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有父母,他們站在熟悉的家里,微笑著朝她招手;站在舞臺下,為舞臺上的自己鼓掌歡呼。母親眼神溫柔如水,父親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模樣,沉穩(wěn)而可靠。
展翎曾在無數(shù)次夢里試圖跑過去擁抱他們,可每一次,雙腿都仿佛被無形地東西束縛住,邁不動一步。
她絕望地呼喊,掙扎,卻是徒勞。
夢里還有小時候的她和陳越,陽光溫暖的午后,他們一起手牽著手并肩前行,有蟬鳴陣陣的夏日,他們躲在樹影下偷偷吃大人禁止的冰淇淋,有繁星滿天的夜晚,他們躺在草坪上幼稚地邊喂蚊子,邊無聊地一起數(shù)星星。
可夢的最后,陳越的身影,總是如同被風吹散的塵埃般消散。
她拼命地抓,拼命地抓,抓住的卻只有虛無。
她聲嘶力竭地喊陳越的名字,無人回應。
無邊的寂靜籠罩了她,四周漆黑得看不見盡頭,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如同被拋棄在孤島的遇難者,無人陪伴,無人拯救。
展翎于是將自己關在陳家屬于她的那間屋子里,渾渾噩噩,隔絕外界的一切。
陳家的傭人沒了辦法,不得不打電話給陳越。
展翎終于得償所愿。
很快就見到風塵仆仆趕回澄觀園的他。
陳越卻變成了展翎從未見過的冷淡模樣。
他不再日日不見蹤影。
卻也不再是那個處處體貼,無微不至關心她的陳越哥哥。
他冷淡疏離,不再操心她每天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傷心難過,待她如同普通借住在家里的客人。
展翎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為何一夕之間,他就變了?
她茫然不解,焦躁不安,如同困獸。
直到那個平常的午后,展翎見到了踏進陳家大門的蘇映瑜。
彼時的蘇映瑜,身著一襲黃色的風衣,眉眼彎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嬌艷欲滴,手上戴著藍色心形手鏈,襯著窗外斜落的暖陽都失了顏色。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傅霽開和徐若槐。
他們來此也不是找陳越閑聚,而是為了完成畢業(yè)課題,陳越同傅霽開、徐若槐一起合作了一個項目,因為涉及到蘇映瑜所學專業(yè)相關知識,于是找她過來一起幫忙。
展翎藏在樓梯轉角處,就那樣看著他們四人在客廳有說有笑,談天說地,氣氛輕松自然,仿佛有旁人融不進去的一方世界。
從小到大,除了展翎,出現(xiàn)在陳越身邊的異性屈指可數(shù),展翎清晰地看見,對待蘇映瑜,陳越的態(tài)度分明是不一樣的。
展翎到底忍不住乘別墅電梯下了樓。
眾目睽睽下,輪椅在地面滾動的每一秒,展翎都猶如被拉到刑場上凌遲那般難熬。
她狼狽至斯。
而蘇映瑜,光鮮亮麗。
但她只是想弄個明白,一切是不是如她所猜想的那樣。
蘇映瑜竟然對她的出現(xiàn)毫不意外,她笑容落落大方:“你好,你就是展翎吧,我聽他們提起過你,我是蘇映瑜。”
展翎早已忘記那個尤其漫長的下午,最后是如何度過的。
——
只記得隔了幾天,他們再度來到陳宅,商討完相關事宜后,眾人清閑下來,夜晚圍在院子里燒烤,談笑,飲酒,好不熱鬧。
大家都醉意熏然,紛紛醉倒在椅上。
只有展翎,陳越并不許她飲酒,清醒至極。
她看著陳越走向露臺吹風,蘇映瑜緊隨其后。
展翎推動輪椅就要跟上去,傅霽開不期然卻抬起了頭,語氣哪有半分醉意:“展大小姐,別人兩個小情侶的事情,你就不要摻和了吧。”
只有徐若槐在一旁鼾聲陣陣。
原來,真正醉了的人,唯他而已。
“小情侶?”
展翎不信,手指驀然拽緊輪椅,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她看向傅霽開,試圖在他臉上找出幾分玩笑的意味,可對方卻只是半倚在椅背上,唇角噙著幾分慵懶的笑,顯然并不是信口胡謅。
展翎幾乎喘不過氣。
傅霽開吊兒郎當,殘忍地微笑道:“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陳越和映瑜其實前幾年就交往過一段時間,后來因為一些小誤會分開了。
“但是他們互相都放不下對方,這不,趁著這次畢業(yè)課題項目合作的契機,他們解除了誤會和矛盾,眼看就要重新在一起了,你這個時候過去,豈不是打擾到他們?”
“你胡說。”
展翎只是不信,依舊固執(zhí)地轉動輪椅。
“是不是真的,我們一起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夜色朦朧,光影幢幢。
她被傅霽開推著輪椅,遠遠隱在陰影里,眼睜睜看見露臺上,陳越和蘇映瑜的身影交疊在一起,模糊而親密。
隔得遠了,聽不清說話聲。
他們在擁抱,或許更甚至親吻。
過了一會兒,蘇映瑜離開了。只余陳越仍舊站在露臺上,身姿挺拔。
沒多久,陳越亦轉身離開了露臺,走的方向,恰巧是她和傅霽開躲藏的地方。
展翎想逃,卻早已全身力氣盡失,無法移動分毫。
傅霽開倒是悠然自得地幾步跨出去,迎上陳越,若無其事:“酒醒了?不繼續(xù)吹風了。”
只余展翎繼續(xù)躲在陰影里,聽見陳越輕聲回了一句:“嗯。”
他們又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展翎聽見傅霽開問:“陳越,說起來,我好奇很久了,你和展翎青梅竹馬,現(xiàn)在又這么照顧她,到底是把她當作妹妹,還是……”
夜色沉靜,陳越的側臉藏匿在暗影之中,看不分明。
展翎屏住呼吸。
他沉默了片刻。
最終,陳越開口了,他的語氣平淡如水:“我一直把她當作妹妹,伯父伯母不在了,照顧她是我的責任。”
“僅僅是妹妹?”
“對,她只會是我的妹妹。”
妹妹?!
她原來只是妹妹。
她不過是妹妹。
她竟然被他當作妹妹。
展翎的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傾倒。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的冷淡疏離,他的克制與回避,他的不再關心,只是因為,他有了心愛的人。
她想起每次她生病發(fā)燒,是陳越整夜整夜守在她床邊,一遍遍地查看她身體的溫度,用溫水為她擦拭額頭,等到天亮她退了燒,他才疲憊地靠在床沿睡著。
那時候的她睜開眼,看到的都是那樣一個溫柔而可靠的青年。
那時她誤以為,他對她的好是特別的。
她是如此愚蠢。
原來,在陳越眼里,她不過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一個寄居在他生活里的責任,一個失去父母,成為殘廢的可憐蟲罷了。
僅此而已。
不過……沒關系。
展翎從不是輕易認輸?shù)娜恕?/p>
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
她不吵不鬧,不動聲色。
終于,在不久后,陳越正式碩博畢業(yè),許清荷和陳峰德某一次待在家里的晚上,找到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