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日的鎮北侯府,杏花開得正盛。粉白花瓣隨風飄落,鋪就一地錦繡。
府中正舉辦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世家貴族幾乎都收到了帖子。我挎著藥箱,
跟在管家身后,穿過回廊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那滿園的春色。管家回頭瞥見我駐足,
輕咳一聲:"云大夫,老夫人還等著呢。""是。"我收回目光,垂首跟上。
作為一介平民醫女,能踏入這侯府大門已是殊榮。若非師父與老夫人有舊交,
今日又恰巧外出采藥,這等差事也輪不到我頭上。"老夫人,云大夫到了。
"管家在門外通報。"快請進來。"里面傳來慈祥的聲音。我整了整衣衫,邁步入內。
屋內陳設典雅卻不奢華,一位白發老婦人靠在榻上,面色略顯蒼白。
旁邊站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婦人小姐,想來是侯府女眷。"民女云芷,
奉師命前來為老夫人診脈。"我行禮道。"好孩子,過來吧。"老夫人招手,
"你師父近來可好?""托老夫人的福,師父身體康健,只是前日去了城郊采藥,
今日未能親自前來,特命民女代勞。"我一邊應答,一邊輕搭上老夫人的手腕。
指下脈象虛浮,我微微蹙眉:"老夫人近日可是夜不能寐,食欲不振?""正是呢。
"老夫人嘆氣,"這春日里,反覺身子比冬日還重些。
"我從藥箱取出針包:"容民女為老夫人行針調理,再開幾副安神的方子。
"正當我準備施針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管家恭敬的聲音:"侯爺回來了。
"屋內女眷們紛紛整理衣冠,我也連忙退到一旁垂首而立。"母親今日感覺如何?
"一道清冷的男聲響起。我悄悄抬眼,只見一位身著墨色錦袍的男子大步走入。
他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劍眉星目,輪廓如刀削般分明,通身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便是名震天下的鎮北侯裴瑾了。我曾在市井傳聞中聽過他的事跡——十八歲隨父出征,
二十歲獨當一面,二十三歲父親戰死后承襲爵位,半年前又大敗北狄,凱旋而歸。
京城百姓都說,有裴侯爺在,邊境可保十年太平。"好多了。"老夫人笑著指向我,
"這是杏林堂李神醫的徒弟云芷,醫術頗為了得。"裴瑾的目光掃過來,
我立刻福身行禮:"民女見過侯爺。""起來吧。"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母親的病你可有把握?"我直起身,不卑不亢:"回侯爺,老夫人乃是肝氣郁結所致,
施針服藥后應當好轉。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心病還須心藥醫。"我輕聲道,
"老夫人憂思過重,若能寬心靜養,效果更佳。"裴瑾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旋即恢復如常。
老夫人卻紅了眼眶:"好伶俐的丫頭,竟一眼看透老身的心事。
"原來老夫人是在思念已故的老侯爺。我心中一軟,柔聲道:"老夫人與老侯爺情深義重,
思念乃人之常情。不過老侯爺在天之靈,想必更希望老夫人保重身體。
"裴瑾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施針完畢,我開了藥方正要告辭,
老夫人忽然道:"瑾兒,我聽說城南貧民區近來有時疫,云大夫常去義診,
咱們府上藥材富余,不如贈她一些?"我驚訝抬頭,對上老夫人慈愛的目光。裴瑾略一沉吟,
竟點頭應允:"可。管家,帶云大夫去藥庫,所需藥材任她取用。"我大喜過望,
連忙行禮:"多謝侯爺,多謝老夫人!這些藥材能救許多人性命。"離開主院后,
我在管家帶領下前往藥庫。途經花園時,一陣風吹落滿樹杏花,我不由駐足。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裴瑾獨自走來。"侯爺。"我慌忙行禮。
他擺手示意不必:"聽聞你醫術精湛,常為貧民義診,分文不取?""民女所學醫術,
本為濟世救人。貧苦百姓無錢求醫,民女略盡綿力而已。"我謹慎回答。
裴瑾忽然問:"你可知'兵者詭道也'下一句是什么?"我一愣,
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考校兵法,但仍答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
遠而示之近'。""你懂兵法?"他眼中興趣更濃。"略知一二。家父生前曾是軍醫,
常與民女講述軍中見聞。"提到父親,我心中一痛。
裴瑾若有所思:"難怪你施針手法與尋常醫者不同,更干脆利落,
倒像是……""像是在戰場上救人。"我接話,"父親說,軍中救人分秒必爭,
容不得半點猶豫。"我們站在杏花樹下,竟就醫術與兵法暢談起來。他說邊境戰事,
我談醫理藥理;他講排兵布陣,我說對癥下藥。不知不覺,日已西斜。"侯爺,
民女該告辭了。"我猛然驚覺時間流逝,連忙告退。裴瑾點頭:"日后老夫人病恙,
還望云大夫多費心。"離開侯府前,我悄悄將一張紙條交給管家:"侯爺右肩有舊傷,
每逢陰雨天必疼痛難忍。此方專治此類傷痛,請轉交侯爺。"管家驚訝地接過,我微微一笑,
挎著滿箱藥材踏出侯府大門。春風拂面,杏花如雨。
我不知今日一遇會在日后掀起怎樣的波瀾,只覺這位冷面侯爺,似乎與傳聞中不太一樣。
第二章 疫途相伴三個月后,盛夏的京城悶熱難當。我正收拾藥箱準備去城南義診,
杏林堂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云大夫!云大夫在嗎?
