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在沉睡,醒來的那個人便成了異類。」 ━ 柏拉圖《洞穴寓言》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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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下午五點。
商太乙摘下耳機,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如不知疲倦蟻群,在他眼前爬行整日。
又是個普通的周五,窗外是林立寫字樓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陽光,樓下車水馬龍,鳴笛聲、引擎聲混雜人語,構成這座超級都市永恒不變背景音。
他是家不大不小軟件公司的程序員,三十出頭,無房無貸,女友三月前提了分手,理由是「看不到未來」。
商太乙對此無話可說,他確實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甚至連自己未來都有些模糊。
他不是業內頂尖的技術大牛,不是長袖善舞的交際能手,就像這城市里的大多數「螺絲釘」一樣,在固定孔位日復一日旋轉,消耗青春,換取不高不低的薪水。
「你看見那公司郵件了嗎?上頭那幫人建議,周一到周五每天工作12小時,說這是行業龍頭蠱閣提倡的'最佳生產力區間'。」同事封雷拍了拍他隔板,探過頭來。
封雷是公司老油條,消息靈通,永遠精力充沛。
商太乙揉了揉太陽穴,嘆了口氣:「咱們這兒已經算好的了。」
「你沒看昨天的新聞嗎?宵米員工每天干12小時,因工時排名靠后,被領導約談警告。」
「這都不算啥,聽說隔壁那家搞電商的,為了節約時間,要求在工位上用瓶子解決生理問題。咱們至少還能溜去廁所摸幾分鐘魚,知足吧!」
「看你臉色這么差,又失眠了?」封雷看商太乙反應,換了個話題,擠眉弄眼,「我說你也該找個伴了,老一個人憋著不好。要不哥們給你介紹?」
「謝了,心領。」
就在這時,難以形容的感覺突兀降臨。
并非聲音,也非光線。仿佛整個空間空氣凝固瞬息,然后如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蕩漾開。緊接著,無形的電波穿透玻璃幕墻,穿透鋼筋水泥,蠻橫掃過他大腦皮層。
嗡——
沉悶而短暫的嗡鳴,并非來自耳朵,而是直接在顱內響起。
商太乙視線瞬間模糊,屏幕代碼扭曲成怪異符號,周圍同事交談聲變成意義不明雜音。
頭痛欲裂,仿佛無數細針刺入太陽穴。他下意識捂頭,悶哼著。
狀態持續不足兩秒。
當他再次睜眼時,辦公室內頓時混亂。封雷捂著額頭,臉色發白:「我靠,怎么回事?頭暈得厲害!」
「是不是地震了?」
「不像啊,沒感覺晃動。」
「我剛才好像眼前一黑…」
人們驚魂未定,議論紛紛。有人拿出手機想查新聞,卻發現信號全無。
窗外車流似乎也停滯片刻,隨后爆發出更響亮鳴笛聲,顯然剛才瞬息異常影響了所有人。
幾分鐘后,手機信號恢復,網上沒有任何關于地震或重大事故報道。
官方媒體沉默,只有社交平臺開始出現零星、描述不清的帖子,訴說著剛才奇異的「集體眩暈」。
「大概是太陽耀斑爆發影響了吧?」有人猜測。
「可能是新型電磁脈沖武器試驗?」
「神經毒氣泄漏?」
各種猜測都有,但無定論。事件來得快,去得也快,除了短暫恐慌和混亂,似乎沒留下什么實質性影響。
人們很快恢復常態,說笑著下班,準備迎接周末。
只有商太乙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頭痛在緩慢消退,但奇怪的后遺癥留了下來。
他看周圍人時,總覺得他們輪廓邊緣縈繞著淡淡、若有若無的彩色光暈。紅、黃、藍、灰…顏色變化不定,如同水彩洇染空氣中。
他用力眨眼,光暈依舊。他懷疑是剛才沖擊造成暫時視神經紊亂,或干脆是用眼過度出現幻視。
「下班老地方擼串去?」封雷又問句,他已恢復常態。
「不了。」商太乙勉強笑了笑,他看到封雷腦袋周圍,正跳動著活躍、略顯雜亂的橙黃色光暈。
走出辦公樓,匯入下班人潮。地鐵站里人頭攢動,各種氣味混雜。當商太乙被人群簇擁擠進車廂時,那種奇異感覺再次襲來,而且更加強烈。
無數晃動彩色光暈在他眼前交織、碰撞、融合、分離,像無聲煙火表演。
紅色代表焦躁憤怒,黃色是興奮活躍,藍色是平靜憂郁,灰色則是疲憊麻木…他仿佛能「看」到周圍每個陌生人最表層情緒狀態。
這不可能是幻覺。
商太乙閉上眼睛,試圖屏蔽這令人心煩意亂的色彩。但緊接著,更詭異的感覺出現了。
細碎、雜亂、不成片段的「聲音」開始在他腦海浮現。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意念碎片。
「…報告…要…遲到…」
「…今晚…吃什么…」
「…煩死了…擠…」
「…股票…跌…」
這些碎片如同潮水涌來,混雜各種情緒色彩,瞬間將他淹沒。
「啊——」商太乙忍不住低吼,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氣。周圍人奇怪看著他,紛紛避讓。
他扶著冰冷欄桿,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剛才那是什么?那些是…別人想法?
他驚恐環視四周,彩色光暈依舊在他眼前晃動,而腦海中雜亂碎片還在低語。
世界,仿佛在他眼前撕開道口子,露出光怪陸離內里。而他自己,似乎也變成錯誤接收器,被迫接收本不該屬于他的信息。
那兩秒的都市電波,到底改變了什么?
或者說,它到底…解鎖了什么?
商太乙踉蹌走出地鐵站,夜幕已降臨。他抬頭望著被霓虹燈映成紫紅色的天空,心中冰涼。
他知道,自己平靜的「螺絲釘」生活,從今天起,徹底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