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四周，在白色濃霧的深處，薇巧巧似乎能看到無數奇形怪狀的黑影在里面蠢動，不時還能看到從中探出一根巨大的爪子，或是某個奇形怪狀的怪物腦袋。
如果那些影子都從白霧里面跑出來的話……
薇巧巧看著周圍仍拜伏在黎森羅面前，一動不動的大群人影。
恐怕，這些人都會被霧里出現的怪物們撕成碎片。
“薇巧巧……”在她耳邊，傳來黎森羅微弱的聲音，那聲音正變得越來越低微，而當薇巧巧轉頭時，看到黎森羅的眼神也正變得越來越恍惚，能看出他的自我意識正在飛速地被支配著他靈魂的冥府神所壓制，“拜托了，阻止我……在……修普諾斯神的噩夢徹底失控前……”
薇巧巧緊握手中的鐮刀，咬緊牙關。
真理研究會，降神儀式準則八。
“失去自我的‘降神容器’必須及時誅殺。”
受到莫名出現的奇怪“星空”影響，自己身邊的頌神者少年顯然已經陷入了失控邊緣。
過不了一會兒，他的自我意志就會消失殆盡。到時候，站在自己旁邊的，就會只有依托這個凡間容器而降臨的、貨真價實的神。
而這個神，有將所有噩夢化為現實的能力。
也就是說在幾分鐘內，白色霧氣中隱藏的那些蠢動的怪獸，都將獲得實體，沖進這個基地。
等到了那個時候，估計在場的人一個都活不了。
而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本就是真理研究會的義務。
薇巧巧高高舉起手中的鐮刀。
她必須要趕快，等黎森羅的意志完全被神支配，對方就不是她區區一個巫女所能夠殺得了的了。
但是……
“聽好了，黎森羅。”薇巧巧緊握手中的鐮刀，低聲說，“你會如此猛烈地受到神權的影響，你所侍奉的神會如此突兀地降臨，都是因為我們頭頂上這片古怪星空造成的。現在，你體內的神權之力因為有了‘信眾’的信仰力量支撐，超過了頌神機關能夠調節的范圍，所以單憑‘輝織甲’已經沒有辦法切斷你的降神狀態了。”
“而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把你跟這片星空隔離開。這樣的話，你的降神狀態就會回到平時的閾值水平，頌神機關就能像之前一樣強制切斷降神儀式了。但我只能幫你完成第一步，你必須在這個過程中維持住自我，才能靠自己啟動頌神機關完成切斷的動作。——做得到嗎？”
黎森羅只是呆呆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和失去了靈魂一樣空洞，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沒有自我意識存在了。
但即便如此……
薇巧巧深吸一口氣。
“我相信你，相信你聽得到我的話。”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將手中的鐮刀橫在胸前，輕輕伸手一撫。
手指碰到尖銳的刀鋒，一滴滴的血珠從中滲出，被漆黑的鐮刀瞬間吸入。
“展現你真正的形態吧。”她仿佛完全無視手上的疼痛，將手輕輕貼在鐮刀表面，“夜之蝶。”
她手中的鐮刀無聲無息地在夜空下分解開來。
瞬間，整把鐮刀化為了漫天飛舞的黑色蝴蝶，鋪天蓋地的蝶群在星空下盤旋飛舞，半透明的翅膀在月光下微微顫動，有種令人心寒的美。
蝶群繞著薇巧巧身邊飛舞了一瞬，隨后便忽然聚集在一起，如一股黑色的瀑布，從半空中猛地朝黎森羅的方向沖去！
黎森羅從一兩分鐘前就已經不再對薇巧巧的話語有反應，看到朝他襲來的漫天蝶群，他面無表情，如同真正的“神”一般微微抬手，只對著蝶群虛空輕點了一下。
連續不斷的爆炸聲從蝶群的內部傳來，原本氣勢浩大的黑色瀑布瞬間從內部被撕開了若干個口子。
“我是在幫你，你不要給我添亂啊！”薇巧巧跳腳說。
但對方理都不理她。
看黎森羅的樣子，他已經完全被神所支配了。
薇巧巧一咬牙，再次咬破手指，向夜空中一揮。
隨著她手上的血珠灑入夜空，更多的黑色蝴蝶從虛空中浮現出來。
以少年身姿降臨的冥界之神微微露出詫異之色，他輕輕揮動右手，像涂抹空氣一般，一揮手就抹掉了又一半的黑色蝴蝶。
但幾乎就在他消滅這批蝶群的同時，更多的蝴蝶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來。
