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凈身出戶廚房空蕩蕩的。白瓷墻磚反著光。鍋架上空無一物。
連那只蹲了三年的破砂鍋都不見了。顧寧站在灶臺前,手里握著一根鍋鏟。
她的眼睛盯著空空如也的掛鉤。良久,才輕輕嘆了一口氣。男人的手法,真是干凈利落。
她翻開櫥柜,盤子沒了。碗也沒了。調料盒空了個底朝天。連大米都只剩下一把。
最下層原本放垃圾袋的抽屜也被拉開過。她低頭一看,垃圾袋沒了。顧寧走到冰箱前,
打開門。燈亮了,冷氣撲面而來。上層空空如也。冷凍層里只剩下一塊冰。
她伸手把冰塊捏起來。發現冰塊上還印著老公那副牙印。客廳更干凈。沙發少了一只靠墊。
遙控器沒了。墻上的掛鐘沒了。連鞋柜上的鑰匙碟都被拿走了。她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
兩小時之前,她和李沉簽了字。在民政局。紅本子遞出去的時候,他的眼睛沒看她。
她也沒有說話。工作人員問:“還有什么財產要分割嗎?”李沉說:“沒有。”她笑了一下,
點頭:“沒有。”事實證明,男人不但不撒謊,而且做事相當徹底。她拉開臥室門。床還在。
床單不在了。兩個枕頭,一個沒了。衣柜開著,空蕩蕩的像沒人住過。
地上多了一根破了皮的衣架。顧寧彎腰把它撿起來,隨手扔進垃圾桶。她打開陽臺門。
陽臺上的花盆少了一排。那盆長了三年的綠蘿也沒了。只剩一個圓形水印貼在地磚上。
風吹進來。她的睡衣輕輕晃動。背后傳來一聲短信提示音。她走回客廳,拿起手機。
是李沉發的。2 舊物如刺“陽臺角落有個袋子,別忘了處理。”她點開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黑色塑料袋。旁邊還有一只藍色舊手套。她把手機擱下。拖鞋踩在地板上,
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陽臺的角落,她找到了那只袋子。里面裝的是一些舊發票,
幾個發黃的賬本,還有一只舊皮夾,是她大學時送他的生日禮物。她蹲下身,
把東西一一拿出來。發票有幾張是他們第一次旅游的,去的是廈門,住的是家庭旅館。
那時候他們剛領證不到兩個月,李沉還會牽著她的手過馬路。她看著這些紙片,
臉上沒有表情。皮夾的拉鏈早壞了。她打開它,里面只剩一張老舊的地鐵票,
和一張過期的健身卡。她把它們重新放回袋子里,拎著袋子回到客廳。垃圾桶已經滿了。
她又去廚房找了一個舊桶。才發現桶也被拿走了。她輕聲笑了一下,
轉身進衛生間找了個破臉盆,將袋子丟進去。衛生間的鏡子有些模糊。
她站在鏡子前看了自己一眼。頭發有些亂,眼下有點黑,嘴角一抹干裂的皮屑。
她伸手捋了捋,然后打開水龍頭洗了臉。水聲流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用毛巾擦干水珠。
毛巾是新的,淺灰色,上周才買的,他沒帶走。她把毛巾疊整齊,掛在暖氣架上。門鈴響了。
她愣了一下,走過去看貓眼。門外站著送快遞的小哥。她打開門。“顧小姐,您的外賣。
”她一愣,低頭看見他手里的紙袋。“我沒點。”小哥看了下單子:“李沉點的,說送這兒。
”她接過紙袋,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她喜歡的梅干菜扣肉。還有一碗菌菇湯。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關上門,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她沒急著吃,先去了臥室換衣服。
