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超市驚魂尸體躺在超市收銀臺旁邊,姿勢像是睡著了。我盯著它看了足足三分鐘,
確認它不會突然爬起來咬我。這年頭,連死亡都變得不太可靠。超市的玻璃門早就碎了,
風吹進來,帶著鐵銹和腐肉的味道。我踩著碎玻璃往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誰的牙床上。
貨架倒了大半,那些花花綠綠的包裝袋現在都成了老鼠的窩。三個月前,
這里還擠滿了搶鹽的人,現在鹽還在,人沒了。"有貨嗎?"小王在門外喊,聲音壓得很低,
像是怕驚醒什么。我沒回答,蹲下來看那具尸體。是個女人,三十來歲,頭發還挺整齊。
她懷里抱著個雙肩包,手指關節發白,死前肯定抱得很緊。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尸體,
他們總以為抱緊點什么就能活下去。背包拉鏈卡住了,我不得不掰開她的手指。
骨頭發出干樹枝斷裂的聲音,我忽然想起我媽以前教我彈鋼琴,說手指要放松。
這具尸體的手指僵得像凍硬的臘腸。包里有兩包壓縮餅干,半瓶礦泉水,
還有一本《北歐神話》。餅干包裝完好,我對著光照了照,保質期到明年三月。
現在哪還有什么明年,連明天都是奢侈品。"找到什么了?"小王探頭進來,
看見尸體時皺了皺眉,"新鮮的?""三天左右。"我把餅干塞進自己兜里,"沒味兒。
"小王蹲下來翻女人的外套口袋,找出一管口紅和一張照片。照片上女人抱著個小女孩,
兩個人都笑得很蠢,背景是迪士尼城堡。現在那座城堡大概也擠滿了尸體。"要拿嗎?
"小王晃了晃照片。我搖頭。照片不能吃。但小王還是把照片塞進了褲兜,
他總愛收集這些沒用的東西。上個月他撿了本《小王子》,天天晚上就著蠟燭讀,
后來蠟燭沒了,他就把書頁撕下來卷煙。外面開始下雨,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像在敲喪鐘。
我們得在天黑前回去,夜晚屬于那些東西。臨走前我又看了眼那個女人,
雨水從破屋頂漏下來,打在她臉上,像在哭。回去的路上我們遇到老李,
他拖著條瘸腿在翻垃圾桶。看見我們,他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暗下去。
我們都知道他女兒死了,就死在營地東邊的帳篷里,連發燒帶餓,拖了四天。
死的時候輕得像張紙,老李把她卷在毯子里埋了,連坑都沒挖夠深。"給。
"我分了半包餅干給老李。他接過去的手在抖,餅干屑掉在泥地里,他立刻趴下去舔。
小王別過臉,我知道他又在想那張迪士尼照片。營地的鐵門銹得厲害,
開合時總發出慘叫般的聲音。守門的阿強數著我們帶回來的東西,眼睛像兩把刀子。
現在什么都缺,尤其是信任。上周西區的人為了一箱泡面捅死了兩個人,血滲進土里,
第二天就干了,連痕跡都沒留。帳篷里,小雨在煮湯。說是湯,其實就是水煮樹皮,加點鹽。
她看見餅干時眼睛亮了一下,但沒問來歷。這年頭,有些問題不能問。
晚上我們四個人分著吃了那兩包餅干,像在舉行什么神圣儀式。
小王突然說:"那女人包里還有本書。""什么書?"小雨問。"講雷神托爾的。
"小王舔著手指上的餅干屑,"說世界末日時會有條大蛇掀起巨浪。"我們都笑了。
大蛇算什么,現在滿街都是比蛇可怕的東西。上個月有伙人吃人肉,眼睛紅得像燈籠,
見了活物就撲。后來他們被燒死了,焦黑的尸體排成一排,像烤過頭的香腸。
睡前我檢查了三次帳篷的拉鏈。黑暗中,小王突然說:"她女兒可能還活著。
"我知道他說的是照片里那個女孩。我沒吭聲。活著的未必比死了的好受。
上星期我在加油站看見個小孩,不超過十歲,蹲在母親尸體旁邊啃自己的手指,
啃得見了骨頭。雨下了一夜。早上我們發現老李死了,就在營地門口,
懷里還抱著那半包餅干。守夜的說是凍死的,但我知道,他是吃得太急噎死的。饑荒年代,
連吃都能殺人。阿強帶人把老李抬走時,我從他兜里摸回了剩下的餅干。小雨看見了,
