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護國寺浸在煙青色雨霧里,飛檐翹角滴落的雨水串成珠簾。
蘇錦柔跪在觀音殿的蒲團上,素白裙裾在青磚地面洇開暗色水痕。
三日前從邊疆傳來的戰報還壓在妝奩底層,那截染血的碎甲刺得她指尖生疼。"菩薩慈悲。
"她將額頭貼上手背,沉香灰簌簌落在睫羽間。忽聽得身后木屐踏碎雨洼的聲響,
混著輕佻的玉玨叮咚。"蘇姑娘這虔誠模樣,倒像是給活人招魂。
"劉承嗣的灑金折扇挑起她一縷青絲,南海明珠壓鬢在雨光里泛著冷意。
他腰間蹀躞帶鑲著鴿血石,
此刻隨俯身動作幾乎貼上她后背:"大將軍的尸骨怕早被野狼啃盡,
不如跟小爺回府..."蘇錦柔霍然起身,裙裾掃過鎏金供案,三炷線香齊齊折斷。
灰燼落在劉承嗣蟒紋錦靴上,驚得他倒退半步。這個劉承嗣往日還會忌憚于父親的威望,
不敢與她如何,現在竟敢對她動起手來,毫不掩飾對她的肖想,此時,
蘇錦柔瞥見對方腰間晃動的荷包,
銀線滾邊的并蒂蓮在陰雨天格外刺目——那分明是半月前被竊的舊物。"劉公子慎言。
"她后退半步抵住冰冷佛龕,掌心護住袖中父親遺留的虎頭玉扣,
"家父乃圣上親封的鎮北將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劉承嗣嗤笑著展開折扇,
露出背面春宮圖,"十萬大軍都折在鬼哭峽,蘇明遠莫不是早降了北狄?
"圍觀香客竊竊私語漸起,他趁機亮出荷包穗頭,"三日前你遣婢女贈我這定情信物,
如今倒翻臉不認?"驚雷劈開云層,蘇錦柔看清荷包內側的暗紋。那是她慣用的蘇繡技法,
在并蒂蓮蕊處藏了個"柔"字。冷汗浸透中衣,她忽而想起半月前晾曬繡品時,
曾在廊下撞見伯母房里的丫鬟匆匆離去。"這荷包分明是...""分明是小爺我的。
"清越嗓音破開雨幕。玄色錦袍掠過視線,秦蘊懶洋洋倚著朱漆廊柱。
雨水順著他的鎏金發冠淌落,在青石板上暈開血色殘花。他指尖青銅獸首香囊叮咚作響,
驚起檐下避雨的灰鴿。劉承嗣面色驟變:"秦世子這是何意?""前日賭局輸給我的彩頭,
倒成了定情信物?"秦蘊信步走來,腰間佩劍撞得玉帶銙叮當。他伸手奪過荷包的剎那,
蘇錦柔嗅到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從他袖口蜿蜒而下的水痕泛著淡淡銹色。
圍觀人群響起抽氣聲。秦蘊廣袖拂過她顫抖的指尖,將荷包塞回她掌心時,
暗紋處突然凸起硬物。蘇錦柔瞳孔微縮,那是父親出征前教她的暗語:夾層藏信,必是險情。
"蘇小姐前日贈藥之情,本世子總得還禮。"秦蘊轉身時,雨絲纏住他發間海棠殘瓣。
劉承嗣鐵青著臉拂袖而去,他壓低的聲音混著雨聲飄來,"荷包里的東西,
蘇姑娘最好獨自查看。"暮色四合時,蘇錦柔蜷縮在回府馬車里,望著手中的荷包出神,
這并不是她繡的那個。蘇錦柔起身拿起油燈將荷包暗紋映在車壁上,她小心挑開夾層銀線,
半截泛黃信箋滑落膝頭。熟悉的鐵畫銀鉤刺入眼簾——竟是父親半年前的手書!
