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崖十二歲生辰的黃昏，祠堂的銅鐘剛敲過第四聲，
蘇清月攥著半枝白梅躲在梁柱后。父親蘇世卿的檀香長褂掃過青磚地面，
兄長蘇明遠的月白靴尖跟著踏入光影交錯的殿內。“明遠，清月的及笄禮定在重陽，
”蘇世卿抬手拂過供桌上的《蘇家醫典》，鎏金封面在暮色里泛著微光，
“待她接過醫典玉印，你便帶她熟悉藥廬事務。”梁柱陰影中，
蘇明遠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望著父親背對的背影，
喉間滾過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面上卻已綻開溫馴笑意：“父親放心，
明遠記得去年妹妹染了風寒，整夜咳得睡不著，還是我守在榻前煎藥呢。”檐角銅鈴叮當，
蘇清月摸著腕間父親系的紅繩平安結，悄悄退到祠堂后巷。濕冷的風卷著桂花香氣，
她剛轉過垂花門，忽然撞上片冰涼的月白衣角。“妹妹躲在這里做什么？
”蘇明遠指尖捏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薄繭擦過她未愈的凍瘡，“父親說你總愛往藥廬跑，
可知道后山的蛇莓果熟了？母親生前最愛的便是用它釀蜜。”他說話時眼尾微彎，
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哄她喝藥的模樣。蘇清月鬼使神差地任他牽著往角門走，
直到鞋尖碾到后山青石板上的青苔，才驚覺暮色已濃，
遠處的鷹嘴崖在云霧里只剩模糊的輪廓。“兄長，天要黑了……”她想抽回手，
卻被攥得更緊。蘇明遠忽然停在崖邊的老梅樹下，枝頭殘花被風卷落，
飄在他肩頭像片褪色的雪。“你看，”他忽然松開手，從袖中掏出個錦囊，
“這是母親留給你的香囊，我一直替你收著。”蘇清月的呼吸驟然凝滯。
那是母親繡的并蒂蓮香囊，蓮心處的金線早已褪色，卻和記憶中母親枕畔的氣息分毫不差。
她伸手去接，指尖剛觸到錦囊邊緣，
腰間突然傳來刺骨的痛——是蘇明遠膝蓋頂在她尾椎骨上的力道。“啊！”她踉蹌著后退，
鞋底在青苔上打滑。懸崖邊緣的碎石簌簌滾落，驚起谷底夜鴉的嘶鳴。
蘇明遠的笑臉在眼前晃動，他手中的香囊突然松開，墜向深不見底的霧海。
蘇明遠忽然蹲下身，指尖捏住她下巴，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聽見什么？
父親要將蘇家交到你這個黃毛丫頭手里的事？"他拇指碾過她咬破的唇，鮮血滲出，
"蘇清月，你可知庶子的滋味？從小到大，父親看我時永遠帶著三分施舍，可你呢？
不過是個沒了娘的嫡女，憑什么坐享其成？"蘇清月的后背抵上潮濕的崖壁，
指尖摳進巖縫里的苔蘚。"妹妹今日穿的月白衣裳，倒像極了你母親臨終那日。
"他指尖劃過她腕間紅繩，那是蘇世卿親自為她系的平安結，"可惜母親去得早，
沒教會妹妹什么叫規矩。"話未說完，他忽然抬掌推在她胸口。蘇清月感覺自己向后倒去，
崖邊的老梅枝椏劃過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疼。她本能地抓住根藤蔓，卻聽見“咔嚓”一聲，
腐壞的藤莖在手中斷裂。“蘇明遠！”她尖叫著墜落，衣擺被巖石勾破，
鋒利的棱角劃過她的小臂。最后一眼，她看見蘇明遠站在崖邊，月白長衫被風鼓起，
像具蒼白的紙人，而他指尖捏著她掉落的平安結，紅繩在暮色中晃成滴血的弧線。
谷底的溪水聲越來越近，刺骨的寒意裹著碎石撞向她的后背。意識渙散前，
她嘗到唇角的血腥味，混著風里的梅香——原來死亡的味道，和母親棺木上的白梅，
竟這般相似。意識渙散前，她聽見胸腔里有個聲音在喊：蘇明遠，我定要你血債血償。
第二章 寒谷再醒來時，蘇清月躺在洞穴里，頭頂垂著星星點點的熒光苔蘚。
守在石床邊的老人正用竹片翻動陶罐里的藥， 苦澀的藥香混著松木香。"醒了？
"老人轉過頭，白發用草繩隨意束著，面上布滿刀疤，卻生著一雙溫潤如泉的眼睛，
"老夫葉知秋，三日前在崖底拾到你。小姑娘命硬，摔斷三根肋骨竟還留著口氣。
"蘇清月想開口，卻咳出一口血沫。葉知秋遞來溫茶，
指尖劃過她腕間紅繩時忽然一頓："這繩結......可是蘇世卿所系？"她猛地抬頭，
瞳孔驟縮。葉知秋見狀嘆了口氣，從木箱里取出半幅殘破的醫典："三十年前，
老夫與你父親曾在藥王谷共事。后來他娶了江南名醫之女，
老夫卻因錯手傷人遁入山林......"醫典上熟悉的蘇家印鑒刺痛了蘇清月的眼。