"一個身著軍服的年輕士兵闖了進來,滿頭大汗。我放下手中的藥碾:"我就是云芷,
軍爺有何貴干?"士兵掏出一封蓋著兵部大印的文書:"北境三鎮突發瘟疫,
朝廷緊急征調京城醫者前往。奉裴侯爺命,特來請云大夫。"我接過文書,手指微微發顫。
北境三鎮,那是裴瑾的駐地。三個月前杏花樹下的一席長談后,我再沒見過他,
只偶爾從侯府下人口中聽說他又出征了。"何時出發?"我問道。"今日午時,
在兵部門口集合。"我看了眼窗外,日頭已經快到正中。這么急?
我匆忙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和常用藥材,留了張字條給外出采藥的師父,便隨士兵匆匆離去。
兵部門前已聚集了十幾位醫者和幾十名士兵。我在人群中搜尋著那道挺拔的身影,
卻不見裴瑾。"云大夫。"一個低沉的嗓音從身后傳來。我轉身,只見裴瑾一身戎裝,
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顯然許久未曾好好休息。"侯爺。
"我福了福身。他微微頷首:"此次疫病來勢洶洶,已有數百將士染病。
聽聞你擅長治療熱癥,特命人請你同往。"我還未答話,一個身材魁梧的將領走了過來,
輕蔑地掃了我一眼:"侯爺,這位就是您特意點名要帶的醫女?看著弱不禁風,
別到了邊境先病倒了。"裴瑾眉頭一皺:"趙闊,云大夫醫術精湛,曾在城南控制過時疫。
此次隨軍,不得怠慢。"趙闊不情不愿地應了聲"是",轉身走開了,
臨走前還狠狠瞪了我一眼。"趙副將性子直,不必放在心上。"裴瑾遞給我一個水囊,
"路途遙遠,你騎馬可行?"我接過水囊,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
一股微妙的觸電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口:"民女會些騎術。"裴瑾點頭,隨即下令出發。
我被安排在一匹溫順的母馬背上,跟著隊伍緩緩駛出京城。離京十里,天色驟變。烏云壓頂,
雷聲轟鳴,轉眼間大雨傾盆而下。我裹緊單薄的衣衫,很快被淋得透濕。軍中都是男子,
自然無人顧及我這個唯一的女醫者。忽然,一件墨色披風兜頭罩下。我撥開披風一看,
裴瑾不知何時已騎馬來到我身側。他自己只穿著輕甲,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
在堅毅的下巴上匯成小溪。"侯爺,這使不得——""披著。"他打斷我的話,
聲音不容置疑,"你若病倒,那些染疫的將士就少一分希望。"我還想推辭,
他卻已策馬向前。披風上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沉香氣,我悄悄裹緊了些,
心頭泛起一絲暖意。七日后,我們抵達第一個疫區。情況比想象的更糟——軍營中哀鴻遍野,
到處都是高熱不退、皮膚潰爛的士兵。我顧不上休息,立刻開始診治。"這不是普通瘟疫。
"我檢查了幾名病患后,對裴瑾說道,"癥狀與城南時疫相似,但更為兇險。需要隔離重癥,
另設醫帳。"裴瑾立刻下令照辦。我帶著幾名軍醫日夜不休地照料病患,
獨創的湯藥漸漸起了效果,三日后,第一批輕癥患者開始退熱。那日黃昏,
我終于得空休息片刻。剛走出醫帳,就看見裴瑾獨自站在營地邊緣的山坡上,背影孤寂。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侯爺。"他轉身,夕陽為他剛毅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云大夫,
辛苦了。"我搖頭:"侯爺才是真的辛苦。我聽說您三日未曾合眼。
"他目光微動:"軍中將士生死攸關,本侯豈能安睡?"說著,他突然皺眉,
右手無意識地按上左肩。我立刻察覺不對:"侯爺舊傷復發了?
