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玉碎青銅鼎中升起裊裊青煙,元昭看著自己映在祭器上的倒影。
玄色十二章紋袞服壓得肩頭生疼,十二旒白玉珠在眼前晃出細碎的光。
這是她代幼弟執掌朝政的第三年,也是慕珩消失的第三年。
-------------------"請殿下執圭——"禮官的聲音穿過太廟九重門,
元昭握緊手中蒼璧。玉質沁涼,恍惚間又觸到三年前慕珩頸間的溫度。那日他跪在丹墀下,
肩頭落滿細雪,自己親手將碎玉刺入他后頸時,也是這般寒涼徹骨。祭壇下忽然傳來騷動。
元昭指尖一顫,旒珠碰撞聲里,
她看見鴻臚寺卿踉蹌著撲到階前:"朔方特勤...慕特勤到了!
"寒風卷著雪粒子撲進殿門,玄鐵戰靴踏碎滿地玉屑。元昭看著那道身影逆光而來,
狼裘大氅掃過蟠龍柱投下猙獰暗影。當那人抬起頭的瞬間,
她終于看清他眉心那道銀色的狼圖騰——草原貴族成年禮的印記,
此刻正烙在曾經最熟悉的面容上。"大晟的待客之道,便是讓長公主殿下這般盯著男子看么?
"慕珩的聲音裹著塞外的風霜,右手指節漫不經心地叩著腰間彎刀。
元昭的視線落在他左手——那道橫貫掌心的舊疤,是三年前他為她擋劍時留下的。
禮樂聲突兀地響起,元昭看著慕珩在右首客位落座。玄鐵護腕與青玉案相撞,發出金石之音。
她忽然注意到他腰間懸著的半枚白玉玨,
殘缺處像是被利刃斬斷——與鎖在她妝奩底層的那枚,恰好能合成完璧。祭酒潑灑的剎那,
元昭聽見自己發間的九鳳步搖在叮咚作響。三年前也是這樣的雪天,
慕珩被鐵鏈鎖著拖出宮門時,發間金簪便是這樣響了一路。當時她站在角樓上,
看著雪地里蜿蜒的血跡像條斷了的紅線,從宣德門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殿下?
"女官輕聲提醒。元昭猛然回神,發現祭典已近尾聲。慕珩正似笑非笑地望過來,
指尖捻著白玉玨輕輕轉動。她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報——朔方特勤此次前來,
是要商議重開云闕關互市之事。而云闕關守將,正是三年前親手給慕珩戴上鐐銬的鎮北侯。
------------------------第二章·燼夜灼子時的更鼓撞碎雪幕,
元昭攏緊狐裘隱在驛館西墻下。玄鐵衛巡邏的間隙,她踏著冰凌翻上飛檐,
裙裾掃落細雪簌簌。三年前慕珩教她的輕功,倒用在今夜來窺他。暖閣窗欞漏出昏黃燭火,
元昭屏息貼上琉璃窗。氍毹上散落著藥瓶,慕珩正背對窗扉解開大氅。狼裘墜地的剎那,
她看見他脊背上交錯的新舊鞭痕——最醒目的仍是后頸那道月牙狀傷疤,嵌著點點玉屑,
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光。"殿下不如進來喝杯酪漿?"彎刀破窗而出時,元昭旋身避開鋒芒。
青絲斬落幾縷,飄在慕珩執刀的手腕上。他竟赤著上身立在風雪中,
眉心狼紋泛著詭譎的銀紅,左臂纏著的紗布正滲出黑血。"三年過去,
殿下倒是把翻墻的本事練得更糟了。"慕珩將彎刀插回鞘中,轉身時玄鐵鏈擦過元昭的頸側。
她這才看清他腳踝鎖著七重狼牙鐐——朔方囚禁叛徒的刑具。暖閣里彌漫著血腥氣,
元昭盯著案上那碗尚未凝固的鮮血:"他們讓你飲血續命?""大晟長公主夤夜來訪,
是為敘舊還是探秘?"慕珩忽然掐住她手腕按向心口,掌下肌膚滾燙如烙鐵。
