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徒的原因,不外乎因我多少當?shù)蒙鲜前嘶牧系淖嫣蹋瑳]個徒弟傍身,有失體面。
1我收了只狐貍做徒弟。狐模狗樣。不通文墨,還愛放屁。不修煉也不干活,整日好吃懶做,
悠悠哉哉歲月蹉跎。“通遍南安哪有你這樣憊懶的徒弟?
”我在一個磨不出豆腐的清晨終于爆發(fā)了,“你去,找王八娘給為師換些新豆回來!
”灰狐貍放了個屁,晃晃蕩蕩出了門。空手而歸。我一巴掌拍在狐貍腦袋。“東西呢?
”狐貍用爪爪扒拉下毛茸長耳。“她不肯給。王八娘說了,以后再叫她王八娘,
就一巴掌拍死我。”我“哦”了聲:“你不是說她叫王八娘?”狐貍仿佛嗅到危險氣息,
長毛耳撇成飛機耳。“……她是王八的娘沒錯啊。她還養(yǎng)了三只王八。
”“……”“你就不怕我一巴掌拍死你!”我瞪著它的飛機耳,沒辜負它。賞它一爆栗。
2灰狐貍化形的那天,我正在劈柴。美男長風玉立地倚在門框,
深沉地看著我:“都老妖精了,能不能別總干人事?”從前狗狐貍也說我,
不是磨豆腐就是劈柴,有損妖顏。它懂個毛球,身在人世間就得活得像人。
一點入鄉(xiāng)隨俗的自覺都沒有。我:“你哪位?”美男:“師父,你忘了倫家可愛的小尾巴了?
”說著狐貍尾巴翹了出來,還怪嬌嗔的。的確像忽然發(fā)作的狗狐貍。我兩眼一閉,睜開。
再閉,再睜開。他何時修成人形的?
忽想起某日我沐浴時屏風后閃過的拖尾翩影……然后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眼前莊重多嬌的青衫美男,
正頂著毛茸茸狐耳給我端來荷葉雞。美男重瞼深長,眼尾帶了些天生的媚意。
眼睫隨著討好笑意忽閃:“姐姐不是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我嘖嘆之余眉頭隨即蹙起——怎么娘們唧唧的?而后嘖嘖道:“皮相倒是不賴,
身許倒是不必了……只是,你咋變色了?”這狗狐貍。雖然好看吧,
但怎么長得跟我想象的相差甚遠,甚至比我想象的老成……說話也不中聽。
忽略掉狐貍身時嘴碎的時候,人家是可愛得像狗。可不是真的狗。“是狐貍狐貍!不講武德。
”美男聞言老大不悅,糾正我:“還有,我有名字。三百年前我化過形,那時我叫山邛。
”我想的問題是三百年化的形怎么縮回去了,腦瓜溜一圈兒到嘴邊變成了:“山窮?