"他略顯驚訝:"你如何知道?""那日在侯府,我觀侯爺站立時左肩微沉,便猜測有舊傷。
"我上前一步,"可否讓我看看?"裴瑾后退半步:"不必。老毛病了,忍忍就好。
""侯爺。"我正色道,"您若是倒下了,這數千將士該聽誰號令?"他沉默片刻,
終于妥協,帶我去了他的營帳。帳內簡樸整潔,只有一張矮桌和鋪在地上的床褥。
裴瑾卸下輕甲,解開內衫,露出左肩。
我倒吸一口冷氣——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鎖骨延伸到肩胛骨,周圍肌肉緊繃,顯然傷及筋脈。
"這是……""兩年前與北狄大將呼延灼交手時留下的。"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箭頭帶毒,雖保住性命,但每逢陰雨天便疼痛難忍。"我輕輕觸碰傷處,他肌肉猛地繃緊,
卻一聲不吭。我從藥箱取出銀針和藥膏:"需要針灸松解筋結,再敷上特制藥膏。會有些疼,
侯爺忍耐一下。"他點頭,背對著我坐下。我運針如飛,精準刺入各個穴位。漸漸地,
他緊繃的肌肉松弛下來。"上次你留下的藥方,很有效。"沉默中,裴瑾突然開口。
我手上動作不停:"侯爺用了?""嗯。"他聲音低沉,"管家堅持要我試試。
"我嘴角微揚,沒說什么。針畢,我為他敷上藥膏,手法輕柔。"云大夫醫術確實不凡。
"他活動了下肩膀,眉頭舒展了些。"家父曾說過,軍中將士的傷痛與常人不同,
需特別對待。"我收拾著銀針,"他老人家若在天有靈,看到我能為邊關將士解除痛苦,
定會欣慰。"裴瑾系好衣衫,忽然問道:"你父親是怎么去世的?
"我手一頓:"五年前北境戰事吃緊,朝廷臨時征調民間醫者。父親隨軍出征,遇敵軍埋伏,
為救傷員未能及時撤離……"喉嚨突然哽住,我低頭掩飾泛紅的眼眶。
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覆上我的手背。我抬頭,對上裴瑾深邃的眼眸:"你父親是英雄。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裴瑾冷硬外表下不為人知的柔軟。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鎮北侯,
只是一個懂得失去與痛苦的同路人。三日后,我們啟程前往更北的重災區。臨行前夜,
趙闊找到裴瑾,聲音故意放大到我能聽見:"侯爺,前方疫情更重,帶著個女人實在不便。
不如讓她留在這里,我們輕裝前進。"我假裝沒聽見,繼續整理藥材。片刻后,
裴瑾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云大夫的醫術有目共睹。若無她,前營死亡人數至少多三成。
趙副將若不愿同往,可留下善后。"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越往北走,情況越嚴峻。
沿途村莊十室九空,田地荒蕪。抵達最嚴重的清河鎮時,連當地駐軍將領都勸我們不要進入。
"整個鎮子都染上了,進去就是送死!"那將領滿臉恐懼。裴瑾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侯爺,讓我進去。若找不出病因,疫情只會繼續擴散。""不行。
"裴瑾斬釘截鐵,"太危險。""正因危險,才更需要進去。"我堅持道,"我是醫者,
救人天職。況且我已研究多日,對這種疫病有些心得。"裴瑾眉頭緊鎖,
最終咬牙道:"我與你同去。"趙闊大驚:"侯爺!您萬金之軀——""不必多言。
"裴瑾抬手制止,"云大夫一介女子尚不畏死,本侯豈能貪生怕死?"就這樣,
我們帶著一小隊精銳和幾名軍醫進入了死氣沉沉的清河鎮。街道上橫七豎八躺著病患,
蒼蠅嗡嗡作響,惡臭撲鼻。我立刻著手檢查,發現這里的病癥確實與前幾個營地不同,
更加復雜兇險。當夜,我在臨時搭建的醫帳中徹夜研究,終于找出了一種可能的治療方案。
"需要白芨、黃連、金銀花……"我列出藥方,卻發現軍中藥材已所剩無幾。
裴瑾接過藥方看了看:"缺的藥材,鎮外山中有嗎?"我點頭:"應該有,
但現在入山太危險——"不等我說完,裴瑾已起身出帳。半個時辰后,
他帶著滿身露水和幾株新鮮草藥回來,手臂上還有幾道被荊棘劃出的血痕。"可是這些?