"柔兒見字如晤:近日軍中糧草屢遭劫掠,為父疑有內鬼..."她猛地攥緊信紙,
指甲掐進掌心。父親早察覺蹊蹺,這封信卻從未送到蘇府。馬車驟停,
蘇錦柔將信箋塞進荷包收好。車夫賠著笑解釋輪軸卡了碎石,
她卻盯著道旁新翻的泥土——幾片染血的麻布碎角露出地面,紋樣與府中雜役衣衫如出一轍。
"小姐當心。"侍女扶她下車時,腕間金鑲玉鐲擦過她手背。蘇錦柔突然記起,
父親失蹤前最后封家書里提過:"北狄細作常以藍田玉為記..."夜雨敲窗時,
蘇錦柔對著銅鏡拆開發髻。羊脂玉梳劃過青絲,暗格悄然彈開。
這是及笄那年父親贈的及笄禮,此刻靜靜躺著半枚虎符。信箋在燭火上烘烤,
漸漸顯出朱砂勾勒的輿圖——鬼哭峽地形間標注著紅點,像凝固的血珠。更漏指向三更,
她突然聽見瓦片輕響,厲喝道“誰!”便起身推開菱花窗,窗外漆黑一片,
安靜得仿若剛剛只是她的錯覺,正要關窗時,恰巧看到窗邊的海棠枝椏上系著的素帛飄落,
墨跡被雨水暈開:"明日賞花宴,醒酒湯勿飲。"蘇錦柔按下心底的疑慮取下素帛。此時,
疾風卷著雨絲撲滅燭火,蘇錦柔攥緊虎符。黑暗中,
父親出征前的叮囑在耳畔回響:"若為父遭遇不測,
去城南當鋪取黃楊木匣..."驚雷炸響的瞬間,她看清鏡中自己蒼白的臉,
眼底卻燒著幽火。靈堂的白幡在夜風中獵獵翻卷,像無數掙扎的幽魂。
蘇錦柔跪在空棺前的蒲團上,紙錢灰燼沾在睫毛上,將搖曳的燭火暈染成破碎的光斑。
供案上鎏金香爐里插著三炷斷頭香——這是第七日,仍無人敢來吊唁。"小姐,該添燈油了。
"丫鬟捧著青瓷盞的手在發抖,燈油潑灑在蘇錦柔素麻衣擺,洇開猙獰的油漬。
她瞥見丫鬟腕間新添的掐痕,與昨日在伯母院外聽到的斥罵聲重疊:"辦不成這事,
仔細你老子的差事!"子時的梆子聲穿透雨幕,蘇錦柔攏緊孝衣起身。守夜婆子鼾聲如雷,
她赤足踩過冰涼地磚,聽見偏殿傳來壓低的交談。伯母王氏的嗓音淬著毒汁,
"劉公子給的'春酲'下在明日賞花宴的醒酒湯里,
待生米煮成熟飯..."銅盆墜地的巨響打斷密謀,蘇錦柔閃身隱入帷幔。
王嬤嬤提著燈籠匆匆而過,腰間荷包露出靛藍色藥包一角——正是父親信中提及的北狄秘藥。
她攥緊袖中虎頭玉扣,鋒銳棱角刺入掌心,血腥氣混著佛手柑香在空氣中漫開。次日辰時,
伯母帶著脂粉香氣掀開素紗帳:"柔兒快去梳洗,永昌侯府賞花宴的帖子可是難得。
"蘇錦柔盯著鏡中人拿著準備為她綰發用的金簪,那尖頭泛著詭異的幽藍。當發髻將成時,
她突然歪頭淡淡道:"用這個吧,我現在還在為父親守孝中,本也不宜參加賞花宴,既然去,
還是素凈些好。"說話的間隙,她把妝奩中的玉簪遞給婢女。銅鏡映出伯母瞬間扭曲的臉,
又很快堆滿假笑:"到底是年輕,打扮得素凈些倒越發的可人疼。"馬車穿過朱雀大街時,
蘇錦柔嗅到熏香里混著的苦杏仁味。她佯裝暈車掀起錦簾,將含在舌底的解藥丸悄悄咽下。
車外掠過藥鋪幌子,掌柜沖她比出三根手指,
這是與父親舊部約定的暗號——三日后這個時候的西角門見,
她要去查清楚父親失蹤到底怎么一回事,她不信昔日戰無不勝的父親,就這么的隕落了。
賞花宴設在永昌侯府的臨湖水榭,九曲回廊下飄著各色輕紗。貴婦們團扇掩面,
目光卻毒蛇般纏上蘇錦柔的素凈的衣裳。
承恩公夫人搖著翡翠柄團扇冷笑:"蘇姑娘倒是心寬,還有閑情賞花。""夫人們說笑了。
"蘇錦柔將虎頭玉扣按進掌心,笑意比池中殘荷更清冷,"錦柔來此,
正是要問問各位——"她突然抬高聲音,驚飛檐下白鷺,"當十萬將士埋骨邊疆時,
他們的妻女可配穿紅戴綠?"水榭驟然死寂。一位緋衣少女突然擊掌:"說得好!
