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的強者,是站在山頂呼風喚雨的大能。我以為的弱者,是卑躬屈膝的奴才樣。
我以為的醫藥代表,是在馬路上撒傳單,硬向你手里塞宣傳單的銷售員。我以為的醫生,
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菩薩。后來我才知道,老鷹也有落腳的時候。麻雀也能飛得很久。
當我爬出井底,才知道天空不止是藍色和黑色。人也不會一直強或一直弱。教會我這些的,
是一位讓我厭惡的醫藥代表。
1我第一次見到知道Lily的本名是在她交給我的住院通知單上發現的,
以前我只知道她是胃痛靈廠家的醫藥代表。知道她是酒國英雄,
在飯桌上給院長、主任敬酒、罰酒面不改色。她是KTV的麥霸,和主任情歌串串燒,
一首接著一首。她是外交高手,跟很多院長、主任稱兄道妹。后來我又知道,
她還是臨床藥學的學霸,藥物臨床實驗室的常駐嘉賓,三篇SCI的第一作者。
原來她還有個土了吧唧的本名—方芳。凌晨一點的醫生辦公室里,
有她陪伴醫生值班的勤勞身影。清晨七點的茶水間里有她對醫生們早餐的專項服務。
她知道每一位醫生的生日,送花,送賀卡以示祝賀。卻對5.12護士節,嗤之以鼻。
她知道很多醫生的難言之隱,并準備止痛貼和痔瘡膏,去解決醫生的隱疾。
卻對我們護士痛經問題,大加鞭撻。她是醫生的“天使”,卻是我們的“惡魔”。
她一次次慫恿醫生,讓病人加用她銷售的藥物。于是每日工作時長增加一小時,
月底獎金倒扣500塊。罪名——藥占比超標!我們向醫務處舉報了好幾次,
卻被主任以“家里親戚,不懂規矩”遮掩過去了。我們都憎恨她,可是沒想到有一天,
她成了我們的“上帝”。2我拿著手中的住院通知單。
看著眼前的Lily,問道「病人在哪?」她繃著臉指了指自己。卸了妝之后的她臉色蒼白,
嘴唇的顏色也像被粉底蓋了一層,眼周發紫,這些體征確實挺符合白血病的。做完登記后,
我帶著她向病房走去。二樓單人間,俗稱VIP,床位費240一晚,醫保報銷之后的價錢。
「你帶我來這干嘛?你們這是不是有提成?你吃回扣吃到我頭上來啦?」
方芳憤然地打斷了我的介紹,滿面通紅的讓我莫名其妙。
要知道三人間的病房可是沒有單獨的個人空間的,柜子不能上鎖,安全隱患極大。
看著她平時的穿戴,我覺得單人間是對她人生財產安全的最大保障。「你那么貴的包,
丟了可沒人給你找!」我警告她,「別扯了!從你收了我的住院單起,我的安全,
你都要全權負責!你別想從我身上占便宜!」她對我的行為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
讓我氣不打一出來。聽說她丟失了一只耳釘,是香奈兒的最新款,價值8000塊。
一想到她的東西丟了,我得跟著保安一起找。回頭還得寫檢討,做不良事件上報。
我就心煩的不得了。「你最好把貴重物品帶回家!」我鄭重地提醒她,不然就算我倒霉,
她也不一定能找回失物。她抿著嘴,沒說話。但是不屑一顧的眼神,讓我暗暗咬牙!
果然是冤家路窄。3我帶她來到三人間,43床。房間里已經有別的病人住進來了。
因為昂貴的醫藥費,每個家屬都恨不得把柴米油鹽和鍋碗瓢盆都帶進來。
床底和窗臺上更是堆滿了各種醬料和塑料袋。我讓她把箱子塞到大衣柜子里,
讓隔壁床的家屬把侵占的床頭柜騰出空來。她站在原地,用巡視領地的目光掃視了四周。
消毒床罩皺巴巴的搭在床上,枕頭被抽了出來。床地下躺著隔壁床扔過來的鼻涕紙,
裹著一團血痂。床頭柜上的油漬,烏漆嘛黑地占著半張臺面。塑料袋更是堆滿了整個衣柜。
「艾老師,你們的終末處理是不是跟你們的工作態度一樣敷衍啊?工資漲沒漲,
要看有沒有努力工作,論文發表了幾篇?三新課題有沒有報?不要盯著別人的勞動成果,
畢竟你們護理質量就在你面前呢!」看著她一臉譏諷的樣子,我緊緊捏住了拳頭。
「我馬上喊護工來打掃衛生!」她扯了扯嘴角,終于沒再說什么。早知道她這么討厭,
從她作為醫藥代表踏入我們科室那天,就應該向醫務處舉報她。想到她剛來我們科室時,
親切地喊我們“老師”,既送水果,又送奶茶。到最后我們勞命又傷財,