她抓住葉知秋的袖口，喉間發出破碎的聲音："我要報仇。"老人凝視她許久，
忽然笑了："報仇？先學會在這寒谷活過三個月吧。"從此，每日天未亮，
葉知秋便用藤條抽醒她："寒谷的雪水最能練筋骨。"他讓她赤足踩在結霜的石頭上，
手持枯枝與百年古松對招，摔倒了便喝崖間冰水，傷口潰爛便敷自己采的草藥。三個月后，
蘇清月第一次在雪地里追上野兔。葉知秋扔給她一柄木劍："此劍名'燼'，
取薪盡火傳之意。記住，刀劍最利處不在刃，在握刃之人的執念。"春去秋來，
寒谷的梅花開了又謝。蘇清月十七歲生辰那日，葉知秋將完整的蘇家醫典放在她面前，
泛黃的紙頁上，父親的批注旁多了幾行蒼勁小字——正是葉知秋這些年所授的毒理與針法。
"明日隨老夫去山頂。"老人望著漫天星斗，聲音低沉，"該讓某些人知道，寒谷的梅，
經了八年霜雪，早已不是任人折枝的嬌花。"第三章 入世江南春深，
蘇府門前停著輛青布馬車。車簾掀開，下來個戴斗笠的女子，腰間懸著個青玉藥瓶，
正是葉知秋臨終前塞給她的"見面禮"。"勞煩通傳，葉神醫門下弟子葉清，
特來為蘇老爺診治。"她聲音清淡，指尖撫過藥瓶上的寒梅刻紋，
當年墜崖時的傷口早已結痂，卻在陰雨天仍會作痛。通報的小廝剛轉身，
巷口忽然傳來馬蹄聲。七八個錦衣侍衛簇擁著輛朱漆馬車馳來，車簾掀開，
露出張清俊至極的臉，眉間一點朱砂痣格外醒目。"葉姑娘？"男子翻身下馬，
腰間玉佩刻著"江"字，正是江南第一劍派江家的少主江逸塵，"在下聽聞蘇老爺抱恙，
特來探望。"蘇清月垂眸避開他灼灼的目光："江公子請。"踏入蘇府的瞬間，
她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前院的白梅開得正好，
卻比記憶中矮了許多——定是蘇明遠命人砍去了老枝，只留新苗。正廳里，
蘇世卿斜倚在榻上，面色青灰如涂了層薄蠟。蘇清月剛搭上他的脈，屏風后忽然傳來衣擺聲，
抬眼便看見蘇明遠端著參茶進來，墨綠錦袍襯得他愈發溫潤如玉。"葉姑娘請用茶。
"他指尖掠過她袖口，忽然頓住，"姑娘腕間紅繩......倒與舍妹當年的一模一樣。
"蘇清月垂眸掩飾眼底翻涌的恨意，指尖在袖中掐入掌心："不過是師父隨手編的，
倒讓蘇公子見笑了。"診脈畢，她提筆寫藥方，
余光卻瞥見蘇明遠袖中滑出片金箔——正是當年父親用來封印醫典密室的信物。
"蘇老爺這病......"她忽然抬頭，目光掃過蘇明遠驟然繃緊的肩線，
"怕是有人在膳食里摻了慢性毒藥'寒蟬散'。此藥初時如風寒，半年后便會侵蝕心脈，
與蘇老爺癥狀分毫不差。"廳中氣氛驟冷。江逸塵猛地站起："竟有此事！蘇兄，
須得徹查府中......""葉姑娘說笑了。"蘇明遠忽然輕笑，指尖劃過桌上藥方，
"家父染病已逾一年，若真有人下毒，為何姑娘一來便能確診？
莫不是......"他忽然逼近，鼻尖幾乎碰到她顫抖的睫毛，"姑娘對寒蟬散格外熟悉？
"蘇清月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屏風："蘇公子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城西藥廬，
那里還剩著半幅《毒經》殘頁，記載著寒蟬散的解法。"她頓了頓，故意讓袖口滑落寸許，
露出腕間猙獰的疤痕，"三年前，我曾用此毒救過一位中了尸毒的獵戶——代價便是這道疤。
"江逸塵忽然握住她手腕，
那道蜈蚣般的疤痕："葉姑娘竟如此苦心......"蘇明遠的目光在她疤痕上停留一瞬，
忽然退后兩步，恢復了溫和笑意："是明遠唐突了。還望葉姑娘留在府中，悉心照料家父。
"目送他離去，蘇清月才發現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江逸塵遞來帕子，
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葉姑娘可還有不適？"她抬頭，撞上他盛滿關切的眼。
記憶中忽然閃過八年前那個雪夜，她趴在葉知秋膝上哭著說"我好冷"，
老人粗糙的手掌覆在她額頭上，也是這樣的溫度。"多謝江公子。"她接過帕子，
忽然想起什么，"方才診脈時，發現蘇老爺左手小指有墨漬——蘇公子可知，
蘇老爺近年早已不用左手執筆？"江逸塵一怔，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說，
有人模仿蘇老爺筆跡？"蘇清月點頭，指尖劃過藥方上的某處："這味'紫河車'，
蘇老爺最是厭惡其腥味，可藥方上卻明明白白寫著。
若我猜得不錯......"她壓低聲音，"蘇府的賬本，怕是早就換了主人。