穿了一件灰色的家居服,把頭發扎成馬尾。再出來的時候,陽光透過紗簾照在地板上,
像碎銀一樣亮。她坐下,把飯盒一一打開。飯還熱著。湯冒著小泡。她喝了一口,
眼睛微微閉上,3 無聲掠奪味道熟悉又遙遠。手機又響了一下。
這次是李沉發來的第二條短信。“這是你愛吃的,記得吃完。”后面跟著一個點號。
她盯著那個點看了好一會兒。像是一粒沉在水底的灰。她沒有回復。只是繼續吃飯,
一口接一口。筷子觸到飯盒底的時候,她才停下來。窗外的風吹動窗簾。顧寧坐在原地,
眼前的桌面空空的,像他們的婚姻。不吵,不鬧,只剩下一片干凈的沉默。
她站起來收拾餐具。洗碗槽沒有鍋,她只能拿勺子刮干凈剩飯,沖掉。水流聲響起,
她的指尖被熱水燙了一下。她沒有叫,只是輕輕甩了甩手,然后拿起抹布,把臺面擦干凈。
冰箱旁的小黑板上還貼著便簽。上面寫著:“記得周四交水電費。”那是上個月他寫的字。
她站了一會兒,慢慢把便簽撕下來,揉成團,丟進垃圾桶。早上六點半。顧寧醒了。
屋里沒有動靜。天微微亮。她翻了個身,摸向床邊的手機。沒有信息。也沒有電話。
安靜得像一潭死水。她坐起身。窗簾縫隙透出一線陽光。空氣有點涼。她穿上拖鞋,
慢慢走出臥室。廚房依舊空。她看了眼臺面。沒鍋。沒碗。連昨天的筷子也不見了。
她走進陽臺。垃圾盆空了。塑料袋也被人換掉了。她瞇著眼,看著陽臺門口那雙男人的拖鞋。
不知什么時候也不見了。客廳干凈得過分。沙發扶手少了一塊抱枕。靠背上的毛毯也不見了。
顧寧走過去,坐在沙發邊緣,雙手放在膝蓋上。她開始回憶——他昨晚回來過。
她聽見鑰匙響。然后門關。他走進廚房。翻找了一陣。又走了。她沒開燈,也沒問話。
那時候她還窩在被窩里,假裝睡得很熟。如今,冰箱上那只吸鐵石也沒了。是一只小豬,
她在夜市花五塊買的。當時他嫌丑,結果貼了三年都沒拿下來。她去洗臉。毛巾在,
牙刷卻沒了。杯子空著。牙膏被擠光,蓋子歪著,泡沫干在邊上。
4 寸土必爭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突然想笑。洗完臉,她回到廚房。想煮點粥。
卻發現電飯煲也沒了。連那根備用電源線也消失了。櫥柜里只剩一個塑料碗,
是她前天打包剩飯時帶回來的。她開始翻冰箱。什么都沒有。只有冰箱最底下那顆蒜。
她盯著那顆蒜看了十秒,然后慢慢關上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樓下的街道開始熱鬧。
她換好衣服,出門。小區門口那家早餐鋪排起了隊。她走過去,排在最后。
前面一對夫妻在討論房貸。女人說要換冰箱,男人說再撐一個月,
還有小孩在一邊喊豆漿油條。輪到她了。她點了一碗小米粥,兩根油條。
老板遞給她一雙筷子,紙筒里的勺子卻空了。“勺子呢?”她問。
老板娘頭也不抬:“用完了。”她看了看筷子,咬了咬牙,拿回桌邊坐下。粥太燙。
她吹了又吹。喝了一口,燙得眼淚都出來了。油條很硬,咬下去像嚼樹枝。她吃了一半,
放下筷子。手里那張餐巾紙被搓得皺巴巴。她站起身,走向公交站。上班時間還早。
她不想回家。公交車來了,她隨便坐了一輛。往終點站的方向走。車上人不多。她靠窗坐著,
望著窗外飛快掠過的街景。紅綠燈、早餐攤、小學門口。一切都正常,只有她,像一只空殼。
手機又響了。她打開一看。是銀行扣費提示。“你尾號0056的賬戶消費98元。
”下面寫著:“某東超市——廚房用品區。”她盯著那行字,眼角輕輕跳了一下。廚房用品?
