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柳如煙。記得入宮那年，我才十四歲。父親因貪墨被斬，家產(chǎn)充公，
女眷盡數(shù)沒入宮廷為婢。母親在入宮的路上就投了井，留給我最后一句話是：“活下去，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初入宮時，我在浣衣局洗了三年衣裳。寒冬臘月，
雙手浸在刺骨的冰水里，凍瘡潰爛流膿，卻還要繼續(xù)搓洗那些華貴的絲綢。那時我就明白了，
在這深宮里，要么被人踩在腳下，要么把別人踩在腳下。改變命運的機會來得突然。
那天皇帝趙翊來御花園賞梅，我恰好被派去打掃園中積雪。一陣風(fēng)吹落了我的頭巾，
發(fā)絲散開時，我看見皇帝的眼神變了。“抬頭。“他命令道。我緩緩抬頭，
讓冬日的陽光正好照在臉上——我知道這個角度最能凸顯我眼角那顆淚痣。
皇帝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時，我刻意讓睫毛輕輕顫動，像受驚的蝴蝶。三日后，
我從浣衣局的賤婢變成了柳才人。“娘娘，該用藥了。“青杏捧著黑漆托盤進來，
上面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我斜倚在貴妃榻上，懶懶地瞥了一眼。“放那兒吧。
“青杏是我從浣衣局帶出來的，唯一知道我底細的人。她放下藥碗，
湊近低聲道：“太醫(yī)院新來的張?zhí)t(yī)說，這藥若連服三月，便可終生不孕。“我輕笑一聲，
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我卻嘗到了權(quán)力的滋味。
“皇上今日翻了誰的牌子？““回娘娘，是景仁宮的何貴人。“我瞇起眼睛。何貴人，
那個總愛穿鵝黃色衣裳、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小丫頭。上月賞花宴上，
她還敢在我面前與皇上眉來眼去。“去告訴張?zhí)t(yī)，本宮夜里心口疼，請他來診脈。
“我撫摸著腕上的翡翠鐲子，那是上月南疆進貢的貢品，皇上親手為我戴上的。“順便，
把何貴人上個月托人從宮外帶的胭脂找出來。“青杏會意地退下。我走到銅鏡前，
看著鏡中那張堪稱絕色的臉——柳葉眉，含情目，膚如凝脂，唇若點朱。美貌是我的武器，
而狠毒是這武器的刃。當(dāng)夜，皇上果然拋下何貴人來了我的長春宮。我穿著素白寢衣，
長發(fā)披散，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楚楚可憐。“愛妃哪里不適？“皇上摟住我的肩，
我順勢靠在他懷里。“臣妾夢見父親了...“我讓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
“他說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皇上果然中計，次日便下旨追封我父親為忠勇侯。
一個貪官成了忠臣，多么可笑。但我要的不止這些。三個月后，
何貴人因使用摻有水銀的胭脂毀了容貌，被打入冷宮。而我，成了柳嬪。
后宮里的女人一個個消失，我的位分卻越來越高。李美人“失足“落井，
王昭儀“誤食“杏仁而亡，就連最得寵的劉貴妃也在生產(chǎn)時“血崩“而死——當(dāng)然，
接生的穩(wěn)婆收了我一匣子?xùn)|珠。“娘娘，皇后娘娘請您去賞菊。“青杏輕聲稟報。
我正用鳳仙花染指甲，聞言冷笑：“那個老女人終于坐不住了？“皇后孫氏是皇上發(fā)妻，
年近四十，膝下無子。她一直視我為眼中釘，卻礙于皇上寵愛不敢妄動。“備轎吧。
“我站起身，讓宮女為我換上最華貴的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
“把前日番邦進貢的那盒香料也帶上。“賞菊宴上，皇后端坐主位，臉上掛著虛偽的慈笑。
“柳妃近來伺候皇上辛苦了，本宮特意備了些補品給你。“我盈盈下拜：“多謝娘娘體恤。
“起身時，我故意踉蹌了一下，袖中的香囊“恰好“掉在皇后腳邊。“這是什么香？
好生特別。“皇后果然問道。“回娘娘，是西域進貢的龍涎香，有安神之效。“我故作惶恐，
“臣妾該死，不該帶這等俗物污了娘娘的眼。“皇后擺擺手表示無妨，
卻命人將香囊呈上細看。我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香囊里裝的可不是什么龍涎香，
而是會讓人慢慢瘋癲的曼陀羅花粉。一個月后，皇后在宮中“突發(fā)癲狂“，
持剪刀刺傷兩名宮女。朝臣聯(lián)名上奏請廢后，皇上“無奈“準(zhǔn)奏，將她囚禁在慈寧宮偏殿。
而我，在皇后被廢的第二天，被冊封為皇貴妃，代掌鳳印。“娘娘，太子求見。
“青杏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我放下手中的奏折——是的，
現(xiàn)在連朝政奏折都要先經(jīng)我過目。“讓他進來。“太子趙桓是已故劉貴妃所出，今年十六，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他一進門就跪倒在地：“兒臣叩見母妃。“我讓他起身，
