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950年9月12日，江城江漢關(guān)車站。

天氣較熱，站前廣場一片嘈雜。上午9點多，鐘洪濤與30多歲的葉書槐，神色如常地朝著候車廳走去。

鐘洪濤身著一件簡約的白色短袖上衣，那副金絲邊圓形平光眼鏡恰到好處地架在他的鼻梁上，愈發(fā)凸顯出他沉穩(wěn)內(nèi)斂的氣質(zhì)。實際上，他眼神極佳，平日里根本無需眼鏡輔助，此番戴上眼鏡，不過是為了將自己裝扮成富商模樣。

在他身旁的葉書槐，偏分頭，高顴骨，內(nèi)三角眼閃爍著凌厲的目光，他身上那件白T恤早被汗水洇出鹽漬，提著手提箱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然而，他的步伐卻堅定有力，看著非常干練。

此時，鐘洪濤看似平靜，實則內(nèi)心翻涌。

前幾天局長辦公室那驚險一幕仍歷歷在目，辦公室窗外偷聽者、墻外神秘的蒙面人就像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令鐘洪濤警覺萬分。

他暗自思忖，蒙面人極有可能偷聽到了他與丁局長的談話，此次抓捕行動必然充滿變數(shù)，稍有差池便會前功盡棄，絕不能有半分松懈。

鐘洪濤瞥了一眼身旁的葉書槐，心中稍安。葉書槐調(diào)入公安局已經(jīng)兩年，據(jù)齊凱介紹，此人觀察入微，頭腦靈活，身手也相當不錯，是個干警察的好苗子。

昨天，鐘洪濤將陳欽城的照片拿給葉書槐看，葉書槐打趣道：“鐘科長，這人長得可真像您，太好記了?！?/p>

鐘洪濤笑著叮囑：“一定要記清楚，明天機靈點兒，任何蛛絲馬跡都別放過?！?/p>

此刻，想到即將展開的抓捕任務，線索寥寥，鐘洪濤的憂慮愈發(fā)濃重。

陳欽城，反動派駐中國東南某島嶼地區(qū)特務機關(guān)行動處上校，訓練有素，狡猾至極。他老家在中原省，對當?shù)厍闆r了如指掌。情報顯示，他今日上午將乘坐京漢鐵路北段10:45分向北的K106次列車抵達天中市，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線索，抓捕難度可想而知，只能見機行事了。

兩人走到候車廳外的墻角，鐘洪濤站定后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對葉書槐說：“老葉，進候車室后，多留意旅客，但要裝作不經(jīng)意，千萬別讓人看出咱們的意圖。”

“明白，科長……不，老板?！比~書槐險些說漏嘴，趕忙改口。二人曾約定，以老板和伙計的身份相稱，以防身份暴露。

隨后，兩人踏入候車大廳。里面悶熱嘈雜，宛如蒸籠。候車廳吊扇攪不動幾百人的汗酸味，吹的風也是溫熱的。

旅客們形形色色，拖家?guī)Э诘?、背著大包小包的商販，或坐或站，抽煙的、看報紙的、扇風的、聊天的，無一不是汗流浹背。窗外站臺上，蒸汽火車的轟鳴聲、汽笛聲，混合著人群的嘈雜聲、孩子的哭鬧聲，整個大廳混亂不堪，煙霧彌漫，氣味腐濁，令人難以忍受。

看著大廳里擁擠的人群，鐘洪濤和葉書槐心里明白，在這里找人如同大海撈針。他們佯裝找座位，在大廳里轉(zhuǎn)了一圈，仔細觀察，卻毫無所獲。

葉書槐神色焦急，鐘洪濤趕忙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穩(wěn)住。二人在大廳一角停下，目光卻始終在人群中搜尋。

這時，廣播里傳來列車即將進站的通知，人群瞬間騷動起來。有人自覺排隊，也有人推搡插隊，車站工作人員趕忙上前喝止：“你！你！還有你！到后面排隊去，不許插隊！大家都按秩序排兩隊！”

鐘洪濤和葉書槐故意排在隊尾，隨著人群緩緩向檢票口移動，眼睛一刻不停地掃視著前方。

突然，鐘洪濤皮鞋毫無防備地碾上一塊西瓜皮，腳底猛地一打滑，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下意識往后仰。

