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我開口說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話。當時我媽阮紅梅正躺在縣醫院的產房里,
聲嘶力竭地嚎叫著。外婆抱著我站在走廊上,
我聞到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氣味。"討債鬼來咯。"我突然開口,
聲音清脆得像顆玻璃珠掉在地上。外婆猛地低頭看我,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我爸阮大強就從產房里沖了出來,他滿臉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
"小畜生,你再說一遍?"他一把將我從外婆懷里拽下來,粗糙的大手掐得我胳膊生疼。
我抬頭看著他,不哭也不鬧,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討債鬼來咯。"我爸的呼吸變得粗重,
縫衣針——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他準備用來給新生兒剪臍帶消毒用的——狠狠地戳進我的嘴唇。
劇痛讓我終于哭了出來,鮮血順著下巴滴在白色的地磚上,像一串紅色的小花。
外婆尖叫著撲上來,把我搶回懷里。"阮大強你瘋了嗎?只是孩子的一句話,至于嗎?
"她顫抖的手按在我流血的嘴上。我透過淚眼看見爸爸扭曲的臉,小聲地說:"他要死了。
"第二天清晨,縣交警隊的電話打到村里。我爸的貨車在盤山公路上失控,
撞斷護欄翻下了懸崖。車頭被壓成了一塊鐵餅,我爸的身體像被擠破的番茄,
血肉模糊地和座椅黏在一起。我媽抱著剛出生的弟弟從醫院回來時,家里已經掛上了白布。
她跪在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而我只是站在角落里,舔著嘴唇上結痂的傷口,
看著棺材里那個用白布裹著的"人形"——據說因為尸體太慘不忍睹,
入殮師只能用白布包裹。"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喪門星!"葬禮后的第七天,
我媽突然從廚房沖出來,手里拿著搟面杖。她雙眼通紅,頭發散亂,像只發瘋的母獸。
"你為什么要咒你爸?為什么?"搟面杖重重地打在我背上,我疼得蜷縮在地上。
外婆急忙跑過來攔著:"紅梅你冷靜點!小雨才六歲,她懂什么?""她懂!她什么都懂!
"我媽歇斯底里地尖叫,"大強走的前一天告訴我了,小雨說他要死了!結果呢?結果呢?
"外婆把我護在身后,我看見她布滿皺紋的手在發抖。那天晚上,外婆給我涂藥時,
我小聲問她:"外婆,爸爸真的是我害死的嗎?"外婆的手頓了頓,
然后輕輕撫摸我的頭發:"不是的小雨,那只是個可怕的巧合。
"但我看見她眼睛里閃過的恐懼。弟弟滿月那天,村里來了很多人。
大家都圍在那個被取名叫"阮小陽"的嬰兒身邊,夸他長得俊,將來一定有出息。
沒人注意到躲在門后的我,嘴唇上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疤痕。"這孩子命硬,克父。
"我聽見隔壁李嬸小聲對別人說,"聽說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咒她爸死。""噓,
小聲點,別讓她聽見。""怕什么,這種喪門星就該——"我走過去,站在她們面前,
直勾勾地盯著李嬸:"你要摔跤了。"李嬸臉色一變,正要罵我,突然腳下一滑,
整個人向后仰去,后腦勺重重磕在門檻上,當場昏了過去。屋里亂成一團,而我轉身離開,
聽見身后有人驚恐地低語:"這丫頭邪門得很..."那年我七歲,
村里人都開始叫我"烏鴉嘴"。我媽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惡劣。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弟弟小陽,
對我則像對待一個骯臟的幽靈。吃飯時我必須等他們吃完才能上桌,
睡覺時我只能睡在廚房的草墊上。每當小陽哭鬧,我媽就會用怨毒的眼神瞪我,
好像是我在暗中作祟。只有外婆對我好。她常常偷偷塞給我糖果,
晚上會把我冰涼的小腳捂在她溫暖的肚皮上。但外婆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外婆會摔倒。"我十歲那年冬天,看著外婆提著水桶從井邊回來,突然說道。