他不是說——沒有了?她點開那條短信,反復看了幾遍。忽然笑了。笑得眼淚差點出來。
手機又來一條。“本月物業費請于5月10日前繳清。”她想起昨天翻出那張便簽紙。
他寫的提醒,卻沒有付費。他走得不聲不響,帶走了鍋碗瓢盆,卻留下一堆賬單。
公交停在一座醫院前。她忽然起身,下了車。走進醫院大廳,掛了個內科號。
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男的。她坐下,說自己胃不舒服。醫生問了幾句,給她開了藥,
讓她注意飲食。她接過藥單,去窗口交錢,刷卡時發現卡里只剩下七十多塊。她沒帶現金。
只能微信轉賬。付款成功。她站在藥房門口,手機彈出一條好友請求。
備注寫著:“我是李沉表妹,小蘭。”她想了幾秒,點了接受。對話框彈出一行字。“嫂子,
我哥說你家有個加濕器是他買的,能不能下周寄給他?”她盯著這句話,手微微發抖。
她回:“沒了。”5 家賊難防小蘭秒回:“我哥說,他記得他買了兩個,你只留了一個。
”她沒再回。藥拿好了。她拎著藥袋,走出醫院。太陽變得有些刺眼。她瞇著眼,
站在臺階上。手機又響。還是李沉。“我那張黑色剃須刀你看到了嗎?”她深吸一口氣,
打字回:“沒有。”他又問:“你確定?”她沒再回。只把手機塞進口袋,攔了一輛出租車,
說了個地址——母親家。半小時后,她下車。門口的狗還記得她,搖著尾巴撲過來。
她彎腰摸了摸狗頭,眼圈一紅,什么都沒說。母親在廚房炒菜。聽見動靜,探頭出來。
“怎么來了?”她笑了笑:“想你了。”飯桌上有三菜一湯。
西紅柿炒蛋、青椒土豆絲、糖醋小排。湯是紫菜蛋花。她坐下,吃了兩碗飯。
母親沒問離婚的事,只說:“你瘦了。”她低頭吃飯,不吭聲。眼淚啪地一聲掉進碗里。
母親遞給她一張紙巾,語氣輕輕的:“吃完,咱們去超市。”她點點頭,繼續吃。
超市門口人很多。顧寧推著購物車,跟在母親身后緩慢移動。推車輪子咯吱咯吱響,
像一口沒上油的舊鍋蓋。母親左挑右選,把一瓶醬油放進車里。顧寧沒說話,只默默往前走。
調料區到了。母親拿了鹽、味精、食醋。她問顧寧:“你那邊啥都沒了?
”顧寧點頭:“全帶走了。”母親皺起眉:“全帶了?”“連筷子都沒留?
”顧寧輕聲:“一個不剩。”母親冷哼:“真是活見鬼。”她們轉到鍋具區。
母親看中一個電飯煲。“這個不錯,便宜,帶預約。”顧寧看了一眼價格,兩百三十八。
她搖了搖頭:“先不急。”母親看她一眼:“你不是連飯都沒得做了?
”她抿嘴笑:“我吃外賣。”母親嘆了口氣,還是把電飯煲放進車里。“欠的,總要補回來。
”顧寧沒反對。她知道母親是心疼她。只是心里有點澀。那只電飯煲他們用了三年,
當初他非要買高端款,說什么蒸飯才香。如今,也香香地蒸在別人家了。
她推車走到保溫壺區。眼神一頓。貨架上擺著一模一樣的款式,
她家原來那個——也是母親買的,藍色的。“熱水壺還在嗎?”母親問。她沉默了幾秒,
搖頭。“也帶走了。”“他要燒水去投胎啊?”母親沒忍住,罵出聲。旁邊的路人回頭看,
顧寧拉了拉她袖子:“小點聲。”母親冷著臉,把壺也放進車里。
“你爸走那年都沒帶這么全。”“他倒是齊了。”顧寧沒接話。她的手扶著車把,
指甲扣著塑料。眼神有些空。手機又響了。她下意識掏出來。還是李沉。
“廚房那口煮粥的小鍋我拿了,你別找了。”“還有,水壺我也拿了,是我當年買的。
”她沒回。把手機關了靜音。母親看她低頭打字,問:“又是他?”她點頭。
“說他拿鍋走了。”母親怒氣更盛。“鍋都能拿,這人還能要臉嗎?”顧寧輕聲:“沒關系。
”“他拿得走的,全拿走好了。”“家沒了,也不差這一口鍋。”她的聲音很輕,
像從肺底翻出來的灰。結賬的時候,車里塞得滿滿的。鍋碗瓢盆、調料、紙巾、垃圾袋。
母親堅持刷了卡。顧寧攔不住,只說:“回頭我轉你。”母親一瞪眼:“轉什么?
