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春。杏花簌簌而落,鋪滿了京城郊外的小徑。沈芷蹲在茅屋前的藥爐旁,
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爐火映得她臉頰微紅。藥罐里的水早已沸騰,
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苦澀的藥香彌漫在空氣中,混著春日的潮濕,讓人胸口發悶。
她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袖口上沾著幾點暗紅的血跡——是昨夜替師父擦拭咳血時留下的。
那株好不容易尋來的紫靈芝,熬出的藥汁黑如濃墨,可師父喝下后,臉色卻依舊蒼白如紙。
"芷丫頭……"里間傳來嘶啞的呼喚,沈芷連忙放下蒲扇,快步走進屋內。昏暗的房間里,
白發老者半倚在床榻上,枯瘦的手指正摩挲著一本泛黃的《藥草本經》,
書頁翻至繪著七葉還魂草的那一頁。"師父,您怎么又起來了?"沈芷上前扶住他,
觸手卻是一片冰涼。老者的呼吸沉重,
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力氣:"南疆……當年沈大人……就是為了這味藥……"話未說完,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絲滴落在書頁上,暈開一片暗紅。
沈芷熟練地拍撫他的背脊,另一只手卻緊緊攥住了書角,
目光凝在插圖旁那行小字上:七葉成形,可解鳩毒。
窗外領家大嬸的八卦聲傳來:"聽說這次太子選妃,不論門第。"沈芷猛地合上書冊。
她的粗布衣裙早已被藥汁染得斑駁,
可腰間卻露出一截瑩白的玉佩——那是三年前師父從亂葬崗撿回她時,
她身上唯一戴著的物件。玉佩上刻著半朵蓮花,斷口處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開的。
"師父,我去給您熬新藥。"她低聲說道,轉身時卻聽見老者沙啞的聲音:"芷兒……別去。
"沈芷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她知道師父在擔心什么。三年前那個雨夜,她被丟在亂葬崗,
渾身是傷,氣息奄奄。若不是師父恰好在那里采藥,她早已成了一具枯骨。后來她才知道,
自己是"罪臣之女",本該隨父母一同問斬,僥幸逃脫,卻永遠見不得光。可如今,
師父的命就懸在那株七葉還魂草上。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要么賭一把,
要么等死。三日后,京城。沈芷站在銅鏡前,指尖微微發顫。
鄰家阿婆替她梳了個簡單的雙鬟髻,
又取出一件素凈的藕荷色衣裙——這是她能找到的最體面的衣裳了。鏡中的少女眉目清麗,
可眼底卻藏著幾分不安。"丫頭,你真要去?"阿婆嘆了口氣,粗糙的手拍了拍她的肩,
"那可是皇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沈芷抿了抿唇,將師父給她的玉佩藏進袖中,
低聲道:"可師父等不起。"御花園內,百花爭艷。沈芷跟在二十余名秀女身后,
手心沁出細密的汗珠。嬤嬤們銳利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掃過,像在審視待價而沽的貨物。
"聽說太子殿下不近女色,這次選妃是皇后的意思……""噓,小聲些!
據說殿下今日會來御花園……"秀女們低聲議論,可沈芷卻無心聆聽。
她的目光被園角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吸引——葉片狹長,邊緣呈鋸齒狀,葉脈如血絲般清晰。
七葉還魂草!她的心跳驟然加快。醫書上記載,此草需長至七葉方能入藥,
而眼前這株僅有五葉,尚未成熟。可師父等不了了……趁著嬤嬤不注意,她悄悄離隊,
蹲下身把隨身佩戴的荷包打開,眼下事態緊急,沈芷只想速戰速決連根拔起,
指尖剛觸到泥土——"這株'龍涎草'尚未成熟,現在采摘,藥效不足三成。
"一個清冷的男聲在身后響起。沈芷驚得險些跌倒,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穩穩扶住。她抬頭,
對上一雙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男子約莫二十出頭,一身玄色勁裝,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
不似宮中侍衛的裝束。他眉目如畫,右眉上卻有一道細疤,平添幾分凌厲。此刻,
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指尖還捏著半片草葉。"公……公子認得此草?
"沈芷慌忙站直身子,后退半步。男子挑眉:"略通醫理。
倒是你——"他目光掃過她的衣裙,"一個秀女,不在隊伍中待選,跑來挖草?