元昭觸到猙獰凸起的蠱紋,那毒蟲形狀的印記正從他心脈處蔓向脖頸。
鎏金燭臺突然爆出火星,慕珩瞳孔驟縮。元昭還未驚呼,整個人已被他壓在沉香木榻上。
染血的紗布垂落眼前,她看見他眼底翻涌的血色——三年前被押往北境死牢那日,
他在漫天飛雪中回首時的眼神,與此刻一模一樣。"別動。"慕珩的呼吸灼燙她耳垂,
左手死死扣住榻邊鐵鏈。元昭忽然摸到他腰間玉玨,兩枚斷玉相觸的瞬間,
閣外傳來狼嚎般的異響。劍光破門而入時,慕珩抱著她滾入屏風后。淬毒的弩箭釘滿錦帳,
元昭攥著那枚染血的斷玉,聽見他在劇痛中嘶笑:"殿下可知,
當年你刺入我后頸的碎玉...恰好封住了噬心蠱的最后一道生門。"玄鐵衛的腳步聲逼近,
慕珩突然咬破她指尖。血珠墜入玉玨裂隙的剎那,元昭看見他頸間蠱紋竟開始逆流回縮。
窗外飄來的雪片染著磷粉,照亮他胸口那道陳年箭疤——那是她十四歲秋狩遇刺時,
慕珩為她擋的致命一箭。"記住,下次見面該用孔雀膽。"慕珩將彎刀塞進她掌心,
自己迎著箭雨撞開軒窗。元昭看著他墜入后院冰湖,湖面浮起的血沫里漂著半片銀狼面具。
五更梆子響時,元昭在妝奩前拼合兩枚玉玨。
斷裂處顯出一行契丹小字——那是慕珩教她識的第一個草原詞匯,
燭火下漸漸顯出真容:長生天見證的妻。菱花鏡突然映出窗外鬼影,元昭反手擲出金簪。
來人咽喉插著發簪轟然倒地,她掰開死者手掌,看到鎮北侯府的虎頭刺青浸在血泊里。
-------------------第三章·縛鱗淵冰面在鶴嘴鋤下綻開蛛網狀裂痕,
元昭將夜明珠含進口中,鮫綃裙裾浸了桐油仍凍成鐵甲。昨夜慕珩墜湖處結著黑紅色冰晶,
她握緊那半片銀狼面具扎進刺骨寒淵。水底竟橫亙著青銅獸首,慕珩的血絲正滲進獸瞳紋路。
元昭按動鎏金扳指,機關轉動的悶響驚散魚群,
露出甬道內壁上未干的血手印——指節第三處凸起的位置,
與三年前慕珩教她拓印箭傷時留下的泥模分毫不差。磷火倏然亮起,
元昭被滿室壁畫刺痛雙目。二十年前的宮裝美人懷抱著嬰孩,頸間掛著雙魚玉璜。
她顫抖著摸向自己鎖骨——父皇臨終前給的護身符,竟與畫中一模一樣。
"想不到永淳公主的女兒,當真活下來了。"鎮北侯的玄鐵弓弦勒住元昭咽喉時,
她故意撞翻青銅燈樹。鮫人脂燃起的綠焰中,壁畫顯出血字密文:【丙申年臘月初七,
淑妃產子被調換】。那天正是慕珩的生辰。"你娘當年為保親子,將你與朔方大妃之子替換。
"弓弦嵌入皮肉,鎮北侯冷笑著指向壁畫盡頭。
鐵籠里蜷縮的身影讓元昭瞳孔驟縮——慕珩四肢纏著浸血的鎖鏈,心口蠱紋已蔓延到下頜。
狼牙箭破水而來,慕珩在籠中暴起。元昭看清他腕間鐵鏈的銘文,
突然將雙魚玉璜按進壁畫缺口。霎時萬箭齊發,卻不是射向鎮北侯,
而是釘穿了慕珩的琵琶骨。
"他若知曉當年是永淳公主毒殺淑妃......"慕珩的嘶吼震落藻荇,
元昭拔出金簪刺穿掌心。鮮血滴入蠱紋的剎那,慕珩眼中血色驟褪,
反手擰斷玄鐵鏈將她卷進懷中。青銅頂開始坍塌,他心口滾燙的蠱蟲竟在吸食元昭腕間血。
"吞了它!"慕珩將狼骨笛塞進她唇間,自己轉身迎向鎮北侯的刀鋒。
元昭咬破暗格中的蠟丸,苦腥味漫開時,
慕珩后頸的碎玉傷疤突然迸出藍光——那是她當年親手刺入的定魂玉。冰層破裂的轟鳴聲中,
元昭看見慕珩用口型喚她"昭昭"。十五歲生辰那夜,他躲在梅林偷雕玉簪被她撞見時,
也是這樣紅著耳尖不敢出聲。湖面炸開的瞬間,慕珩將她托上浮冰。
元昭攥著從他懷里搶出的婚書,浸水的墨跡卻顯出新字:【兩心同】。
這是大晟皇室合婚庚帖才有的密寫藥墨,而落款處赫然蓋著父皇的九龍鈕!