誰給你取這么沒文化的名兒?”美男眸光斂了斂。瞪什么瞪,又不是我。
他目光懇切望著我:“你再給我取一個。”順著他那沒文化的名兒,我捏指一算。
“都有名字了,何不就叫窮奇?威猛又夠震懾力的,比山窮好聽。”姓狗。他眼角抽搐,
竭力拒收。腦子靈光一閃,我登時又想到一個:“那叫決明好了。
我最喜歡決明——清肝明目,潤腸通便。甚好。”聞言,他眉梢也染上笑意,
似乎接受了決明對腸道友好的設定。唇角總算有了別樣弧度:“嗯,好。”3我收徒的原因,
其實很簡單。于妖界——我可是被供在妖譜首位的祖師爺。
八荒六合乃至九尾狐、金烏鳥見了我,哪個不得抖著尾巴尖兒喊聲“祖太奶”。
前些日子西海龍王來拜山頭,還帶著我三百年前賞他的食魘獸前來拜謝,
說這三百年來再也不夢魘,這獸送得恰到好處。我說老神仙,受不起,他說老妖祖,
且受我一拜。瞧,我這妖界祖宗當?shù)盟泱w面罷。于人界——在人界也挺玄妙。
自打大禹治水那會兒顯了靈,他們便給我塑金身建廟宇,晨昏定省地供著香火。
前些天路過陵安城,正撞見百姓給我辦千秋宴,紅綢子從城東鋪到城西,
燒雞糯米雞蒸糕煎餅堆得比陵安塔都高。我沾沾自喜。被供奉得久了,我攬鏡自照時都恍惚,
鏡中這眼帶桃花的嬌媚可人兒,莫不是真修成了活神仙?我自詡也算半個神仙,
畢竟妖神也是神。那本著吃人嘴軟的原則,我自然得護他們一方平安,
我們做妖的可不能忘本。籠統(tǒng)算算,到現(xiàn)今我造福一方蒼生已有上千年了。啊,
我真是個心軟和善的神。狗狐貍……咳,狗決明化人形前知道我的德行,
彎都不帶拐地說我不誠實,欺騙人族。“昆侖山的杼敘星君找我告狀,
說你搶了他們?nèi)倌晗慊稹!蔽艺兄┳郎系睦婊澹@脊梁骨戳得我老臉通紅。
我抹了把嘴角的油漬,“妖神也是神!再說了,去年茯水河鬧蛟,是誰頂著雷劫布雨?
上月瘟神使壞,又是誰連夜采藥給他們煉的避瘟丹?是他昆侖山嗎?是嗎是嗎?
”越說我越氣,“他們還有臉說!自己的山頭都守不好,我好人好事,供奉我怎么了?
”“……還是你有理,我唐突了。”決明慢悠悠點著茶,墨發(fā)垂落,嘴角噙著笑,
“只是下回偷吃供果時,勞駕把核埋遠些,昨兒土地公托夢,說祖宗啃的桃核砸著他屋頂了。
”我盯著他看,看得我喉中發(fā)渴。這色狐貍總在不經(jīng)意地撩撥我。我:“……”屬實扯遠了。
總而言之。綜上,作為高低是個祖宗的妖神,又頂著“祖太奶”和“活神仙”雙重名號,
總得有個傳承。嗯,得收個徒弟傍身。更惶論袁老道圓寂前攥著我手,
將整座茯山的徒子徒孫塞給我。咽氣前他嘴里念叨:“您就當多個戲班子,
閑著聽聽他們練劍時的吆喝當個熱鬧。”我尋思既承人所托,
那就跟女婿沒了爹岳丈頂上是一個道理。“熱鬧”一說,我當時并不茍同。
直到聽到茯山三千弟子的晨練,那股子熱鬧吵得我洞府的蝙蝠精都搬了家。
走時蝙蝠精掠過我窗前,飄過來一串吐槽。“那位老祖宗自己沒個正經(jīng)徒弟,
把別個家孩子養(yǎng)得跟親孫子似的……”本座活了萬把歲數(shù),
豈能落得個“不會教徒弟”的話柄!日后老生常談,或跟子孫們嘮嗑時,
沒有個徒弟難免淪為八卦談資。教沒教好事小,失面子事大。這排場必須搞起來!
所以我連夜起了卦陣,算算是哪個有造化的崽子要來我這當開山首徒……4我一直覺得,
決明遇上我,是他之幸。當年他被黑山邪祟抓去陰坳山補身子,我闖進去之時,
那邪祟正要褪他腳趾呢。當時我已經(jīng)走火入魔,急需一個邪祟來對沖體內(nèi)邪氣,
誤打誤撞吸干了他的精元,狐貍自此得救。我恢復元神后,就發(fā)現(xiàn)蜷縮在腳邊的狐貍,
窩成一團,委屈兮兮。它看起來懨怏怏的,似隨時要咽氣,也不知是不是被嚇丟魂了。
但見它眼皮一睜一閉地翻了翻,我狡黠地蹲下來戳他尾巴尖尖。“黑山老怪拿你燉湯,
本姑娘拿他煉丹,四舍五入算我救你兩命——哎哎別裝死!