"他將草藥遞給我。我怔怔接過,心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侯爺親自去采的?
"他輕描淡寫:"將士們不熟悉藥草,怕采錯了耽誤治療。"我低頭處理藥材,
不敢讓他看見我發熱的眼眶。那一夜,我們并肩作戰,用新配的藥方救治了幾名重癥患者。
天亮時分,第一個用藥的患者退燒了。"有效!"我欣喜若狂,忘了禮數,
一把抓住裴瑾的手。他愣了一下,竟沒有抽回,反而輕輕回握:"云大夫妙手回春。
"就在我們相視而笑的瞬間,帳外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什么人!"裴瑾反應極快,
一把將我拉到身后,同時抽劍出鞘。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擦著他的臉頰飛過,深深釘入帳柱。
"敵襲!保護侯爺!"外面頓時亂作一團。裴瑾護著我沖出帳外,
只見夜色中數十黑影正與我們的士兵廝殺。一支箭直直朝我射來,裴瑾揮劍格開,
卻被另一支箭擦過手臂,頓時鮮血直流。"侯爺受傷了!"我驚呼。"無礙。
"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仍舊將我護在身后。激戰持續了一刻鐘,刺客終于被擊退。
經審問俘虜,竟是北狄派來趁疫病之亂刺殺裴瑾的死士。風波過后,我堅持為裴瑾包扎傷口。
他安靜地坐著,任我處置,目光卻一直落在我臉上。"侯爺看什么?"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本侯只是好奇,"他聲音低沉,"你明明可以留在京城安穩行醫,為何甘愿冒險來此?
"我停下手中動作,認真思考了片刻:"或許是因為,我不想再像五年前那樣,
只能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離去,卻無能為力。"燭光下,裴瑾的眼神變得異常柔和。他抬手,
似乎想觸碰我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最終只是輕輕拂去我肩上的一片落葉。"休息吧,
明日還有更多病患等著你。"他起身離去,背影在燭光中拉得很長很長。
第三章 以命相護清河鎮的疫情終于得到控制。我獨創的藥方被迅速推廣到其他疫區,
效果顯著。裴瑾在給朝廷的軍報中特意提到了我的功勞,這讓我既欣喜又惶恐。"云大夫,
侯爺請您過去。"一名親兵在醫帳外通報。我整理了下衣衫,跟著親兵來到中軍大帳。
裴瑾正在查看地圖,見我進來,抬頭示意我坐下。"朝廷來了嘉獎令。"他推過一份公文,
"你的藥方救了上千將士,皇上特賜'妙手仁心'匾額,待回京后頒發。
"我驚訝地接過公文,手指微微發抖:"這...民女不敢當。若非侯爺信任,
民女哪有機會施展...""不必妄自菲薄。"裴瑾打斷我,聲音罕見地柔和,
"這是你應得的。"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側,指著地圖:"明日我們啟程返京,走這條官道,
三日內可抵達。"他身上有淡淡的沉香氣,混合著鐵銹般的血腥味,莫名令人安心。
我點頭應下,忽然注意到他左臂動作仍有些僵硬。"侯爺的傷還未痊愈?"我忍不住問。
他微微蹙眉:"已無大礙。"我起身:"請容民女再為侯爺換一次藥。"出乎意料,
這次裴瑾沒有拒絕。他沉默地坐下,解開袖扣,露出那道已經結痂的箭傷。
我小心地清洗傷口,敷上新調的藥膏。"云芷。"他突然喚我名字,
