雨,明霽會送她回家嗎?他會給她打傘嗎?
如果他們沒有傘,是否會像偶像劇里那樣,一起淋雨、相擁。電閃雷鳴,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關上書,決定今天就放過自己。而我家的門在此刻被敲響了。我以為是朱阿姨有什么事,
沒想到一打開門,門外站著明霽。他渾身濕透,從上到下都在滴水。看我開門,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你為什么要騙我!」炸雷劈中了大地,
他的話語也沖進了我的耳朵。我頭暈目眩,不是何潔去表白了嗎?這是什么情況?
他的手掌更用力了,掐的我肩膀生疼。他搖晃著我,「你為什么要騙我你去補課了?」
為什么他會知道這個?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我就想逃跑,我根本沒想過謊言會被戳穿,
也沒想過該怎么解釋。但明霽覺察到了我的意圖,他閃電般把我家的門關上,
將我堵在了門和他之間。距離太近,他身上的水滴到了我身上,
冰冷的觸感和他身上傳來的熱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有些害怕,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我想推開他,但他宛若鐵鑄的雕塑。他像一頭困獸一樣盯著我,
神情中隱含著受傷和懷疑。「你跑什么?」「你也因為我爸不喜歡我?」我臉色一片慘白,
在心理吶喊著不是這樣的,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但現實里我卻像被剝奪了聲帶,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盡可能地把自己縮起來。我一直的沉默在明霽的眼中宛若默認。
他的手逐漸松了力氣,整個人低下頭去。走廊的燈熄滅了,他的面容沉入了黑暗中,
看不清表情。18他松開了我,一步步向后退去,到樓梯口時,他轉過身,飛奔下樓。
「明霽!」我喊他,但他的衣角已經消失了。這么大的雨,他要去哪里?我想下樓追他,
但我家的門卻嘩地被拉開了。我媽站在門口,神情莫測。「你要是不進來,就別回來了。」
「去隔壁,問問人家要不要你當女兒。」她陰森森地說。我進退兩難,
但我的猶豫卻刺激到了我媽的神經。她一把揪住我的頭發,把我扯進了屋內。
她順手拿起晾衣桿,棍棒便像雨一樣打在了我身上。「你長大了,看不起我了是不是?」
「看別人好,想讓別人當你的媽是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么大,你不愧是常遠的種!
都是白眼狼!」她高高舉起了晾衣桿,朝著我的頭揮了下來。勁風襲來,我本能地舉起手臂,
護住了腦袋,卻在下一秒感到劇痛從被擊打的地方散開。我抱著手臂在地上打滾,
發出聲聲哀嚎,才讓我媽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扔開斷裂的晾衣桿,罵罵咧咧地離開,
甩上了房門。那晚,我手臂和脊背如火燒一般,疼的我一夜沒睡。而一整夜,
我都沒有聽到明霽回家的聲音。他離開前的模樣,一遍一遍地在我眼前播放。
一想到我對他做的事,我就后悔的要命。淚水打濕了枕頭,我抱著被子無聲地哭泣,
眼睛紅腫如核桃。一夜過去,我在晨光里迷迷糊糊地止住了眼淚。我沒有不喜歡你。
我很喜歡你,明霽。你能不能別走。19第二天,何潔請了假,沒有來上課。
而明霽也沒有出現。回到家,我敲了敲他家的房門。但里面黑乎乎的,沒有人在。這時,
我才意識到,明霽交到的新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連人都沒法找。
我好像已經逐漸離明霽的生活越來越遠了。一想到這些,我的心便像被人捏住一般。第三天,
我去找了朱阿姨。我問她明霽去哪里了。朱阿姨說,明霽前天晚上突然說他不走讀了要住宿,
第二天白天來拿了點東西就走了。我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她又問我,「他沒和你說嗎?」
我搖搖頭,眼睛一陣干澀。「哎呀,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朱阿姨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