對岸忽然亮起火把,元昭潛入蘆葦叢時摸到袖中異物。那枚從慕珩身上掉落的狼骨笛,
此刻正浮現出帶血的契丹文——是慕珩的字跡:【噬心蠱母在長公主寢殿地宮】。
--------------------第四章·蠱中歡地宮龍柱上的鮫人燈倏然亮起,
元昭握著狼骨笛退后半步。
白玉磚映出她與慕珩交疊的身影——他正用染血的指尖描摹她腰間雙魚玉璜,
蠱毒發作時的喘息燙紅了她后頸。"噬心蠱母就在朱雀位。"慕珩突然咬破舌尖,
將血沫抹在元昭眼皮上。猩紅視野里,她看見自己豢養了十年的金絲雀,
正在琉璃籠中啄食沾血的黍米——那雀兒腹中鼓脹如球,分明裹著只人眼大小的蠱蟲。
鎮北侯的狂笑震落梁上積灰:"殿下可知每當你喂食愛寵,蠱母便在你胞弟心口鉆深一寸?
"玄鐵籠從天而降,元昭看著慕珩用脊背為她撐住柵欄,肩胛骨被倒刺勾得血肉模糊。
金絲雀突然發出嬰啼般的尖叫,元昭捏碎玉璜取出鳳凰蠱。
慕珩卻劈手奪過蠱蟲按入自己心脈,轉身將她推進暗道:"三年前你選天下,今日我選你。
"蠱母爆裂的毒液噴濺在慕珩臉上,元昭隔著鐵柵看見他左頰皮肉翻卷,
露出森森白骨——那是她最愛的眉眼。十五歲春獵,慕珩戴著銀狼面具為她獵來白狐時,
曾玩笑說這張臉只給未來妻子看。"當年換嬰案,
你娘用鳳凰蠱保住的......從來都是你。"慕珩的彎刀卡住齒輪,
毒液正順著鎖骨腐蝕心口。元昭瘋了一樣去掰機關樞紐,卻摸到暗格里泛黃的婚書。
【永淳公主之女元昭與淑妃之子慕珩,締結永好】。血淚暈開朱砂印,
元昭終于看清角落的合婚八字——慕珩的生辰比她早三個時辰。
二十年前欽天監所謂"雙生帝星",原是她與眼前這個正在消融的朔方特勤。"別看。
"慕珩殘破的手掌覆住她眼睛,就像當年他教她挽弓時那樣溫柔。
元昭反手將鳳凰蠱渡進口中,以唇齒撬開他緊閉的牙關。蠱蟲蘇醒的劇痛中,
她看見慕珩頸間碎玉傷疤綻出藍光,地宮壁畫上的永淳公主竟流下血淚。鎏金穹頂轟然塌陷,
元昭在漫天煙塵里握緊慕珩的腕骨。他掌心那道舊疤突然浮起金線,
與她腕上新傷拼成完整的契丹文——三年前慕珩沒能說出口的婚誓,
此刻正在皮肉間灼灼發亮:【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抓住他們!
"鎮北侯的箭雨追至密道出口,元昭抱著昏迷的慕珩墜入寒潭。懷中的狼骨笛突然發燙,
刻著慕珩字跡的暗格彈開,掉出半塊兵符——正是三年前她親手賜給鎮北侯的虎符右半!
對岸懸崖亮起火把,元昭潛入水下時嘗到血腥味。慕珩心口的蠱紋正在她唇下跳動,
那些糾纏十年的誤會與算計,此刻都化作潭底飄散的烏發,將兩人纏成解不開的結。
---------------------第五章·骨中香青銅棺槨被水流沖開的剎那,
元昭的指尖陷入棺中人的胸口。藻荇纏繞的骸骨穿著前朝戰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