而不是客套的"云大夫"。我手一抖,藥勺差點掉落:"侯爺?""此次若非你,
邊境疫情不堪設想。"他目光深沉,"回京后,你可愿來侯府擔任府醫?"我震驚地抬頭,
對上他認真的眼神。鎮北侯府的府醫,那是多少醫者夢寐以求的位置。"這...恐怕不妥。
民女身份低微...""醫術不分貴賤。"裴瑾語氣堅決,"侯府需要你這樣的良醫。
"心跳如擂鼓,我低頭掩飾泛紅的臉頰:"民女...愿意。"次日黎明,我們啟程返京。
裴瑾特意安排了一輛馬車給我,說是傷勢初愈不宜騎馬。趙闊對此頗有微詞,
但在裴瑾冷冽的目光下也不敢多言。行程過半時,我們途經一處峽谷。兩側峭壁高聳,
中間僅容三馬并行。裴瑾下令加快速度,想盡快通過這險要之地。就在隊伍行至峽谷中部時,
異變陡生。"有埋伏!"前方哨兵厲聲警告。幾乎同時,箭雨從兩側崖壁傾瀉而下。
我聽到戰馬嘶鳴,士兵慘叫。裴瑾大喝一聲"保護云大夫",隨即拔劍出鞘,
擋開幾支射向馬車的箭。"侯爺小心!"趙闊突然大喊。我掀開車簾,
正好看見一道銀光直取裴瑾后心。來不及思考,我縱身撲出——劇痛。
一支利箭深深扎入我的右肩,力道之大幾乎將我釘在馬車壁上。我悶哼一聲,眼前發黑。
"云芷!"裴瑾的吼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混亂中,我被人輕輕抱起。
熟悉的沉香味告訴我,是裴瑾。他一手抱著我,一手持劍,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殺!
一個不留!"之后的事,我記不太清了。只隱約記得顛簸的馬背,裴瑾溫暖的胸膛,
以及他不斷在我耳邊重復的"堅持住"。當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
陽光透過紗窗灑落,空氣中飄著藥香。我想起身,卻牽動了肩上的傷,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別動。"裴瑾的聲音從床邊傳來。我轉頭,驚訝地發現他坐在那里,眼下兩片青黑,
下巴冒出胡茬,顯然許久未眠。"侯爺..."我嘶啞開口。他立刻遞來一杯溫水,
扶著我慢慢飲下。堂堂鎮北侯,竟親自照料一個小小的醫女?我有些恍惚,
懷疑自己仍在夢中。"你昏迷了五天。"裴瑾聲音低沉,"箭上淬了毒,
幸虧你隨身帶著解毒丹。"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纏著紗布,隱約有血跡滲出。
"您的手..."他收回手,神色有些不自然:"無礙。"一位老軍醫端著藥碗進來,
見狀笑道:"云大夫可算醒了!侯爺這幾日寸步不離,親自為您煎藥療傷,
連軍務都全權交給趙副將處理。老朽行醫四十載,
還沒見過哪位將軍對醫者如此...""退下。"裴瑾冷聲打斷。老軍醫訕訕退了出去。
屋內頓時安靜得可怕,我盯著錦被上的花紋,不知該說什么。"為什么?"裴瑾突然問。
我抬頭:"什么?""為什么擋那支箭?"他目光灼灼,"你可知若再偏一寸,便是心臟?
"我抿了抿唇:"當時情況緊急,沒想那么多...""愚蠢!"他猛地站起,
聲音里是我從未聽過的激動,"你若死了,那些等著你救治的病患怎么辦?你的師父怎么辦?
我...侯府怎么辦?"我怔住了。裴瑾向來冷靜自持,何曾如此失態?"侯爺息怒。
"我輕聲道,"民女這不是沒事嗎?"他深吸一口氣,
似乎在平復情緒:"以后不準再這樣冒險。你的命,不比我的輕賤。
"這句話在我心頭激起一陣漣漪。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道,竟有貴族認為平民的命不輕賤?
