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屋里掛鐘的時針已經(jīng)指向六點，歲歲的肚子突然“咕嚕”一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脆。

程月彎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到吃晚飯的時候了。

她剛要起身，宋懷生已經(jīng)“唰”地站起來，軍裝下擺帶起一陣風(fēng)。

“等著。”他抓起床頭柜上的鋁制飯盒，手指在盒蓋上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我很快就回來。”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大步流星跨出門檻，軍靴踏在走廊水泥地上的聲響急促又沉穩(wěn)。

程月彎扒著門框探頭，只看見走廊盡頭一抹軍綠色殘影。

聲控?zé)綦S著腳步聲次第亮起，像一串被驚起的螢火蟲。

她轉(zhuǎn)身看見愿愿正趴在窗臺上，小鼻子緊貼著玻璃：“媽媽！爸爸跑得比隔壁大黃狗還快！”

程月彎有些好笑的摸點了點愿愿的鼻尖。

“你呀，怎么能把你爸爸和大黃狗一起來比呢。”

約莫十多分鐘光景，門外就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宋懷生回來時滿頭是汗，軍裝領(lǐng)口濕了一圈，懷里抱著摞成小山的飯盒，最頂上還頂著個荷葉包。

他用手肘推開門，帶進一股混合著辣椒香和海水味的熱風(fēng)。

“食堂沒啥好菜了。”

這邊放飯的時間是五點整。

除了輪值的人過來吃，家屬院那邊不想自個兒做飯的，也會拿著飯盒過來打點飯菜回去。

這個時間點早就沒啥好菜了。

他把飯盒一個個擺在桌上，金屬碰撞聲里混著輕微的喘息，“讓小趙現(xiàn)炒的。”

掀開飯盒蓋的瞬間，紅油和花椒的香氣猛地炸開。

最上層飯盒里，紅燒肉油亮亮地顫動著，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成麻將塊大小。

第二層辣子雞丁紅彤彤一片，干辣椒里埋著炸得酥脆的雞塊。

最底下是還在滋滋作響的麻婆豆腐，雪白的豆腐塊上撒著翠綠的蔥花。

程月彎眼睛一亮——全是她愛吃的口味。

她夾了塊豆腐，舌尖立刻嘗到熟悉的豆瓣醬香，又麻又辣的味道直沖天靈蓋。

“爸爸我也要！”歲歲急得直拽宋懷生的皮帶。

他這才回神，忙不迭蹲下來給孩子們布菜。軍裝袖口沾了油漬也顧不上，先給愿愿碗里堆了個小山包。

兩個小家伙吃得滿臉飯粒，懸空的小腿在桌下晃悠。

歲歲被辣得直吐舌頭，小手扇著風(fēng)“哈哧哈哧”喘氣，卻還扒著碗不肯放。

愿愿更絕，直接把臉埋進飯碗里，抬頭時鼻尖上粘著顆亮晶晶的米粒。

“慢點兒。”宋懷生用拇指抹去愿愿臉上的飯粒。

這大概是他這幾年來吃的最慢的一頓飯了。

風(fēng)卷殘云過后，宋懷生利索地收拾碗筷。

程月彎要幫忙，被他用肩膀輕輕頂開：“你去陪歲歲和愿愿玩就好。”

等她哄著兩個孩子刷完牙回來，看見宋懷生正從門外搬進來一張鐵架折疊床。

“食堂值班室的？”程月彎認出床架上用紅漆寫的“炊事班03”。

宋懷生“嗯”了一聲，正單膝跪地擰緊松動的螺絲。

歲歲光著腳丫跑過去，好奇地戳鐵架子。

愿愿則趴在地上研究床腿的滾輪，小腦袋跟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有輪子呢！可以推著跑！”

宋懷生一把撈起往床底下鉆的愿愿，順勢用胡子蹭了蹭孩子臉蛋，扎得小家伙咯咯笑。

屋子里的那張床本是他一個人在睡，算不上寬敞。

若想睡下四個人，還是有些難度的。

而且說實話，他也不確定程月彎是不是能接受......

畢竟到現(xiàn)在為止，這一切還是不可思議的像是一場夢一樣。

折疊床的鐵架子在宋懷生擺弄下發(fā)出“吱呀”輕響。

“這床太小了。”

宋懷生接近一米九的個頭，估計連腿都伸不直。

她突然開口，手指無意識絞著毛巾，“大床其實也不是很小，我們擠一擠也是能睡下的。”

宋懷生正彎腰鋪床單的動作頓住，后頸曬傷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紅，那抹紅還彌漫到了耳根。

愿愿突然從被窩里鉆出來，光腳丫踩在折疊床上：“爸爸的床會唱歌！”小身子一蹦，鐵架子立刻抗議般“嘎吱”作響。

程月彎抿嘴笑了，伸手把搗蛋鬼拎回來：“再鬧騰就睡地上。”

孩子冰涼的腳丫貼在她小腿上，激得她輕輕“嘶”了一聲。

“打點熱水？”宋懷生已經(jīng)直起身，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腳踝上。

那里還留著白天搬行李時不小心磕碰到的紅痕。

不等回答，他已然拎起搪瓷盆往外走，軍靴踏地的聲響比平時急促三分。

回來時，程月彎正給兩個孩子講故事。

月光透過藍格子窗簾，在她垂落的發(fā)絲上流淌。宋懷生蹲下身，將搪瓷盆輕輕放在她腳邊。

“燙不燙？”他手掌虛虛攏著她腳踝，虎口的繭子蹭到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程月彎搖頭，卻見他忽然從兜里掏出個小鐵盒，挖了塊蛤蜊油抹在她磨紅的部位。

歲歲突然從被窩里探出腦袋：“爸爸給媽媽擦香香！”

愿愿立刻有樣學(xué)樣地伸出小腳丫：“我也要！”

宋懷生耳根發(fā)燙，粗糲的掌心沾著蛤蜊油，從程月彎的腳踝慢慢揉到足弓。

她腳趾無意識地蜷起，蹭過他手腕突起的骨節(jié)。

兩個孩子鬧騰著也要抹，倒沖散了方才那點旖旎。

夜深了，兩個孩子終于睡熟。

兩個孩子睡覺不踏實，得睡在里頭。

程月彎躺在外側(cè)，聽著宋懷生輕手輕腳關(guān)燈、脫軍裝的窸窣聲。

彈簧床墊微微下陷，帶著海風(fēng)氣息的熱度隔著被子傳來。

“睡了嗎？”他聲音壓得極低。

程月彎沒應(yīng)聲，假裝睡著。

黑暗中感覺有溫?zé)岬臍庀⒖拷螒焉⌒囊硪淼亟o她掖被角，手指在碰到她散落的發(fā)絲時頓了頓。

停留的時間長得過分，最后只是極輕地將那縷頭發(fā)撥到她耳后。

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見宋懷生懸在半空的手。

他靜靜凝視著妻子孩子的睡顏，最終只是將手輕輕搭在被子邊緣，離程月彎露在外的指尖僅有一寸之遙。

程月彎在黑暗中悄悄彎起嘴角。

她裝作翻身，手指“不經(jīng)意”地劃過他粗糙的掌心，聽到身旁人驟然屏住的呼吸。

裝睡的大人旁邊，兩個孩子正發(fā)出小貓般的呼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