我就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4白血病檢查的黃金標準就是骨穿。
躺在檢查床的的方芳一臉諂媚的對著身后的顧醫生道「顧主任,
你看我們胃痛寧的是真的不錯,病房里面好幾個病人都跟我反饋藥效好呢!」
剛剛由方芳口頭升職的小顧醫生滿臉通紅地專心找著穿刺點,一言不發。
方芳好像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臨,依然喋喋不休的介紹著藥品的各項好處。
我端著治療盤協助著醫生,心里為她捏了把冷汗。
上個接受“顧主任”穿刺的是一位1.8米的壯漢。想到他在床上的鬼哭狼嚎,
痛哭流涕的樣子。我對方芳女士產生了一絲同情,她是小顧醫生的第二個穿刺病人,
小顧又是出了名的菜鳥。16號針頭在骨頭上已經三進三出了,
小顧醫生的臉上也是布滿了汗珠。我的心隨著穿刺針忽上忽下。
方芳的臉色正在由通紅轉向慘白,她緊緊地咬住下嘴唇,手指頭緊緊扯著皺巴巴的治療巾,
偶爾從嘴巴里冒出兩聲哼唧。慢慢的嘴角竟然流下一縷鮮血。看樣子,是咬破嘴唇了。
五分鐘的穿刺終于在二十分鐘后完成了,方芳躺在檢查床一動不動。
因為生病而失血的臉色更加慘白,
大顆的汗珠順在脖子滑到了衣服下面嘴唇下的血絲和身下撕的粉碎的治療巾,
昭告她的情況好像不太妙。我正猶豫要不要給她吸點氧氣,來點止痛藥時。
她啞著嗓子說道「顧主任,你真厲害,這么快就完成了!」我閉上了嘴巴,
找到了人家月入三萬,我月入三千的差距了。5我推著輪椅把她送回了病床上,
剛把她放平穩,蓋上被子準備撤退時。她啞著嗓子對我說:「給我打壺熱水!
幫我把方便面泡上!」我看著她咬的稀爛的嘴唇,忍住氣地告訴她。「這是家屬干的事,
你得請護工來!」她轉過頭沉著臉對我說:「這就是你們的優質護理,人文關愛?
你小心我投訴你啊!」她真是應該疼死在檢查床上。我氣呼呼地把水打來,順便把面泡上,
剛想走開的時候。她又來了一句「把便盆遞給我!」看著床底下的便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不氣,不氣。就當給小貓把尿了。我把便盆給她擺正,
順便問了一句「要不要幫你把小便倒了?」她對我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切,
我也就是順便問問。643床所在的病房成了我個人的禁區。我單方面宣布,
除非是我單獨上班,否則那個房間我是不會進去了。畢竟當初投訴到醫務處,我可是發起人。
可惜,這姐們不在江湖,江湖都是這個姐們的傳說。44床家屬,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因為女兒白血病,在科室里進進出出**年了,最喜歡行善積德。
平日的愛好之一幫別人帶個飯,洗個碗。在方芳女士拒絕她提供帶飯的無償服務后,
滿病區散布方芳窮人裝逼,不知好歹的惡劣行徑。從來沒有買過一份肉湯,
吃的都是大饃和泡面,雞蛋都沒見她買過。醫生讓她補鉀,她卻偷吃爛香蕉。
看著老太太夸張的表情,我有點疑惑。我認識的Lily是一份早餐50多的“富豪”,
能拿300塊買一斤枇杷的有錢人。難道改回了中文名字就窮困起來啦?「您別被她騙啦,
我們早就認識她了。她可是個有錢人,她背的包要3萬多塊錢呢!」「誰騙誰呢,
誰家3萬塊的包里面放塑料袋裹咸菜啊!再說了他父母都是殘疾人,還有個弟弟是傻子。
上班7年用3萬塊的包?難道她給特朗普打雜?」老太太撇著嘴,搖著頭。我不相信,
真的這么窮,怎么還會去喂流浪貓?我可是不止一次看見她去醫院的流浪貓之家的,
手上的貓糧可都是整袋的拎過去的。這個女人真讓人看不透。
7剛下夜班躺在床上還沒閉上眼睛,護士長就在群里@我。「43床,夜班化療藥物外滲了。
身上也起了很多紅疹,病人說你知道這件事,但是沒有上報處理。
你看到了就來科室解釋一下!」我被這段話驚的一躍而起。
明明夜里巡視時我要求觀察穿刺點,是她不愿意給我看。現在是倒打一耙嗎?