"是。"我低聲應下,卻知道若重來一次,我仍會做同樣的選擇。養傷期間,
裴瑾幾乎每日都來探望,有時帶些稀罕藥材,有時只是沉默地坐一會兒。我從侍女口中得知,
伏擊我們的仍是北狄死士,他們不甘心邊境戰敗,想刺殺裴瑾泄憤。半個月后,
我們終于回到京城。皇上特意派了御醫來為我診治,還賞賜了許多珍貴藥材。
這種殊榮讓師父既驚喜又擔憂。"芷兒,侯門深似海。"師父捻著胡須嘆道,
"你與侯爺走得太近,未必是福。"我不解:"師父何出此言?裴侯爺是好人。
""好人未必能護你周全。"師父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頭,"罷了,既已應下府醫之職,
便去吧。只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保全自己為上。"我點頭應下,卻未太放在心上。
那時的我,怎會想到師父的擔憂竟一語成讖?十日后,我傷愈入府。
裴瑾親自帶我參觀了專門為我準備的藥廬——比杏林堂的還要寬敞明亮,藥材應有盡有。
"以后你就住在這里。"他指著一間精巧的廂房,"老夫人有什么不適,隨時診治。
府中上下,包括我在內,都歸你管。"我忍不住笑了:"民女豈敢管侯爺?
"他也微微勾起唇角:"醫術上,自然聽你的。"就這樣,我在侯府安頓下來。
白日里為府中眾人診病,晚上研究醫書。裴瑾軍務繁忙,但總會在百忙中抽空來藥廬坐坐,
有時帶些新奇的點心,有時只是問問老夫人的情況。一個滿月之夜,我正在院中晾曬藥材,
忽聽腳步聲傳來。"這么晚還在忙?"裴瑾不知何時站在了月門下,一身常服,
手里提著個酒壺。我連忙行禮:"侯爺怎么來了?""睡不著。"他在石凳上坐下,
"陪本侯喝一杯?"我遲疑道:"這...不合規矩吧?""在軍營時,
你不是常與將士們同飲?"他挑眉。那是為了緩解他們的病痛啊...我心里嘀咕,
卻還是坐下了。裴瑾斟了兩杯酒,推給我一杯。"嘗嘗,西域進貢的葡萄酒。
"我小心抿了一口,甜中帶澀,果然與平常喝的不同。月光下,裴瑾的側臉格外清晰,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如刀削般堅毅。"看什么?"他突然轉頭。
我慌忙低頭:"沒...沒什么。"一聲輕笑從他喉間溢出:"云大夫也會緊張?
""侯爺威嚴,民女自然敬畏。"我嘴硬道。"是嗎?"他忽然湊近,"那當初在疫區,
是誰直呼本侯名諱,還指責我不愛惜身體?"熱氣瞬間涌上臉頰。那是我高熱昏迷時的事?
我完全不記得了!"民女該死!"我起身就要跪下,卻被他一把拉住。"開玩笑的。
"他眼中竟有幾分頑皮,"本侯倒覺得,敢說真話的云大夫,比那些唯唯諾諾的人可愛多了。
"可愛?我心跳漏了一拍。這樣的詞,怎能用在我這樣平凡的醫女身上?那夜之后,
裴瑾來藥廬的次數更多了。有時帶著棋局,教我下棋;有時只是靜靜地看我搗藥。
我們漸漸有了默契,他甚至會在我為老夫人診脈時,默默遞上我需要的工具。一個雨夜,
雷聲大作。我正在整理藥材,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云大夫,侯爺舊傷發作,疼得厲害,
請您過去看看!"是裴瑾的貼身小廝。我立刻抓起藥箱冒雨趕去。裴瑾的寢室比想象中簡樸,
他正蜷縮在榻上,臉色煞白,冷汗浸透了單衣。"侯爺!"我快步上前,檢查他的傷處。
左肩肌肉痙攣得厲害,顯然是陰雨天導致的舊傷復發。我迅速施針,
又用特制的藥油為他推拿。漸漸地,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好點了嗎?"我輕聲問。
他微微點頭,忽然握住我的手腕:"留下。"我一愣:"什么?""雨太大,別回了。
"他聲音沙啞,"隔壁有間廂房。"理智告訴我該拒絕,可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那夜,我睡得很不安穩,總想著僅一墻之隔的裴瑾。天蒙蒙亮時,
我輕手輕腳去查看他的情況,卻發現他已經醒了,正站在窗前看雨。
"侯爺不該起身..."我小聲勸道。他回頭,目光復雜:"云芷,你為何對本侯這么好?
"我怔住了。為何?因為他是鎮北侯?因為職責所在?