但沒說話。她的眼神讓我想起超市里那個女人,平靜得像潭死水。中午我們又出發去找物資。
路過超市時,那具女尸不見了,只留下一個人形水漬。小王站在那兒發了會兒呆,
我知道他在找那本神話書。但書沒了,連血跡都被雨水沖干凈了。這個世界正在消化我們,
就像消化那些過期罐頭。總有一天,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2 游樂園幻影小王失蹤的第三天,我在廢棄游樂場找到了他。他坐在旋轉木馬上,
懷里抱著個東西。走近了才看清,是照片里那個女孩。女孩約莫六七歲,頭發結成綹,
眼睛大得嚇人。她穿著迪士尼公主裙,裙擺沾滿泥漿,像朵被踩爛的花。木馬早就不會轉了,
小王用腳蹬著地面,讓生銹的軸承發出吱呀聲。女孩在笑。"她一直在這里。"小王說,
聲音飄得像灰,"吃自動販賣機里的零食。"我盯著女孩的指甲縫,那里有巧克力漬。
這年頭還能找到巧克力,比找到活人稀罕。女孩抬頭看我,瞳孔黑得反常。
"媽媽去找吃的了。"她說,手指卷著褪色的裙帶,"讓我在這里等。"我看了眼小王,
他避開我的視線。遠處摩天輪歪著脖子,有個吊艙門開著,風一吹就晃,像顆松動的牙齒。
三個月前,這里還擠滿尖叫的小孩,現在只剩下這個,像被遺忘在游樂場的布娃娃。
"帶不走的。"我低聲說。小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她還相信媽媽會回來!
"他眼睛里有血絲,"你看見她的小熊了嗎?就放在...""小熊不能吃。
"我掰開他的手指。女孩正用塑料叉子戳棉花糖,糖已經發霉了,長出灰綠色的毛。
她小心地掰掉霉斑,把剩下的塞進嘴里。游樂場的喇叭突然響起來,
播放著走調的《歡樂頌》。可能是短路了,音樂斷斷續續的,歡樂變成了某種呻吟。
女孩跟著哼唱,跑調的童聲混在雜音里,聽得人脊椎發涼。
"至少有二十個幫派在找干凈的孩子。"我摸出半包餅干塞給小王,"希望比食物更致命。
"小王把餅干給了女孩。她吃得很仔細,連指頭上的碎屑都舔干凈。
我突然想起老李噎死的樣子,喉結跟著動了動。離開時女孩在玩旋轉茶杯。
她把自己轉得飛快,臟辮子飛起來,像條垂死掙扎的蛇。小王一步三回頭,
直到游樂場變成地平線上的一個膿包。回營地的路上我們遇到阿強的巡邏隊。
他腰間別著那本《北歐神話》,書脊裂開了,露出里面的銅版紙插圖。"奧丁需要祭品。
"阿強用書拍打手心,"明天正午。"他身后的人眼神呆滯,袖口有新鮮血漬。
上周他們還為半瓶水和人打架,現在突然信了神。宗教比饑餓傳播得更快。帳篷里,
小雨在擺弄一串珍珠項鏈。珠子泛黃了,有幾顆沾著褐色污漬。她見我進來,
慌忙塞進枕頭下,但我知道那是什么——營地西區有個女人總戴著它,
前天被發現死在水溝里。"明天要選祭品了。"小雨說,手指絞著毯子邊緣,"阿強說抽簽。
"我沒說話,盯著帳篷角落的罐頭盒。里面泡著幾節指骨,是小雨做的"風鈴"。
上個月她還不敢碰尸體,現在能面不改色地摘死人戒指。半夜被尖叫聲驚醒。
沖出帳篷看見阿強的人拖著個少年,少年的一條腿不見了,斷處用火燙過。
他們說發現他偷藏面包。"諸神黃昏!"阿強站在汽油桶上高喊,書頁在風里嘩嘩響,
"海姆達爾吹響了號角!"人群跟著吼叫,聲音黏糊糊的,像在嚼生肉。小王擠到我身邊,
滿身露水。"游樂場..."他喘著氣,"女孩不見了。"阿強突然指向我們這邊。
火把照得他眼窩深陷,像個骷髏。"洛基的化身!"他尖叫,"穿黑衣服的!
"人群騷動起來。小雨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指甲陷進我肉里。"西區倉庫,"她急促地說,
"有具新鮮尸體..."這時守夜的敲起鐵桶。遠處傳來嚎叫聲,不是人也不是動物,
是那種東西。人群瞬間作鳥獸散,阿強還在喊什么,但沒人聽了。我和小王跑向圍墻缺口。
翻出去時,我看見小雨往西區跑,珍珠項鏈在她脖子上閃著詭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