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六猴子一聽話頭不對,緊跑兩步拉住趙瑞剛。
“你意思是,不跟我一塊兒去瓦窯廠?”
趙瑞剛道:“沒必要,你只要按我說的價格賣就行。”
六猴子將信將疑:“趙公子,哦不,瑞哥!你是我親哥!咱倆還是一塊兒去吧,沒你在,我心里沒底兒啊!”
趙瑞剛搖搖頭:“我媳婦兒快要下工了,我得回家給她做飯。”
六猴子鄙夷道:“還以為什么大事!做飯是女人的事,大老爺們操什么心!”
趙瑞剛眉頭一緊,面露怒色。
六猴子不知道趙瑞剛為什么動怒。
脖子縮了縮,不再出聲。
趙瑞剛道:“你只管去賣,真賣不出去,我兜底。”
見趙瑞剛自信的樣子,六猴子心里踏實了一些。
懷揣著裝有曲軸和仿制齒輪的袖套,六猴子一個人前往廢棄的瓦窯廠。
這個時間,瓦窯廠這里幾乎沒有人。
安靜的,幾乎只剩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
六猴子心里惴惴地溜達了一圈。
只碰到幾個鬼鬼祟祟扒拉垃圾,拆卸廢機器的混小子。
晌午的氣溫逐漸升高。
村外遠遠傳來幾聲“嗶——嗶——”下工的哨聲。
六猴子有些心急。
雖然也深知這白天晌午的不是干這種私下交易的時機,但耐不住心中對“十塊錢”的躁動,非想來碰碰運氣。
果真轉悠半天,一個買主沒見到。
反倒碰到兩個巡邏的民兵。
他借口撿廢品,搪塞了過去。
眼見日頭越來越烈。
六猴子脫下麻布坎肩,胡亂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一屁股坐在破磚墻跟下歇息。
但裝著曲軸的袖套一直握在手里,不敢隨手放下。
“娘誒,這可值十塊錢啊!”
“瑞哥咋說來著?什么馬體來著?”
“瑞哥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六猴子瞅了瞅四周,不見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袖套,露出一小節曲軸。
朝著上面哈了哈口氣,又用袖口蹭了蹭。
左看右看,也沒覺得這破棍子有啥特別之處。
“這破玩意兒真能值十塊錢?看著也不像啊。”
“萬一沒人買,豈不是虧大發了?”
“不對,瑞哥說了,就算賣不出去,他給我兜底。”
六猴子靠著墻根兒小聲嘟囔著。
又把曲軸套進了袖套里,攬在懷里。
“萬一賣出去,刨掉朱老五的一塊四,凈剩八塊六。”
“然后四六分賬......”
“四六分賬,一分就是八毛六分。四分......嗯......四六二十四......”
六猴子掰著手指頭默算。
“天爺!四分就是三塊四毛四!”
六猴子的心忍不住激動地撲通撲通直跳,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可是三十多斤糧食啊!”
“嘿嘿,到手了就可以買兩斤肉嘗嘗了,還能再給老娘買點藥......”
六猴子一邊美滋滋地想著,一邊曬著太陽瞇起了眼睛。
趙瑞剛回到家中時,時間剛好十一點半。
再有半小時,劉彩云也就要下工了。
他開始拾掇了一些柴禾和云米芯子進來,打算煮點午飯。
忙活了一上午,自家媳婦和女兒回來肯定都要餓壞了。
趙瑞剛把屋里搜羅了一個遍,找出來幾塊豆餅,兩個小地瓜,一些玉米粗面,半棵白菜。
打算先做一鍋地瓜玉米糊糊,炕幾塊豆餅子。
他先把地瓜削了皮切成塊,用水泡著。
把玉米粗面加水調成了一碗糊糊狀,大白菜洗凈了切碎。
一切準備就緒,才開始點火燒鍋。
早上和大江嬸兒換的油還剩一大半,他一股腦都倒進了鍋里。
待油滋啦啦燒熱了,把白菜碎都倒進鍋里翻炒著。
這個年代家里的調味品少得可憐,只有細鹽,醬油和醋。
醬油瓶子里的醬油也不多了。
趙瑞剛一邊盤算著下午再去打一點醬油,一邊往菜上倒去。
做地瓜玉米糊糊和做疙瘩湯的步驟幾乎一樣,只是最后將白面疙瘩換成玉米糊和地瓜塊兒就好了。
不一會兒,所有食材全部下鍋,鍋邊上也炕上了幾個豆餅子。
蓋上鍋蓋。
趙瑞剛便扯過燒火凳,一邊呼啦呼啦地拉著風箱,一邊琢磨著傍晚的約定。
飯還沒起鍋,就聽大門響動了兩聲。
是劉彩云帶著小鈴鐺,下工回來了。
趙瑞剛起身迎出來,就看到小鈴鐺趴在劉彩云的背上,已經睡著了。
他忙接過小鈴鐺,心疼道:“累了吧?丫頭怎么還睡著了?”
劉彩云點點頭,道:“她今天在大隊部跟幾個小孩兒玩兒的累了些,睡了有一會兒了,估計快要醒了。”
趙瑞剛把小鈴鐺抱到炕上放好。
又拉過小被子給她蓋上:“讓她繼續睡會兒吧,醒了再吃飯。你快洗洗手,飯馬上就好。”
“嗯。”劉彩云應了聲,舀了瓢涼水倒進洗臉盆里就要洗手。
“等一下。”
趙瑞剛忙叫住她,從墻邊拎過暖水瓶,往臉盆里兌了些熱水進去。
“別用涼水,怪激手的。”
搪瓷盆里頓時騰起了一片白霧。
其實這個季節的中午,用涼水洗手已經不算太冷了,但趙瑞剛還是下意識地這么做了。
劉彩云怔了怔,恍惚間有一種兩人剛剛結婚時候的感覺。
他這是在關心自己嗎?
劉彩云還記得,年前的冬天格外的冷。
自己既要帶著兩歲多的女兒上工,回來后還要自己燒飯。
而趙瑞剛要么是去找上級領導申辯,要么就窩在家里喝酒,對自己和女兒不聞不問。
冬天的冷刺骨。
她每每晚上下工回來,趙瑞剛都已經吃吃喝喝完畢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爐灶上的燒水壺里,一點熱水都沒有。
自己臨走時灌好的熱水也都被他用得干干凈凈。
女兒經常餓得哇哇大哭,她來不及燒熱水,就只能在冰冷的水里洗手,抓緊時間做飯。
一整個冬天。
劉彩云的手上凍瘡裂口都沒有斷過,痛癢異常。
慢慢地,到了后來,她幾乎都要麻木了。
連一點熱水,一口熱飯都不給妻女留的男人,還能指望他什么?
劉彩云眼睛有些氤氳,也不知是不是被熱氣噓的。
不知為何,這兩天的趙瑞剛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不再喝酒了,不再打罵了。
性子像是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有空就對著自己懺悔和保證。
不僅做飯了,會陪女兒玩兒,給家里買糧食和生活用品,甚至還會關心自己洗手冷不冷。
劉彩云視線有些模糊了,趕緊撩起水洗了洗臉。
但是,他的保證能信嗎?他的誓言能當真嗎?
當寒冷的冬天過去了,熱水熱水,還有區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