"第四章 暗涌此后半月，蘇清月每日都去蘇世卿床前換藥。老人多數時候昏迷，
唯有一次忽然抓住她的手，
渾濁的眼瞳里閃過一絲清明："清月......"她渾身血液仿佛凝固，喉間發緊。
蘇世卿卻又閉上眼，再沒醒來。深夜，她揣著從蘇明遠書房偷來的賬本，摸黑往花園假山走。
剛轉過九曲橋，忽然聽見假山后有人說話。"江家那小子最近盯得緊，
你那邊的貨何時能運出？"是蘇明遠的聲音，帶著平日少見的陰鷙，"武林大會在即，
各大門派的請帖都已發出，
若在宴會上讓那些老東西嘗嘗'醉生夢死'的滋味......""蘇公子放心，
"另一個聲音帶著西北口音，"毒粉已混在西域香料里，明日便能到蘇州碼頭。
"蘇清月瞳孔驟縮。"醉生夢死"是葉知秋曾提過的劇毒，無色無味，入喉即化，
能讓人任人擺布三日。若蘇明遠借此控制各大門派掌門......她轉身欲走，
腰間藥瓶卻不慎撞上石欄，發出輕響。"誰？"蘇明遠的聲音驟然冷下來，
假山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清月立即施展輕功，
卻在躍出假山時被一道劍光攔住——正是江逸塵的貼身佩劍"流風"。"葉姑娘？
"江逸塵顯然也很驚訝，卻在看清她手中賬本時眼神一凜，
"你......"身后傳來蘇明遠的冷笑："好個葉神醫弟子，竟會偷入書房？
"他緩步走來，手中握著她遺落的帕子，上面繡著朵半開的寒梅，"八年前，舍妹墜崖前，
衣上便繡著這樣的梅花。"蘇清月握緊腰間的"燼"劍，劍柄上的寒梅紋路硌得掌心發疼。
江逸塵忽然橫劍擋在她身前："蘇兄，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蘇明遠忽然出手，
指尖直取江逸塵面門，竟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幽冥鬼爪"。江逸塵倉促間舉劍相迎，
卻因招式差異被震得后退半步。蘇清月趁機甩出袖中銀針，直刺蘇明遠肩井穴。他慌忙閃避，
卻仍被劃破袖口，露出一道猙獰的舊疤——正是當年她墜崖時，抓住他袖口留下的指甲痕。
"你果然是蘇清月！"蘇明遠瞳孔驟縮，聲音里終于帶了幾分慌亂，
"你居然沒死......"江逸塵猛地轉頭，
震驚地看著她："你......你是蘇府那位失蹤的嫡小姐？"蘇清月沒有回答，
只是盯著蘇明遠胸前晃動的玉佩——那是母親的陪嫁，當年她墜崖前，
曾看見他戴著這塊玉佩站在崖邊。"八年了，蘇明遠。"她終于摘下斗笠，
任由月光照亮面上的疤痕，"你每晚可曾夢見過崖底的血？"蘇明遠忽然大笑，
笑聲里滿是瘋狂："夢見？我日日都盼著你死！你知道父親有多偏心嗎？
明明我比你聰明十倍，他卻總說'明遠，你是哥哥，要讓著妹妹'！"他忽然抽出腰間軟劍，
劍尖抵住江逸塵咽喉，"江老弟，抱歉了——今日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第五章 雪夜寒梅居的密室里，蘇清月看著石墻上的血字，指尖發抖。
那是父親臨終前用血寫的：明遠有毒，清月小心。
"原來你都知道......"她跪坐在地，淚如雨下。八年來，她以為父親被蒙蔽，
卻不知他早已察覺蘇明遠的陰謀，卻因舐犢之情遲遲未決，最終被毒殺。"清月！
"江逸塵撞開密室門，肩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蘇明遠召集了江湖殺手，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他伸手欲拉她，卻被她躲開。蘇清月擦干眼淚，從石臺上取出蘇家醫典，
翻開夾著金箔的那頁："明日便是武林大會，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罪行。
"江逸塵看著她決絕的眼神，忽然輕笑："傻姑娘，你以為我為何會出現在蘇府？
"他掏出枚刻著江家暗紋的令牌，"三個月前，父親便收到密報，
說有人在西域購置大批毒藥。我此次來，便是要查清楚......"他忽然靠近，
指尖掠過她顫抖的唇："其實那日在祠堂，我便認出了你。你腕間的紅繩，
與蘇世卿墓前的祭品一模一樣——他每年忌日，都會讓人在墳前系上這樣的紅繩。
"蘇清月怔住。原來，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在暗中調查。可為何，
他的眼神里沒有半分猜忌，只有不加掩飾的心疼？雪越下越大，兩人在密道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