就在頭后仰的一剎那，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間瞥見前方10多米處靠近進站口的人群中，有個人轉(zhuǎn)頭向兩側(cè)及向后迅速掃視了一遍，這是特務警覺時的本能動作。這細微的動作，旁人或許不會在意，卻被鐘洪濤敏銳捕捉到。

那人身穿領(lǐng)口挺括的灰襯衫，中分油頭泛著發(fā)蠟的光，拎著黑色皮革包，人臉的輪廓、眼神的神態(tài)，與他腦海中陳欽城的形象高度吻合。

鐘洪濤心中一緊，拎著黑色皮革包的人非富即貴，若真是陳欽城，包里極有可能藏著武器和重要文件，抓捕時必須萬分小心。

“跟著我走”鐘洪濤隨即向葉書槐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跟上。二人迅速脫離那緩緩前行的排隊人群，腳步匆匆朝著檢票口奔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只見那身著灰襯衫的身影，已然檢票進站，轉(zhuǎn)瞬之間，便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了站臺列車所釋放出的蒸汽白霧之中。這趟列車是始發(fā)車，無需在站臺長時間等候，乘客可直接上車。

就在這時，葉書槐猛地伸手，一把按住鐘洪濤的手腕，急促說道：“老板，七號車廂?！?/p>

鐘洪濤聞言，迅速順著葉書槐所指方向望去。在七號車廂的入口處，人群熙熙攘攘、擁擠不堪，一個黑色皮革包的金屬搭扣在縫隙間若隱若現(xiàn)，在陽光的照耀下，冷光一閃而過。

鐘洪濤和葉書槐加快腳步朝著七號車廂趕去。然而，待他們走近時，那個身著灰襯衫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盡管沒能追上，但鐘洪濤心里已然篤定，陳欽城搭乘的正是這趟列車。他暗自思忖：列車上空間有限，搜尋起來或許相對容易些。

二人從7車廂一路穿行，走到了他們所在的第5車廂。這趟列車由16節(jié)綠皮車廂組成。他們找到第6排D、F兩個座位，把行李箱安置妥當后坐了下來。

車廂過道里站滿了無座的旅客，大人的呼喊聲、小孩的哭鬧聲交織在一起，一片嘈雜擁擠的景象。

望著眼前這混亂不堪的場景，鐘洪濤犯起了愁。這么多乘客，要是挨個座位、逐個仔細查看，顯然不切實際，極有可能引起陳欽城的警覺，從而打草驚蛇?？扇舨慌挪?，又怎么能知曉他究竟藏身何處呢？這次任務的難度，遠遠超出了最初的想象。

約莫半小時后，鐘洪濤微微側(cè)身，湊近葉書槐，壓低聲音說道：“咱倆分開找，你去車廂前頭，行事小心，別惹人起疑，我去后頭?！?/p>

葉書槐神色凝重，輕輕點頭，旋即起身，步伐沉穩(wěn)地朝著車廂前方走去。

片刻之后，鐘洪濤也站起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緊不慢地朝車廂后部走去。

又是半小時過去，兩人先后回到座位，皆是一臉無奈，緩緩搖頭，顯然都一無所獲。

鐘洪濤心中暗自思忖：陳欽城難不成壓根沒上車？可我進站時親眼所見，怎會看錯？絕無可能，他來天中市的行程和車次，皆是中國東南某島嶼地區(qū)特務機關(guān)內(nèi)線傳來的準確消息，就是這趟車，肯定不會有錯。

鐘洪濤眉頭擰成了個“川”字，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手表上，時針已然快要指向12點。

剎那間，他腦海中靈光一閃：陳欽城身為特工，長期嚴苛的訓練，必然養(yǎng)成了極為嚴謹?shù)纳盍晳T，用餐時間想必向來準時。眼下臨近飯點，餐車極有可能成為他的落腳之處。說不定，在那兒便能尋到關(guān)鍵線索。

想到這兒，鐘洪濤立刻起身，朝著11號餐車走去。

這一去，一場緊張的較量，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