還是因為...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醫者仁心..."我低聲答道。裴瑾走近,
抬手似乎想觸碰我的臉,卻在半途停住:"罷了。去休息吧。"我轉身離去,心卻亂成一團。
與此同時,皇宮深處,一位華服美人正聽著密探的匯報。"鎮北侯與那醫女走得極近?
"蘇貴妃把玩著一支金簪,眼中寒光閃爍,"去查查那女人的底細。本宮倒要看看,
什么狐媚子敢勾引本宮看上的人。"第四章 雨夜誓約夏去秋來,我在侯府已經住了三個月。
這日清晨,我剛為老夫人診完脈,管家匆匆跑來。"云大夫,侯爺請您立刻去書房!
"我心頭一跳。裴瑾平日極少在書房召見我,莫非出了什么事?書房門半掩著,
我輕叩兩下:"侯爺,您找我?""進來。"推門而入,只見裴瑾一身戎裝站在窗前,
背影挺拔如松。聽到我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面色凝重。"北狄犯境,攻陷兩座邊城。
"他直奔主題,"皇上命我即刻出征。"我手指猛地攥緊衣角,
指甲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何時出發?""明日卯時。"這么快!
我強自鎮定:"民女這就去準備金瘡藥和行軍散,今晚之前——""云芷。"他打斷我,
忽然上前兩步,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看著我。"我抬頭,
對上他深邃如潭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情緒讓我呼吸一滯。"這次不同以往。"他聲音低沉,
"北狄來勢洶洶,我軍準備不足。我若...""不會的!"我急聲打斷,"侯爺用兵如神,
定能凱旋而歸。"他輕輕搖頭:"戰場無常勝將軍。"頓了頓,又道,
"今晚老夫人設家宴餞行,你也來。"我張口想推辭,他卻已轉身看向窗外,
背影透著不容拒絕的堅決:"去吧,準備藥材。需要什么盡管找管家。"一整天,
我都泡在藥廬里,配制各種行軍常用藥物。可心思卻總飄向書房里那個身影。
裴瑾那句未說完的"我若..."像根刺扎在心頭。他從未如此悲觀過,
難道這次真的兇險異常?傍晚時分,我將準備好的藥箱送到裴瑾院中。
親兵說他去軍營點兵了,要很晚才回。我留下藥箱和詳細的使用說明,悵然若失地回到藥廬。
家宴我終究沒去。一介醫女,哪有資格與侯府家眷同席?更何況,
我怕看到裴瑾一身戎裝的模樣,會忍不住在眾人面前失態。入夜后,忽然電閃雷鳴,
暴雨傾盆。我正借著燭光趕制一批特效金瘡藥,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誰?
"我放下藥碾。門被猛地推開,裴瑾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發梢滴著水,眼中似有火焰燃燒。
"侯爺!"我驚呼,"您怎么——"他大步跨入,反手關上門,一把將我拉入懷中。
濃烈的酒氣混合著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心跳如雷。"為什么不來?
"他聲音沙啞,"我在宴上等了你一晚。"我僵在他懷里,
不知所措:"民女...民女身份低微,不宜...""閉嘴。"他收緊手臂,
"別再說什么身份地位。在我心里,你早就不只是府醫了。"一道閃電劃過,
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瑾——眼中燃燒著赤裸裸的情感,
再不是那個冷靜自持的鎮北侯。"侯爺喝多了。"我試圖掙脫,
"民女送您回去...""我沒醉。"他捧起我的臉,拇指輕輕摩挲我的下唇,"云芷,
我若回不來,你可會為我流淚?"這句話像利劍刺穿我的偽裝。淚水瞬間涌出,
我拼命搖頭:"不會的...侯爺一定會平安歸來...""回答我。"他逼視著我的眼睛。
我哽咽道:"會...我會哭干眼淚..."他低吼一聲,猛地吻住我的唇。
這個吻帶著酒氣的熾熱和雨水的清涼,霸道又溫柔。我渾身發軟,只能攀附著他的肩膀,
任由他攻城掠地。"跟我走。"他在我唇邊喘息,"今晚,就現在。我們離開京城,
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理智終于回籠,我輕輕推開他:"侯爺,您醉了。
邊境數千將士等著您帶領,大周百姓需要您守護。您不是會臨陣脫逃的人。"他僵住,
眼中的狂熱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奈與痛苦:"你說得對。我裴瑾這輩子,
第一次想為自己活一次,卻..."我主動吻上他的唇,短暫卻堅定:"我等你回來。
多久都等。"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瑩潤的白玉佩,
掛在我頸間:"裴家祖傳的玉佩,向來只給未來的主母。等我凱旋,便向皇上請旨,