"沈芷心跳如鼓,急中生智:"我、我見這草生得奇特,想移植到住處觀賞……""哦?
"男子似是不信,卻也沒拆穿,只將草葉在指尖碾碎,遞到她鼻尖,"聞聞。
"辛辣中帶著清甜的氣息鉆入鼻腔,沈芷眼睛一亮:"這不是龍涎草!龍涎草味苦,
而這……""是七葉還魂草。"男子打斷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倒真懂醫理。
"沈芷呼吸微滯。她不能暴露目的,可眼前這人顯然不是好糊弄的。
男子卻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遞給她:"拿著。"玉牌溫潤,上刻一個"珩"字,
筆鋒凌厲如刀。"若選秀不成,可憑此物到東宮藥圃尋我。"他淡淡道,
"那里有成熟的還魂草。""阿芷!你跑哪去了?"嬤嬤的呼喚聲傳來。
沈芷匆忙將玉牌藏入袖中,向男子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她沒有看見,
身后男子望著她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東宮藥圃,夜雨初歇。沈芷跪坐在青石板上,
指尖輕輕撥弄著一株七葉還魂草的葉片。月光透過云隙灑落,草葉邊緣的露珠泛著銀光,
像細碎的星辰。她入東宮已有七日。那日選秀,她初選便落榜,是啊,
太子妃的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沈芷背著包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正焦急之時,
突然想起那男子給的玉牌。“東宮藥圃”沈芷喃喃自語,抬腳向太子宮中走去。憑著玉牌,
沈芷順利進入東宮當差。"太子殿下體弱,需專人照料。"負責分配的老太監如是說,
"你既通醫術,又識得草藥,正合適。"沈芷暗自慶幸。東宮藥圃,
不正是那男子提到的地方嗎?可這三日,她翻遍了藥圃,卻始終未見到他。"嗒。
"身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輕響。沈芷猛地回頭,藥鏟已握在手中。月光下,
玄衣男子倚在廊柱邊,衣擺沾著夜露,像是剛從雨中歸來。他指尖把玩著一株紫靈芝,
唇角微勾:"偷摘主子的藥,該當何罪?"沈芷呼吸一滯。他比上次見面時更憔悴了,
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唇色蒼白如紙。可那雙眼睛卻依舊銳利,像是能看透她所有偽裝。
"我……只是想移植一株。"她垂下眼,將還魂草藏到身后。男子突然大步走來,
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指腹粗糙,
虎口處有一層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你手上的傷怎么回事?
"他皺眉看著她手背上幾道新鮮的劃痕。沈芷這才注意到自己在采藥時被草葉割傷了。
傷口不深,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無妨,小傷而已……"她試圖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男子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倒出些許淡金色粉末敷在她的傷口上。他的動作意外地輕柔,
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讓沈芷耳尖發燙。"這是……金瘡藥?"她嗅了嗅,
"加了白芨和血竭,配方很精妙。"男子低笑一聲:"看來瞞不過你的鼻子。
"他松開她的手,隨意坐在石凳上,"我叫阿珩,是東宮的……侍衛。"他頓了頓,
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呢?入宮真是為了當太子妃?"沈芷搖頭,
低聲說出早已編好的故事:家中有親人患病,需要宮中珍稀藥材。"所以你是來偷藥的?
"阿珩似笑非笑。沈芷面頰發熱:"我可以幫忙照料藥圃作為交換。
我的醫術……""我知道。"阿珩打斷她,"我看過你給宮人開的方子。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藥方,"黃連用量減半,加了一味甘草——很聰明的改動。"沈芷怔住。
那張方子是她前日寫給一個小宮女的,那孩子脾胃虛弱,受不住黃連的苦寒。"你監視我?
"她下意識后退。阿珩卻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一絲暗紅。他迅速用帕子掩住,
可沈芷已經聞到了——血腥氣中混著一股極淡的苦杏仁味。斷腸散!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一種慢性劇毒,中毒者會逐漸心肺衰竭,最后吐血而亡。阿珩收起帕子,
神色如常:"三日后是初一,皇后會召你問話。"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無論她問什么,你只需答三個字——‘不知道’。"沈芷心跳如雷。
她早已猜到眼前男子大概身份,但不知他為何要幫助自己,更不知皇后突然召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