想到接下來3000塊的工資又少500,大會小會的批評和自我檢討,
我的結節又多了兩顆。在凜冽的寒風中,我風馳電掣地趕向醫院。
病床上的方芳不停地揉搓著胳膊和后背。長長的暗紫色的靜脈順著胳膊一直蜿蜒向上,
全身密密麻麻的紅疹看的我心頭一跳。「你不是下夜班嗎?怎么又回來啦?」
她聲音沙啞的問我。看著她的靜脈炎,這是一起很嚴重的藥物外滲的差錯事故。
我心里暗暗后悔,是我大意了。但是輸人不輸陣,我必須站穩腳跟。
「我夜里讓你把手給我瞅瞅,你為什么不愿意?還有你的包是怎么回事?」
方芳的手指在手臂上小心的揉搓著,漫不經心的瞅著我:「夜里是挺好的,后來有點疼。
這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出了事我自己承擔,我也跟護士長說過了!」我警惕的看著她,
懷疑她在醞釀什么陰謀。但是我沒有證據。接下來的話讓我釋懷了,接著又生氣起來。
「我看見你放在我柜子里的雞蛋了,那個抹饅頭的醬也挺好吃的!是不是怕我投訴你?
所以你在討好我啊?」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看在之前喝你奶茶的份上,
還你的人情債!要是討好你有用的話,你能不能給12315打一個電話,表揚我一下?」
我譏諷的看著她。「那再給我帶點肉醬,我就給你打電話!」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等會就打,記得明天帶醬給我!稍微弄咸一點,我不喜歡甜口的!」
8我把肉醬放在床頭柜上,方芳把通話記錄調給我看。我以為銀貨兩訖的時候,
方芳突然來一句:「我有一篇論文,差了一些臨床試驗數據,你能不能幫我收集一下?」
我震驚了,她哪來那么大的臉?「我可以給你一個并列第一作者,年末總結你也能好看點!」
「你有這么好心?」不能怪我多心,這個女人可不是良善之輩。「你媽做的醬真好吃,
以后希望可以長期供應。順便麻煩你照顧我一下!」「你不是有很多醫生朋友嗎?」
我覺得她應該有別的共享者,「酒肉朋友而已!你答不答應吧?」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畢竟照顧病人是我的職責所在。「成交!」在我一個上午接到第三次方芳的床頭鈴呼叫時,
我無力的質問她:「你怎么老是要喝水尿尿的呀?」方芳晃了晃手上的輸液針頭,
吡柔比星的鮮紅色看的我頭暈。我理解了她一點,但是我實在是分身乏術。
「你還是讓你媽來吧,只要不是殘疾的太厲害,給你倒口水總還行吧?」
這個論文的第一作者也太難掙了,我有點想放棄。「誰說我媽殘疾啊?我媽只是身體不好,
誰在造謠啊?」方芳跳了起來。搞了半天,鬧了個烏龍。原來她媽是體虛,
做不了重體力的勞動。方芳的爸爸,腦子有點問題,還能打零工。弟弟書念的不好,
在汽修廠里做工人。「我走的是大女主路線!別把我想成苦情小白花!」方芳驕傲的不得了。
「那你生病怎么會沒人來看你呢?」我不理解。「嘿,我弟剛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廠。
我爸媽在給他幫忙。再說了,我現在不是能自理嗎?還是別耽誤他們了!」
方芳滿不在乎的揮揮手。這個大女主不知道的是,我見過凌晨2點躲在被子里偷偷啜泣的她。
也見過凌晨四點在茶水間啃冷饅頭的她。還見過因為化療帶來的骨髓疼,
咬著牙刷疼到打顫的她。她是我見過最倔強的家伙。一個人咬牙扛過刀山火海,
好像自己是所有人的保護傘。可惜這把傘已經快要破了,但是沒有人察覺到。
9「你幫我帶點貓糧,送到流浪貓之家去吧?」下班的前一刻,方芳遞給了我一袋貓糧。
「最后一點了,我實在沒力氣拎過去。只能拜托你了!」
200塊一袋的貓糧夠她吃一個月的饅頭了。「你自己都快營養不良了,你還想著貓呢?」
我能接受愛貓如愛命,但不能接受愛貓大過命。「你不愛貓,你每天都過去?」
方芳戳穿了我。「有空我給你介紹幾個貓糧品牌,既不貴,還經常做活動!」
我仔細的看著她的臉,眉毛脫妝,臉色蒼白,頭發稀疏。沒有針鋒相對的指責,
沒有怒氣滔天的埋怨,她看起來也很順眼。而且這女人竟然跟我有共同的愛好。「方芳,
你要好好活著!我們一起團貓糧啊,肯定會更便宜的!」我真心的祝她平安,
畢竟貓糧和論文都指著她了。10貓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動物,讓人愛憐,讓人心動,
讓人欲罷不能!作為愛貓人的我們,突然有了很多共同的話題。「這只金漸層是一只流浪貓,
我撿它的時候,它的腿都斷了,一身皮膚病。我可是花了好大的精力才把它救回來的!」
方芳手機里有很多貓咪,這些貓大部分很普通,甚至有一部分是殘疾的貓咪。
「都是你養的啊?」我震驚了,這得有幾十只吧?「不是,我是動物保護協會的成員。
這些貓都是被救治過得,有的找到了合適的主人,有的還在待領養。我看你很喜歡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