"她腰間佩劍鑲著紅寶石,正是威遠將軍嫡女薛瑤,"我父親常說,
蘇將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伯母臉色鐵青地扯過蘇錦柔:"你這孩子魔怔了,
快喝口茶醒醒神。"青瓷盞抵到唇邊時,蘇錦柔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她假意抿了一口,
舌尖抵住盞沿將茶水盡數傾入袖中暗袋。熱意卻仍從丹田竄起,蘇錦柔暗驚,為趕快逃離,
她突然起身假意打翻酒壺:"哎呀,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不好意思各位,
薛妹妹陪我去更衣可好?"她握著薛瑤的手,捏了捏。薛瑤會意,
便也起身跟蘇錦柔一同離去。穿過月洞門時,蘇錦柔瞥見王嬤嬤往東廂房疾走。
薛瑤看蘇錦柔臉色異常,擔心道:“蘇姐姐,你沒事吧?
”蘇錦柔佯裝頭暈扶了扶額:"妹妹可否幫我取碗清水?"待薛柔離開后,
她迅速扯落腰間香囊——父親教的法子,嗅聞龍腦香可暫緩藥性,她得想辦法離開才行。
雕花游廊突然響起環佩叮咚,兩名婢女捧著衣物迎來:"姑娘衣裳沾了酒漬,請隨奴婢更衣。
"蘇錦柔盯著她們,企圖在她們臉上看出什么,在這個狀態下,
她沒辦法輕易地去相信任何人。她踉蹌后退:"不必...我自去尋薛姑娘。
""姑娘這是要去哪?"婢女猛然擒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駭人。蘇錦柔順勢跌坐在地,
發間玉簪劃過對方手背。婢女吃痛松手的剎那,她抓起一把沙土揚向追兵。
藥效隨著狂奔愈發兇猛,視線開始暈染血色。蘇錦柔跌跌撞撞地推開一扇雕花木門,
沉水香撲面而來。秦蘊斜倚在貴妃榻上,他也來侯府赴宴了,為了維持他游手好閑的形象,
這種場合他必是不會缺席的。他佯裝不勝酒力,在廂房里躲懶,他的外袍隨意搭在腰間,
露出鎖骨處猙獰的舊疤。他手中密信還沾著血,燭火將"糧草"二字照得觸目驚心。
"蘇姑娘這是..."他話音未落,蘇錦柔已不受控制的想靠近他。
冰涼錦緞貼上滾燙肌膚時,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你房里...可有冰鑒?
"秦蘊瞳孔驟縮,目光掃過她潮紅的面頰和凌亂的衣襟。他忽然翻身將人壓在榻上,
指尖拂過她頸側跳動的血脈:"'春酲'之毒無藥可解,蘇姑娘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窗外驚雷炸響,雨幕中傳來雜沓腳步聲,伴隨著劉承嗣氣急敗壞的說話聲:"蠢貨,
中了藥都能讓人跑了,要你們何用!"他正準備推門時,一個婢女出言提醒:"公子,
是秦世子歇在這里面。"果然是這個混蛋!蘇錦柔咬破舌尖試圖保持清醒,
身體卻不斷歪靠在秦蘊身上,她不行了,最后的一絲清醒,她揚起了嬌艷的小臉,
目光瀲滟的望著秦蘊:"世子,可有婚配,或者說可有心上人?""不曾有。
"秦蘊眼底閃過異色,不知道蘇錦柔怎么突然問起這事。蘇錦柔繼續道:"世子可愿娶我?