你能省點心就行。”她們提著大包小包回到母親家。母親說:“這些都先放你房間。
”顧寧點頭,走進那間熟悉的小屋。床上還是粉色床單,墻上貼著她小時候的海報。
書架上有她高三的筆記本。一切都沒變,就像她從未搬出去過。她把東西一一收好,
鍋放在地上,碗疊在桌角。坐下后,她摸出手機,打開微信,刪了李沉的備注名。
以前叫“阿沉”。現在,變成了“李沉”。她想刪好友,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最終沒動。
他像一根倒刺,6 浴簾風波不深,卻卡得她咽不下氣。她站起身,把衣柜打開。
里面掛著她上大學時的舊外套。還有幾條圍巾,都疊得整整齊齊。她挑了一件深藍色長風衣,
披上。鏡子里的人看起來很瘦,眼窩有些陷,像幾天沒好好睡過。母親喊她吃飯。
她收拾好下樓。飯桌上有燉雞湯,是老母雞和黃花菜一起燉的,香氣四溢。“多喝點。
”母親給她盛了滿滿一碗。她低頭喝了一口,湯很熱,卻把她的胃暖住了。吃完飯,
母親拉著她坐在沙發上。“你打算怎么辦?”她搖頭:“還沒想好。”“搬回來住吧。
”她猶豫了一下:“我還得上班。”“那就在那邊租個房。”母親說,“別住原來的地方了。
”她沉默了很久。那套房子是婚前買的,寫的是李沉的名字。他們當初說好住著,
她也沒在意。離婚的時候她沒提房子,也沒要錢。但如今想想,連鑰匙她都是第二天才還。
“那房我也不想住了。”她輕聲說。“住著像是借的。”母親點點頭:“那就別回去了。
”“他拿走什么都行,咱再買就是。”顧寧靠在沙發上,看著屋頂的吊燈發呆。
母親坐在她身邊,沒有多說話,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夜深了。她回到房間,躺在床上,
聽著樓下的蟲鳴。手機屏幕一亮。一條轉賬信息彈出——李沉發來一百二十元。
備注:“昨天剩下的那袋米,忘了結賬。”她盯著那條信息,看了好久好久,指尖輕輕一劃,
點了“退回”。她打下一行字:“你留著,買你下次的鍋蓋。”顧寧是在廁所里發現的。
那根浴簾,不見了。她本來只是想洗個澡。熱水器還是母親昨天買的,剛裝上。
她拉開玻璃門,愣在原地。掛桿空蕩蕩的。墻上那幾個塑料鉤子還在。浴簾不見了。
那是她婚后買的。淺綠色,有一排仙人掌圖案。當時她挑了半小時,才下決心選了這個。
李沉嫌顏色太素,后來卻也沒換。她站在原地,盯著空空的掛桿,感覺胃又開始抽痛。
她穿好衣服,回到客廳,掏出手機。“浴簾你也帶走了?”她發了這句話過去。一分鐘,
沒回。五分鐘,沒回。十分鐘后,李沉回復了一句:“用了三年,早就是我的了。
”她看著那句話,感覺喉嚨像卡了根刺。回了兩個字:“真行。”他沒再回。
她把手機丟在沙發上,站起身,走去陽臺。風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