“夜之蝶”的本質，并不是薇巧巧手上的鐮刀。
應該倒過來說，鐮刀只是“夜之蝶”一小部分的表現方式而已。
這個巫術的本質，是從夜色中汲取力量，凝聚為蝴蝶的形狀。
因此理論上來說，只要天還沒亮，薇巧巧所能生成的“夜之蝶”的數量，就將是無窮無盡的。
在發現這一點后，修普諾斯神惱怒地轉頭看向薇巧巧。
盡管所有的巫女在出任務時都做了防護，不會因為“神威污染”而七竅流血或精神錯亂，但如此近距離地被真正的神明怒視，還是讓薇巧巧的心臟都險些瞬間停跳。
“人類，不要阻止我！”面前的“神”以黎森羅的模樣，說著他本人絕不會說的臺詞，舉起手中的刀就要向薇巧巧刺去。
這可是來自神明的襲擊，哪怕只是一片玻璃碎片，也能把人切成碎片；更何況修普諾斯神手中拿著的是黎森羅用了一晚上的短刀，殺傷力本來就不小。
但是，薇巧巧像是豁出去了一般，連躲都沒有躲，反而“哼”的一聲雙手叉腰，挺直了胸膛。
“別看我比你小，我可是前輩！”她用盡渾身力氣大喊，“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襲擊自己的前輩，黎森羅？”
這匪夷所思的臺詞，讓見慣了光陸怪離夢境的修普諾斯都愣住了。
“你在說什么……”他莫名其妙地說。
但在下一個瞬間，他就臉色微變，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自己在潛意識中，不想襲擊眼前的少女！
這不是修普諾斯的意志，而是本應已經完全陷入沉睡的黎森羅的意志！
修普諾斯的動作因此遲滯了一秒，而久經沙場的巫女沒有放過這一秒的破綻。
“就是現在！”她高舉雙手，大聲叫道，“夜之蝶！”
成千上萬只黑色蝴蝶從夜色中爭先恐后地涌出，在空中盤旋匯聚，形成了一朵巨大的、烏壓壓的黑云，隨后朝著修普諾斯的方向撲去！
睡神似乎驚訝地喊了一聲，但在下一秒就從頭到腳被蝶群所覆蓋，看起來簡直像是薇巧巧用海量的“夜之蝶”，直接堆成山把他給活埋了一樣。
而在他的身影徹底被蝶群淹沒的瞬間，現場那股令人窒息的巨大“神威”瞬間消散了一大半。
把星空的影響成功隔離開了！
薇巧巧悄悄抹了抹額邊的冷汗，但仍不敢松懈地盯著頭頂上那道越來越大的裂口。
“把他送到對面那棟樓里去！”她指著前方的基地中央區域，對眼前的蝶群下令，“送入室內，找個沒有窗戶的房間或走廊，千萬別讓他再暴露在星空下！”
所有的“夜之蝶”一齊撲扇著翅膀行動起來，裹挾著黎森羅身體的黑云騰空而起，那朵黑云如一顆流星般，在夜幕下瞬間劃過，閃入對面的樓道中不見了。
薇巧巧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真理研究會，降神儀式準則五。
“降神儀式應在伴奏者輔助下舉行。”
伴奏者，是頌神者的輔助人員。他們負責對頌神者的降神儀式流程進行管理和監督，也在戰場上陪伴著頌神者共同行動。
一方面，伴奏者可以說是頌神者的監視者，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是頌神者最值得信賴的戰場搭檔。
而薇巧巧，就是這樣一位伴奏者。
盡管她不是黎森羅的正式搭檔，但哪怕在這種臨時組隊的合作中，她也一直貫徹著所有伴奏者的原則。
沒有一位伴奏者，會輕易放棄自己的頌神者。
從“神”的敵意下死里逃生，薇巧巧這才長舒一口氣，一個癱軟坐在了地上。
在她的四周，那些受到星空和神威污染影響，原本匍匐拜在地上的人們，在所敬拜的“神”的蹤影消失后，則一個接一個的昏迷了過去。
他們被剛才突然降臨的修普諾斯抽取了過多的精神力，早就應該撐不住了，但卻在某種莫名狂熱的情緒下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而這一切反常現象的根源，都跟眼下他們頭頂上撕裂的那道豁口有關。
薇巧巧神情肅穆地抬起頭，看著天空中那道仍在不斷擴大的奇怪缺口。
“星界儀……”
隨后，她朝中央主樓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黎森羅。”她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