"秦蘊扯過錦被將兩人裹住,"得罪了。"他滾燙的呼吸拂過她耳垂,伸手扯落床幔金鉤。
蘇錦柔在眩暈中聽見衣帛撕裂聲,秦蘊赤著上身撐在她上方,肩頭牙印滲出血珠,混亂中,
蘇錦柔摸到秦蘊后腰有一條凸起的疤痕,但她已來不及細想了,她就像一艘小船,
秦蘊則是拿船夫,在暴風雨中蕩漾,最后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中毒了。
蘇錦柔帶著哭腔跟秦蘊說:"不要了,不...要,我要壞掉了...",
小手無力的拍打著他,秦蘊啞聲安撫:"乖,馬上就好了"但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蘇錦柔腦子是清醒了,人卻累得不行,泛紅的小臉,媚眼如絲地瞪著秦蘊,毫無威懾力,
秦蘊把她眼睛蒙住"別這樣看我,你受不了的。"秦蘊辦事效率很快,他和蘇錦柔的婚事,
他托了大長公主來做冰人,事情的進展意外的順利,趕在蘇錦柔出孝期前就辦好了。
晨霧還未散盡,蘇錦柔站在廊下看丫鬟們掃階前的海棠。昨夜風雨急,
滿地碎紅里混著幾片青瓦,倒像誰打翻了胭脂匣子。她攏了攏杏色披風,
忽聽得墻外傳來馬蹄聲,驚飛檐下一串麻雀。"夫人起得倒早。"秦蘊跨過月洞門,
發梢還沾著晨露,手里拎著個竹編食盒,"東市王婆家的蟹黃湯包,趁熱嘗嘗?
"蘇錦柔望著他袍角沾的泥點子,倒像是策馬疾馳過的痕跡。食盒揭開時熱氣氤氳,
混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沉水香,竟比往日多出幾分暖意。
她捏著銀箸的手頓了頓:"世子今日不用去斗蛐蛐?""那群紈绔哪有夫人有趣。
"秦蘊斜倚著美人靠,指尖捻著片海棠瓣,"昨兒祖母還說,
西郊莊子送來的賬目亂得很..."他突然傾身湊近,驚得蘇錦柔往后一仰,
"夫人若肯幫忙理賬,我拿新得的羊脂玉棋盤作謝禮如何?"日頭爬過飛檐時,
兩人已在書房對坐半日。蘇錦柔翻著泛黃的賬冊,余光瞥見秦蘊歪在太師椅上打瞌睡。
他手里還攥著本《南華經》,書頁間夾著片楓葉簽,倒像是真來讀書的架勢。"這處不對。
"她朱筆圈住某處墨跡,"三月采買的糧種數目,與秋收賦稅對不上。"話音未落,
窗外忽傳來喧嘩。王嬤嬤扯著個灰衣小廝的耳朵進來:"少夫人明鑒,
這奴才偷庫房的銀絲炭!"蘇錦柔正要開口,秦蘊突然將書卷一拋:"我當是什么大事。
"他晃到小廝跟前,隨手解下腰間玉佩扔給嬤嬤,"天漸涼了,
拿這個兌錢給大伙添床新被褥。"說著沖蘇錦柔眨眨眼,"夫人覺得我這判得可公道?