我媽正在喂小陽吃飯,聞言猛地抬頭,臉色煞白:"你閉嘴!"三天后,
外婆在去集市的路上滑倒,后腦撞在一塊石頭上,再也沒能醒來。葬禮上,我媽終于崩潰了,
她揪著我的衣領把我拖到外婆靈前,聲嘶力竭地喊:"你滿意了?現在你連外婆都咒死了!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外婆的遺像,嘴唇緊閉。從那天起,
我學會了沉默。日子像村口那條渾濁的小河一樣緩緩流淌。小陽漸漸長大,
成了一個活潑好動的男孩。奇怪的是,他似乎天然親近我,
總是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地叫。我媽對此暴跳如雷,每次看見他靠近我就會把他拽走,
警告他離我遠點。"姐姐為什么不能和我們一起吃飯?"八歲的小陽有一次問道。
"因為她是個災星!"我媽尖聲回答,"她會害死我們所有人!"小陽困惑地看著我,
我低下頭,繼續搓洗盆里的衣服。那天晚上,我聽見小陽偷偷溜進廚房,
在我枕頭邊放了一塊麥芽糖。我十五歲那年,村里來了個算命先生。
我媽破天荒地把我叫到跟前,讓那人給我看看。算命先生盯著我的臉看了半天,
突然臉色大變,連連后退:"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全家!此女留不得啊!
"我媽的臉色變得慘白,當晚我就被趕出了家門,住進了村尾廢棄的牛棚。好在村長可憐我,
讓我幫著村里小學做飯,換口飯吃。小陽常常偷偷跑來給我送吃的。他十二歲了,
長得像年輕時的爸爸,濃眉大眼,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姐,你別聽他們胡說。
"小陽把還熱乎的饅頭塞給我,"我才不信你是什么災星。"我搖搖頭,示意他快回去,
免得被媽發現。但心里某個角落,因為他的信任而微微發暖。十八歲生日前夜,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小陽滿身是血,站在一片火光中向我伸手:"姐姐,
救我..."我驚醒過來,渾身冷汗。第二天一早,我看見小陽和村里幾個男孩往山上走,
說是要去采野果。"別去。"我攔住他,聲音因為長久不說話而嘶啞,
"三天內...你會出事。"小陽愣住了,隨即笑道:"姐,你別擔心,我們就在山腳轉轉。
"我緊緊抓著他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他的肉里:"答應我,這三天別出門,別靠近火。
"小陽還想說什么,我媽的聲音從背后炸響:"阮小陽!你給我過來!
"她沖過來一把拉開小陽,像護崽的母雞一樣擋在他前面,
惡狠狠地瞪著我:"你又想干什么?嫌害死的人不夠多嗎?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小陽有危險,三天內別讓他出門。"我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嘴唇顫抖著,突然揚起手狠狠扇了我一耳光:"你給我閉嘴!你這個詛咒人的魔鬼!滾!
滾遠點!"我舔了舔嘴角的血,看著小陽被我媽拽走。他不斷回頭看我,
眼中充滿困惑和擔憂。那天晚上,我蹲在牛棚外看著滿天繁星,
突然感覺嘴唇上的舊傷隱隱作痛。十八年了,我始終無法理解自己這種能力是詛咒還是預警。
為什么我說出的話總會成真?為什么我越是想要保護的人,越會因為我而遭遇不幸?
我摸出小陽上次偷偷帶給我的小鏡子,借著月光看自己嘴唇上的疤痕。
它已經變成了一條細細的白線,像是一個永恒的提醒——我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帶來災難。
"如果我什么都不說呢?"我輕聲問鏡中的自己,"如果我一直保持沉默,
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但我知道答案。就像外婆去世前那天,我明明已經預見了危險,
卻因為害怕被罵而不敢提醒她。結果呢?結果一樣無法改變。我攥緊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一次,我一定要保護小陽,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第二天一早,
我偷偷守在村口,看見小陽趁我媽不注意溜了出來。我沖上去攔住他:"回家去!
今天別出門!""姐,我就是去河邊抓魚,沒事的。"小陽試圖繞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