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河流，緩慢地向下移動。
死亡的鐮刀，仿佛無聲地掃過下方。
所有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的群臣，都被這目光籠罩。
最終，他的視線定格了。
落在百官最前列。
那里，一道黑色滾金邊的身影，格外醒目。
丞相，李斯。
空氣中的寒意瞬間凝結，仿佛連呼吸都被凍住。
一個聲音響起。
冰冷。
不帶一絲一毫人類感情。
仿佛從九幽地獄的最深處擠出。
“李斯。”
兩個字。
卻如同萬鈞雷霆，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李斯身體猛地一顫。
那種感覺，就像被無形巨錘正面擊中。
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厚重朝服的后背。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徹底凝固了。
“臣……臣在！”
聲音干澀無比。
如同兩張砂紙在劇烈摩擦。
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恐懼。
嬴政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那目光，審視的不是臣子，而是一只最卑微的螻蟻。
“天幕所示，趙高篡詔謀逆。”
他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
“可有你一份？”
李斯的大腦瞬間空白。
完了。
徹底完了。
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
面對這位洞察人心的始皇帝，任何的辯解都是徒勞。
始皇帝此刻要看的，從來不是辯解。
而是態度。
以及，他是否真的參與了。
在那樣的情境下。
為了自保。
為了那天幕中，那所謂的“從龍之功”……
他多半是參與了。
甚至，可能是主謀之一。
僅僅憑趙高一個閹人，那份矯詔絕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
更不可能讓整個天下都信服。
公子扶蘇，也絕不會那般輕易地引頸就戮。
李斯放棄了所有僥幸。
他的頭顱重重地叩了下去。
砸在冰冷堅硬的石磚上。
發出一聲沉悶而絕望的聲響。
聲音嘶啞。
帶著無盡的悔恨與恐懼。
“臣……有……罪。”
他在賭。
用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賭始皇帝此刻，還需要他。
賭自己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帝國，還有最后一點點利用價值。
嬴政冰冷地注視著他。
看著他卑微地伏在地上的身影。
一言不發。
大殿內，死寂一片。
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
李斯賭對了。
若是平時。
此刻的李斯，早已身首異處。
甚至，株連九族。
但……
嬴政想到了天幕預示的。
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
他想到了那諸多尚未完成的宏圖大業。
需要人。
需要有能力的人。
他需要李斯。
至少現在。
還需要這個有能力，但也同樣有野心的丞相。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
嬴政終于壓下了心頭翻涌的煩悶與殺意。
“來人！”
兩名身披玄甲的侍衛，如同鬼魅般上前。
單膝跪地。
聲若洪鐘。
“陛下！”
“將趙高，拖下去！”
嬴政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威嚴。
“車裂！”
“即刻行刑！”
趙高聞言。
如同五雷轟頂。
瞬間魂飛魄散。
大腦一片空白。
他瘋狂地向前爬行。
涕淚橫流。
不斷地磕頭。
額頭瞬間鮮血淋漓。
“陛下！陛下饒命啊！”
他的聲音凄厲，帶著極致的恐懼。
“那天幕妖言惑眾！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啊陛下！”
“冤枉啊陛下！”
侍衛們面無表情。
動作迅速而高效。
他們像拖一條死狗。
粗暴地架起癱軟如泥的趙高。
迅速拖向宮外。
凄厲的慘嚎聲。
在空曠死寂的宮殿前回蕩。
漸漸遠去。
直至消失。
處理完趙高。
嬴政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回李斯身上。
“李斯。”
聲音依舊冰冷。
如同寒冬臘月的朔風，刮骨刺心。
李斯渾身猛地一激靈。
伏得更低了。
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埋進地磚里。
“臣在！”
“起來回話。”
嬴政淡淡開口。
語氣聽不出絲毫喜怒。
李斯強忍著雙腿的麻木。
強忍著深入骨髓的恐懼。
恭敬地跪直身體。
頭顱，依舊深深地低下。
不敢有絲毫抬起。
“陛下有何吩咐，臣萬死不辭！”
嬴政看著眼前。
這個卑微如塵土的帝國丞相。
緩緩開口。
語速不快。
字字千鈞。
如同驚雷，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
“即刻擬旨！”
“其一！”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召上郡公子扶蘇，即刻返回咸陽！”
“回咸陽之日，便是冊立為大秦太子之時！”
“其二！”
“公子胡亥，頑劣不堪，品行敗壞。”
“不堪為帝國公子！”
“即刻起，禁閉于深宮！”
“無朕之旨意，終生不得出宮半步！”
“其三！”
嬴政的目光銳利起來。
“即刻派遣影密衛，暗中查訪！”
“尋大澤鄉，陳勝、吳廣！”
“尋楚地，項羽！”
“尋沛縣，劉邦！”
“找到此四人之后，即刻！”
“不惜一切代價！”
“將他們帶回咸陽！”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冷酷的期待。
“朕，要親自見見他們！”
“其四！”
嬴政的聲音，如同重錘。
再次狠狠砸落。
“天幕所示，秦亡于暴政，亡于民怨沸騰！”
“或因律法過苛！”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下方戰戰兢兢的百官。
最終，落回李斯身上。
“你，李斯！”
“即刻召集廷尉府、御史臺及諸位大臣，商議對策！”
“朕要看到結果！”
“務必安撫民心，穩定天下根基！”
一口氣。
交代完四件關乎帝國命運的大事。
嬴政的目光，銳利如鷹隼。
死死鎖定了依舊跪伏在地上的李斯。
那眼神。
仿佛能洞穿五臟六腑。
看透心底最深的恐懼與野望。
“李斯。”
這一次。
聲音平靜了些許。
卻更添森寒。
“朕留你性命，非是寬宥。”
“是因為，你現在。”
“對大秦，還有用。”
嬴政微微前傾身體。
壓迫感瞬間暴增。
“莫要自誤。”
他一字一頓。
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否則……”
“趙高，便是你的前車之鑒！”
轟！
李斯的心臟。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幾乎停止跳動。
趙高被拖下去時，凄厲的慘嚎。
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車裂！
何等殘酷的刑罰！
他再次重重地叩首。
額頭與冰冷堅硬的地面碰撞。
發出“咚”一聲悶響。
竟然帶上了幾分血絲。
“臣……謹遵陛下旨意！”
聲音因極致的恐懼和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劇烈地顫抖。
嘶啞不堪。
“臣……定為大秦。”
“鞠躬盡瘁！”
“死而后已！”
冷汗，徹底浸透了朝服。
他身體不住地顫抖。
伏在地上。
死罪可免。
活罪難逃。
未來的路。
步步驚棘。
步步驚心。
他清楚。
自己不過是始皇帝手中，暫時還有用的刀。
李斯深吸一口氣。
撐著地面，試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