"暮色染紅窗紙時,蘇錦柔從庫房取出了從蘇府帶來的木匣。掀開一架桐木古琴放置在里頭,
琴尾刻著"漱玉"二字——是母親當年的陪嫁。她指尖剛觸上琴弦,希望母親在天有靈,
身后突然響起帶笑的聲音:"原來夫人擅琴。"秦蘊不知何時倚在門邊,
手里拎著壇梨花白:"我擊缶相和如何?"不等她答話,竟真尋來兩個銅盆倒扣。琴聲起時,
他執銀箸敲得叮咚亂響,驚得外頭巡夜的老仆連聲咳嗽。月光漫過琴臺時,
蘇錦柔發現秦蘊左腕有道淺疤。他醉眼朦朧地晃著酒盞:"十二歲爬樹摘柿子摔的,
可別當什么風流債。"她沒忍住笑出聲,驚覺這是成親來頭回在他面前展顏。
三日后驟雨初歇,秦蘊非要拉她去城南看廟會。馬車行至半途,
他忽然掀簾指著一處茶樓:"那家的杏仁酪最是香甜。"蘇錦柔順著他指尖望去,
茶幌下站著個戴斗笠的老漢,背影像極了父親舊部陳叔。回府時她借口買繡線獨自折返,
茶樓伙計卻遞來個油紙包:"方才那位爺留下的。"杏仁酪底下壓著片楓葉,
葉脈上用蜜糖畫著個"安"字。她站在熙攘街口,忽聽見身后馬蹄嘚嘚,
秦蘊舉著串糖葫蘆追來:"夫人怎的把我落下了?"夜里蘇錦柔對燈細看那片楓葉,
發現背面沾著星點朱砂。推開西窗欲借月光,卻見秦蘊在庭院里逗那只會說話的鸚哥。
他披著件松垮垮的外袍,
正教那扁毛畜生念詩:"愿我如星君如月..."秋風卷著落葉撲進窗欞,
她忽然覺得這深宅大院,也不似往日清冷。妝奩里母親留下的白玉簪映著燭火,
竟透出幾分溫潤的暖意。這日理完最后一本賬冊,蘇錦柔揉著發酸的手腕,
發現秦蘊伏在案邊睡著了。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手里還攥著半塊桂花糕。
她取過披風欲給他蓋上,忽見他袖中滑出張泛黃的紙箋——竟是父親字跡的殘頁,
寫著"駝峰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窗外驚雀撲棱棱飛起,秦蘊迷蒙睜眼,
見她捏著紙箋愣神,竟也不問,只懶洋洋笑道:"前日在書肆淘舊書,不知誰夾在里頭的。
"說著抓過紙團了團去逗鸚哥,"這勞什子不如夫人的杏仁酪香甜。"夜深人靜時,
蘇錦柔望著屏風后熟睡的身影。月光描摹著他腰間香囊的流蘇,忽明忽暗像跳動的星子。
她摸出枕下藏著的楓葉,蜜糖畫的"安"字在黑暗中泛著微光,與白日里那張殘頁上的筆跡,
漸漸在心底重疊成相似的輪廓。秋雨將庭前的青石板洗得發亮,蘇錦柔握著賬本立在廊下,
看丫鬟們忙著給海棠樹裹草席。自那日從書頁間抖落父親的手稿殘頁,
她總恍惚覺得這深宅的雕梁畫棟間,處處藏著未破的謎題。"夫人瞧瞧這個。
"秦蘊踩著濕漉漉的石子路晃進來,玄色披風兜著滿懷紅葉,"西郊楓林紅得正好,
撿回來給你壓書。"他抖落衣襟時,一片楓葉正落在賬冊上,葉脈間凝著星點朱砂,
像誰倉促點下的血痕。蘇錦柔指尖拂過葉片:"世子倒有閑情。"話音未落,
忽見葉梗處極細的刻痕——是父親教過的計數暗碼。她心頭一跳,佯裝失手打翻茶盞,
就著擦拭水漬的功夫將楓葉藏入袖中。秦蘊卻已蹲下身,
袍角浸在茶漬里也不在意:"前日得了個稀罕物,夫人定喜歡。"他從懷中掏出個鎏金球,
輕輕一旋便散作蓮花狀,花蕊處嵌著粒夜明珠,"胡商說是大食國的機關匣,
我瞧著裝胭脂倒合適。"蘇錦柔接過時嗅到淡淡的松煙墨香,與書房殘頁的氣息如出一轍。
金瓣內側有處細微的凹凸,借著整理鬢發的動作側身細看,竟是駝峰嶺的簡筆地形圖。
當夜她借口查賬留在書房,燭火將金球投影在粉墻上。旋轉間,夜明珠的光斑游走過博古架,
最終停在青瓷花瓶的虎頭紋飾上——那正是父親舊部約定的暗樁標記。推開瓷瓶,
墻縫里果然塞著卷牛皮紙,繪著糧倉分布圖。"夫人夜半還在用功?
"秦蘊的聲音驚得她險些摔了燭臺。他披著件松垮中衣倚在門邊,手里拎著壺桂花釀,
"城北酒坊新出的秋露白,溫過更添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