娶你過門。"玉佩貼在心口,溫潤如他的眼神。
手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著蘭花的香囊:"里面裝著我特制的安神藥材...還有我的一縷頭發。
帶著它,就像我陪在你身邊。"他將香囊貼在胸口,再次擁我入懷。窗外雷聲轟鳴,
雨打芭蕉,而我們就這樣相擁而立,仿佛要站成永恒。次日黎明,我站在侯府最高的閣樓上,
目送軍隊遠去。裴瑾一身銀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輝。他沒有回頭,但我知道,
他的心和我一樣痛。軍隊消失在視野后,我抹去眼淚,回到藥廬加倍努力地研制金瘡藥。
既然不能并肩作戰,那我就要用醫術守護他和他的將士們。一個月后,第一批傷兵送回京城。
我從他們口中得知,前線戰事膠著,裴瑾親自率軍沖鋒,受了輕傷但無大礙。
我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加緊趕制了一批特效金瘡藥,托可靠的信使送去前線。
"云姑娘又給侯爺送藥啊?"藥童好奇地問。我笑著點頭,在藥箱最底層悄悄塞了一封信,
只有寥寥數語:"府中一切安好,老夫人飲食如常。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落款處,
我畫了一朵小小的芷草花。深秋時節,侯府花園的菊花盛開。我陪老夫人賞花時,
她忽然拉著我的手說:"瑾兒來信提到你了。"我心頭一跳:"侯爺...說了什么?
"老夫人慈愛地笑了:"他說,回來有話要對我們說。"她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老身雖然年紀大了,眼睛卻不瞎。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就好。"我臉頰發燙,
低頭掩飾嘴角的笑意。看來裴瑾確實打算兌現承諾...然而好景不長。
初冬的第一場雪落下時,京城開始流傳一些奇怪的謠言。"聽說了嗎?侯府那個醫女,
據說是北狄派來的細作!"兩個丫鬟在回廊下竊竊私語,沒注意到路過的我。"真的假的?
她不是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嗎?""嗨,那都是障眼法!我表哥在兵部當差,
說前線發現了她通敵的證據..."我僵在原地,通體生寒。這是什么荒謬的謠言?
我快步走開,卻聽到更多竊竊私語。似乎一夜之間,
我就從妙手仁心的云大夫變成了人人懷疑的敵國細作。更可怕的是,
連侯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往日親切的笑臉被警惕和疏遠取代,
甚至有人在我背后指指點點。只有老夫人依然待我如初:"別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等瑾兒回來,一切自會水落石出。"我勉強笑笑,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這些謠言從何而起?為何偏偏在裴瑾不在的時候出現?三日后,
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傳來——裴瑾中伏兵敗,生死未卜!我聽到這個消息時,
正在為老夫人煎藥。藥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藥汁濺到手上也渾然不覺。
"詳細情況如何?"我抓住報信的小廝,聲音發抖。"不清楚...只說侯爺中了埋伏,
傷亡慘重..."我跌坐在椅子上,腦中一片空白。不,不會的。裴瑾那樣用兵如神的人,
怎么可能...當夜,我輾轉難眠。窗外北風呼嘯,仿佛在嗚咽。我摩挲著胸前的玉佩,
祈禱它的主人平安無事。就在半夢半醒間,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我。"云大夫!
云大夫快開門!"是管家焦急的聲音。我披衣而起,剛打開門,
管家就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侯爺...侯爺回來了!但是..."我心頭一喜,
隨即又被他的表情嚇到:"但是什么?""侯爺身受重傷,
而且...而且他一回來就下令把您關入地牢!說您是...是北狄奸細!"我如遭雷擊,
踉蹌后退兩步:"這不可能...""侯爺帶回了一些證據,
說是從北狄將領身上搜出的..."管家面露難色,"云大夫,您先隨我去見侯爺吧,
或許有什么誤會..."我機械地跟著管家走向前院,腦中一片混沌。證據?什么證據?
這一定是搞錯了...前院燈火通明,裴瑾一身染血的戰袍,臉色蒼白如紙,右臂吊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