打量著他與皇上年輕時極為相似的面容。太子不敢直視我，
耳根卻微微發(fā)紅——這個反應(yīng)讓我很滿意。“桓兒近日功課如何？“我故意用親昵的稱呼，
看著他局促不安的樣子。“回母妃，太傅說兒臣《論語》還需精進...“我走到他面前，
親手為他整理衣領(lǐng)，感受到他瞬間僵硬的軀體。“你父皇近來龍體欠安，
你要多為他分憂才是。“我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擦過他的喉結(jié)，“有什么不懂的，
隨時來問母妃。“太子倉皇告退后，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多好的棋子啊，年輕、沖動，
又對我懷著不該有的心思。“娘娘，這樣太危險了...“青杏憂心忡忡。
我冷冷掃她一眼：“掌嘴。“青杏立刻自扇耳光，直到嘴角滲血。
我這才滿意地點頭：“記住你的身份。去告訴張?zhí)t(yī)，給皇上的藥量加倍。“窗外開始下雨，
我倚在窗邊看雨打芭蕉。入宮十年，我從任人踐踏的宮女變成了執(zhí)掌后宮的皇貴妃。
朝中大臣背地里罵我“禍國妖妃“，那又如何？他們的奏折不還是要經(jīng)過我的手？
皇上已經(jīng)三個月沒上朝了，整日在我宮中尋歡作樂。前天他咳血時，
我親手喂他喝下?lián)搅宋迨⒌膮＿@種藥能讓他精神煥發(fā)，
卻會掏空他的身子——就像我掏空這個王朝一樣。“娘娘，邊關(guān)急報，北狄連破三城！
“一個小太監(jiān)慌慌張張沖進來。我慢條斯理地修剪著燭花：“慌什么？去告訴兵部，議和。
““可...可是...““嗯？“我抬眼看他，小太監(jiān)立刻噤若寒蟬。北狄入侵算什么？
南疆的叛亂、東海的倭寇、西境的饑荒...這個王朝早已千瘡百孔。而我，
不過是加速它的滅亡罷了。雨越下越大，我忽然想起母親投井那天的雨。她說要活下去，
可我偏要更多——要權(quán)力，要報復(fù)，要這江山為我的痛苦陪葬。我是柳如煙，
史書中的禍國妖妃。但誰又知道，是這個國家先禍害了我呢？“娘娘，
林閣老又在早朝上參您了。“青杏跪在珠簾外稟報，聲音壓得極低。我正對鏡描眉，
聞言手腕一頓，眉筆在額角拉出一道細長的黑線，像一條丑陋的蜈蚣。“哦？“我緩緩轉(zhuǎn)身，
銅鏡映出我半張隱在陰影里的臉，“那個老不死具體說了什么？
““說...說娘娘您...“青杏的額頭抵在青磚上，“說您牝雞司晨，
干涉朝政...“我忽然笑出聲來，笑聲在空曠的殿內(nèi)撞出詭異的回音。銅鏡被我掃落在地，
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鏡面裂成無數(shù)碎片，每一片都映出我扭曲的面容。“好個牝雞司晨。
“我赤腳踏過碎鏡，鋒利的邊緣割開腳心，鮮血在青磚上綻開朵朵紅梅，
“本宮今日就讓他們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干涉朝政。““娘娘！“青杏驚呼著要來扶我。
我甩開她的手，染血的腳印一路延伸至鎏金衣柜前。柜門洞開，
我取出的不是慣常的華美宮裝，
而是一件繡著五爪金龍的明黃袍服——這是上月尚衣局“誤制“的龍袍，本該立即焚毀，
卻被我暗中扣下。“更衣。“當(dāng)我在青杏顫抖的手指幫助下系上最后一根玉帶時，
殿外傳來太監(jiān)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我故意背對殿門而立。聽見腳步聲突然停滯，
想象著趙翊此刻驚愕的表情，快意如毒蛇般竄上脊背。
“愛、愛妃這是...“皇帝的聲音干澀得像秋日的枯葉。我緩緩轉(zhuǎn)身，
讓寬大的龍袍袖擺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趙翊的臉色霎時灰敗，
眼下的青黑在陽光下無所遁形——那是長期服用五石散的結(jié)果。“臣妾聽聞北境又失三城。
“我向前兩步，金線刺繡的龍鱗在走動間粼粼閃光，“特來為陛下分憂。
“皇帝的目光躲閃著，最終落在我血跡斑斑的赤腳上。他喉結(jié)滾動，
卻只擠出一句：“愛妃的腳...““無礙。“我故意踩在他的龍靴上，
染血的足底在他明黃的袍角留下艷麗的印記，“陛下難道不覺得，比起關(guān)心臣妾的腳，
那些丟失的城池更值得關(guān)心么？“當(dāng)日午時，我乘著皇帝的金輦直入太和殿。
朝臣們的表情比我想象的還要精彩——林閣老的胡子氣得直抖，兵部尚書打翻了茶盞，
倒是有幾個機靈的已經(jīng)跪伏在地，口稱“圣娘娘“。“今日起，本宮與陛下同聽朝政。
“我斜倚在臨時加設(shè)的鳳座上，指尖輕叩扶手，“林閣老，你早上參本宮的折子，
不妨當(dāng)面再說一次？“老邁的閣老挺直佝僂的背脊，
渾濁的眼中迸出驚人的亮光：“老臣斗膽！后宮干政乃亡國之兆！娘娘您...““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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