”眼見小狐貍翻著肚皮開始吐泡泡,我拎著后頸皮把它提到眼前晃悠:“說說看,
救命之恩怎么報?”九條尾巴“唰”地展開遮住臉,從毛茸茸的縫隙擠出嗚咽。
看著它無師自通的裝可憐,我傻眼。拿出個血果朝它晃了晃,那對長尾耳登時豎起來,
溜圓的眼珠做賊似的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我趁機威脅地盯著它:“說,方才看見什么了?
”它哼哼唧唧,晃著腦袋,很有眼力見地表示什么也沒看到,眼珠子緊盯著我手中的果子。
那盯著我看的雙眼就差開口哀求了。“養(yǎng)你可以,但今日之事不許同別人說啊!
”我一時心軟,就將它帶回了茯山休養(yǎng)。茯山的弟子都很喜歡這個可愛到掉毛的狐貍崽子。
沒想到越養(yǎng)發(fā)現(xiàn)它越精,越精就只會更加精。不但會說話,說話還噎人。
動不動就跟弟子們鬧得雞飛蛋打,還是個詭辯奇才。弟子們時常云里霧里。*晨練時,
狐貍被弟子舉著掃帚追。弟子控訴:“小狐貍,你又把金凰毛拔了做毽子!
”狐貍悠哉:“我這是幫它減輕負重。”弟子控訴:“可你用凰羽毽子砸壞了煉丹爐!
”狐貍悠哉:“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丹爐炸了,正好將房梁上陳年的積灰震下來。
”弟子辯解:“胡說,我們都勤快打掃的哪有積灰……”*老道長受邀來講道。
老道長:“今日論題‘大道至簡’,爾等有何見解啊?”狐貍從經(jīng)卷堆鉆出:“我有,
能隨便說嗎?”老道長:“且說來聽聽。”狐貍:“那我反對,您看,《道德經(jīng)》五千言,
《南華經(jīng)》六萬五千言,若至簡的話何不直接寫‘莫折騰’?三字更簡。
”弟子拽它尾巴:“快下來!這是師尊講學,莫要搗亂……”狐貍:“萬物皆平等,
我有平等發(fā)言權(quán)。另外我覺得‘簡’字可拆解為‘竹間日出’,弟子們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
我覺得這才是真道法。”諸如上,云云。“我收你做徒弟吧。
”當有一天我終于發(fā)現(xiàn)以自己的法識說不過它,跟它談條件:“你跟著我修行,
但你得把那個秘密都忘了,要是說出去,我就斷你狐尾給金凰做窩。”它不以為然,
覺得是自己終于對我造成了威脅,對自己的搗亂能力以及談判能力沾沾自喜。自此孽緣開始。
5化成人形的決明尤其纏人,比狐貍身時多出千八百個心眼子。還不尊師重道。
不叫師父也不叫姐姐,他喚我的名。直呼我大名。簡直丟了我的妖臉。
沒人敢這么張狂喚我名字。因為——實在太難聽了!“宰宰,攀枝花開得盛了,
我給你摘了做煎糕。”“宰宰,你說我們的屋頂要不要換個材質(zhì)?你布那結(jié)界忒不牢固,
上面丑死了……”“宰宰……”我咬牙切齒望著天:“說過多少回要叫師父……”他:“不,
本名才襯得起你當年火燒不周山的威風。”他不講武德。還專挑黑我歷史來提。
誰還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那是我跟共工打賭燒禿了半座山……又扯遠了。
有他在的時候我的思緒總是飄得沒邊。我不由得想唱:我懷念的,是那只小狗,我懷念的,
是宰他以后加麻加辣還能做朋友……6蟲鳥和鳴的一日,
決明找到因羞愧難當逃竄到靜思洞閉關(guān)的我。說有人砸開了我設的封印,闖入了茯山內(nèi)。
聞言我從躺尸中驚醒。“誰有這狗膽闖我地盤?”自被決明三不五時的言語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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