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死寂片刻。西風(fēng)徹底吹散殘余的紅色煙氣,露出灰蒙蒙的天空??諝饫飶浡蝌}混合化學(xué)品的刺鼻味道。士兵們癱坐在地上,喉嚨發(fā)出粗重的喘息。污垢與淚痕糊在臉上,眼神茫然,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攥緊每一個人。
王強靠著墻垛,慢慢摘下浸滿尿液的舊軍帽。冷風(fēng)吹拂臉頰,帶來一陣刺痛。他朝城外望去。鬼子陣地混亂持續(xù)。隱約傳來劇烈的咳嗽,夾雜軍官的吼叫。剛才還不可一世的侵略者,正品嘗自己釀造的苦果。
旁邊一名士兵捂住嘴,身體蜷縮,發(fā)出咒罵:“狗日的,咳咳……咳……”毒氣的后遺癥還在折磨他。
王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子眼火辣辣地疼。他觀察好一會兒。鬼子陣地亂歸亂,卻沒有立刻沖鋒的跡象。東側(cè)翼那邊,不少鬼子兵還在地上翻滾,顯然被毒氣嗆得不輕。
一名士兵笑起來:“哈哈,小鬼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活該!讓他們放毒!”
“看樣子,他們左翼被毒得夠嗆,一時半會兒攻不上來了?!?/p>
壓抑的氣氛稍稍松動。幾個士兵互相攙扶站起來,檢查武器。
王強感覺胸口一輕。至少暫時安全了。
營長的聲音響起:“何排長!”
一名滿臉煙灰的排長快步跑來:“到!”
“統(tǒng)計傷亡!快!把還能動的都組織起來,檢查彈藥!”
“是!”何排長應(yīng)聲,轉(zhuǎn)身奔向隊伍。
營長掃視一圈狼藉的城頭,目光最后落在王強身上。他沖著王強招了招手?!巴鯊?!過來!”
王強起身,整理身上潮濕臟污的衣服。他小跑來到營長面前。
王強立正,報告:“下士王強,向營長報到!”
營長看著他,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澳阈∽?,今天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營長走到他近前?!耙皇悄闾嵝训每?,我們?nèi)隣I今天估計就全報銷在這里?!?/p>
王強心頭一跳。全報銷。這個詞讓他后怕。不是自己多嘴,后果不堪設(shè)想。
王強垂下頭?!盃I長過獎了,都是大家反應(yīng)快?!?/p>
“少謙虛!”營長拍了拍他的肩膀。
營長追問。“你是怎么知道是毒氣?還知道用尿解毒?”
這個問題讓王強感到一陣尷尬。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必須編一個聽得過去的理由。王強抬起頭,看著營長的臉,決定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營長,我看見那些放煙的鬼子兵。他們臉上都戴著個像鬼臉一樣的面具??诒俏娴脟绹缹崒崱N揖拖耄隙ú皇瞧胀ǖ臒?。加上風(fēng)往這邊吹,我就猜可能是毒煙。”
這個解釋聽起來勉強說得通。營長點頭?!班?,有道理?!?/p>
營長又問。“那用尿解毒呢?”
王強抓了抓頭發(fā),這個更難解釋。他決定用一個模糊的說法。“這個嘛……”王強頓了一下,“以前聽老兵說過,有些毒物怕酸性的東西。尿液好像有點酸,我當時就想著,死馬當活馬醫(yī),試試看能不能頂一頂。”
這個理由讓營長愣了一下。隨后,營長放聲大笑,邊笑邊重復(fù)。“怕酸性的東西?死馬當活馬醫(yī)?”
“你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營長止住笑意?!安还苁裁捶ㄗ樱苡镁褪呛梅ㄗ?!”
營長喊:“下士王強!”
王強身體繃直敬了個持槍禮。“有!”
“你今天的表現(xiàn),我記下了!”
“非常不錯!”營長看著他。“我決定,從今天起,升你為中士!”
王強心頭狂跳。中士!比下士高一級!這是實打?qū)嵉奶嵘?/p>
王強聲音有些顫抖?!爸x謝營長!謝謝營長!”
“中士王強!”營長又喊了一聲。
“有!”王強再次立正。
“除了升職,我再獎勵你十塊大洋!”營長將手伸進懷里。掏出一個布包,打開,里面是幾枚亮閃閃的銀元。營長數(shù)了十塊,遞給王強。
王強雙手接過銀元。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拿到這么賞錢。十塊大洋,這個時候不是個小數(shù)目。
他的嘴角向上翹起,無法抑制。
“謝謝營長!”他又謝了一次。
營長擺了擺手?!靶辛耍瑲w隊吧。”
“是!”王強敬了個禮。
揣好那十塊大洋,轉(zhuǎn)身朝著自己的隊伍走去。他感覺腳步輕快,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滿足感涌上心頭。他走過還在咳嗽的戰(zhàn)友身邊,走過驚魂未定的面孔,走過躺在地上沒有呼吸的尸體。
西風(fēng)還在吹拂。城外,鬼子的慘叫聲漸漸微弱。王強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布包。里面的銀元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帶著這十塊大洋。
王強揣好布包,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再次望向城外鬼子陣地。混亂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隱約傳來一陣更急促的號聲。這不是普通的集結(jié)號,更像是催促和動員的信號。鬼子并沒有放棄進攻的打算,只是在調(diào)整部署。
危險并未解除。
營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王強!”
王強身體一僵,反射性地立正轉(zhuǎn)向營長?!盃I長!”
營長走過來,臉上沒有了剛才的笑意,目光嚴肅得像兩把刀子。他站定在王強面前,壓低聲音。“今晚,你帶隊,去偵查鬼子炮兵陣地。”
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沖腦門,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呼吸。偵察炮兵陣地?那是鬼子的眼睛和牙齒,戒備森嚴,摸過去簡直是摸老虎屁股!
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營長……我才當兩天兵……這……這任務(wù)太重要了,要不換個老兵……”
營長臉一沉,語氣帶著軍人特有的粗礪?!澳闼锏闹惺磕敲春卯?shù)??全軍才有多少上士?你都是中士了,你不去誰去?”
營長咧嘴一笑,帶著點狡黠。“這是對你能力的信任,也是中士的責(zé)任。你小子,打仗有腦子。又不是讓你一個人去送死。我給你補充四個兵,都是手腳利索的。晚上,摸摸敵情!把鬼子的炮兵陣地給我看清楚!”
營長從隨身挎包里掏出一堆東西,一股腦塞進王強懷里。紙筆、望遠鏡、指北針、地圖、照相機,還有一個沉甸甸的文件包。
王強抱著這些東西,感覺像抱著一堆催命符。手心冒汗,膝蓋有些發(fā)軟。他知道這是軍令,抗命就吃槍子。去了多半要死,不接現(xiàn)在就得死。
他看著營長,看著懷里冰冷的金屬和紙張。咬緊牙關(guān),喉結(jié)艱難滾動。
“是!”王強身體站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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