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程小雨把白大褂裹成一團塞進背包,撐著傘沖出醫院大門時,
雨點已經密集得像一堵水墻。她今天本該五點下班,卻因為一個急診病人拖到了七點半。
手機顯示有五個未接來電,全是男友林浩的——今天是他生日,餐廳的預約時間是七點。
"該死!"程小雨踩著積水奔跑,水花濺濕了她的牛仔褲。轉過街角時,
她突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人行道邊的長椅旁,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蜷縮著身體,
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即使隔著雨幕,程小雨也能看出他面色青紫,
呼吸急促——典型的心臟病發作癥狀。"先生!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程小雨扔掉雨傘跪在老人身邊,背包滑落在地。她的手指迅速搭上老人的頸動脈,
脈搏微弱而紊亂。"藥...藥..."老人艱難地指著自己的上衣口袋。
程小雨從他口袋里摸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粒硝酸甘油片塞到老人舌下。
她掏出手機撥打120,同時開始進行心肺復蘇。"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到!
"程小雨的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白襯衫已經完全透明。她機械地數著按壓次數,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三十次按壓,兩次人工呼吸,循環往復。不知過了多久,
救護車的鳴笛聲穿透雨幕。醫護人員接手后,程小雨才癱坐在地上,
雙手因為持續按壓而顫抖不止。"你是家屬嗎?"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問她。
程小雨搖頭:"我是市醫院的實習醫生,剛好路過。""那麻煩你跟車一起去醫院吧,
我們需要了解情況。"程小雨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二十了。她給林浩發了條短信解釋,
然后爬上了救護車。醫院急診室里,
程小雨向值班醫生詳細描述了老人的發病過程和治療措施。正當她準備離開時,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就是他!我爸早上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心臟病發作?
"一個中年男人指著程小雨吼道,"是不是你撞了我爸?"程小雨愣住了:"您誤會了,
我是看到老先生發病才...""放屁!現在哪個年輕人會隨便救人?
肯定是你撞了人想逃避責任!"男人身后一個燙著卷發的女人尖聲叫道,"警察呢?
叫警察來!"急診室頓時亂成一團。程小雨試圖解釋,但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家屬的怒罵中。
有人掏出手機對著她拍攝,閃光燈刺得她睜不開眼。"都安靜!"一位年長的醫生大喝一聲,
"這里是醫院!這位是我們醫院的實習醫生,她說的應該是實話。""實習醫生怎么了?
實習醫生就不會撒謊了?"中年男人不依不饒,"我要調監控!
"當程小雨終于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餐廳時,已經接近十點。林浩面前的牛排早已冷透,
紅酒瓶空了一半。"對不起,我..."程小雨剛開口,林浩就抬手打斷了她。"不用解釋,
我習慣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這半年你放了我不下十次鴿子,今天是最后一次。
"程小雨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無良醫生撞人逃逸,等著坐牢吧!"第二天早上,
程小雨頂著黑眼圈來到醫院時,發現所有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
護士長把她拉到一邊:"小雨,你上微博熱搜了。"手機屏幕上,
一條名為"無良實習醫生撞倒老人后假意施救"的視頻正在瘋傳。
畫面中只有程小雨跪在老人身邊的片段,配上煽動性的文字說明。
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現在的醫生良心都被狗吃了!""查查她是哪個醫院的,
讓她滾出醫療系統!""人肉她!這種人就該社會性死亡!
"程小雨的手不住地發抖:"這不是真的...我當時在救人...""院領導找你。
"護士長嘆了口氣,"他們壓力很大。"會議室里,
副院長、醫務科長和程小雨的導師面色凝重。"小雨,我們相信你的為人。"導師先開口,
"但輿論影響太惡劣了。""路口監控因為大雨太模糊,無法證明你的清白。
"副院長推了推眼鏡,"家屬堅持要起訴,媒體也在盯著這件事。
"醫務科長遞給她一份文件:"考慮到醫院聲譽,我們建議你暫時停職,等調查清楚再說。
"程小雨機械地簽了字。走出醫院大門時,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手機又響了,
是房東:"程小姐,你的房子下個月不租了,違約金我會退給你。"一周后,
程小雨蜷縮在閨蜜家的沙發上,刷著手機上的謾罵留言。她的實習被終止,男友分手,
連住的地方都沒了。醫院最終迫于壓力發表聲明與她"劃清界限",而老人的情況依然危重,
家屬每天在媒體前哭訴。"別看了。"閨蜜奪過她的手機,"律師不是說有希望打贏官司嗎?
"程小雨空洞地笑了笑:"贏不贏已經不重要了。"她想起醫學院宣誓時那句"健康所系,
性命相托",想起第一次成功搶救病人時的喜悅,想起自己選擇學醫的初衷——十二歲那年,
正是路過的醫生救了突發心梗的父親。手機屏幕亮起,又是一條陌生短信:"殺人兇手,
你怎么還不去死?"程小雨關掉手機,走向浴室。鏡子里的女孩眼睛紅腫,面容憔悴。
她打開水龍頭,讓嘩嘩的水聲淹沒自己的嗚咽。三個月后,老人終于蘇醒并澄清了事實。
家屬召開記者會道歉,視頻被證實經過惡意剪輯,原博主公開致歉。
但程小雨沒有回到醫院——她提交了退學申請,在城郊租了間小公寓,
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直到某個雨夜,
一個哮喘發作的小女孩被媽媽抱進店里...雨水拍打著便利店玻璃窗的聲音,
像極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程小雨機械地掃描著商品條形碼,三個月來,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不需要思考的工作。白班夜班交替,重復的動作,簡單的對話,
沒有復雜的醫患關系,沒有生死一線的壓力,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
"一共七十八元。"她將購物袋遞給顧客,眼神始終避開對方的眼睛。
墻上的電視正在播放晚間新聞,又是關于某位醫生被患者家屬毆打的報道。
程小雨的手指微微顫抖,她轉身假裝整理貨架,直到那則新聞過去。"歡迎光臨。
"感應門開啟時,自動播報器發出機械的女聲。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引起了程小雨的注意。
一個年輕女人抱著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沖進店里,小女孩面色發青,嘴唇發紫,
小手無力地抓著母親的衣領。
"有沒有人...幫幫忙...我女兒哮喘..."年輕母親的聲音支離破碎,
雨水從她濕透的發梢滴落,在瓷磚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程小雨的身體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她的手指已經摸向口袋,
那里曾經總是備著一支筆形手電筒和簡易聽診器。但隨即,
那個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老人的呻吟,家屬的怒吼,閃光燈的刺眼,
網絡上的謾罵...她的腳像生了根一樣釘在原地。
"求求你...叫救護車..."年輕母親跪在地上,將孩子平放,翻找著包里的藥物,
"該死...藥忘帶了..."小女孩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胸骨上窩和肋間隙隨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深深凹陷。
程小雨的醫學知識立刻判斷出這是嚴重的哮喘持續狀態,隨時可能呼吸衰竭。
"你...你是醫生嗎?"年輕母親突然抬頭,淚眼朦朧地望著程小雨,
"你剛才的動作...你摸口袋的樣子...像醫生..."程小雨的喉嚨發緊。
她不是醫生了,至少在她自己心里不是。
那個立志救死扶傷的程小雨已經死在了三個月前的網絡暴力里。感應門又開了,
幾個避雨的大學生走進來,看到地上的情景立刻圍了過來。"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要不要叫救護車?"嘈雜的人聲中,程小雨的視線與小女孩對上。
那雙充滿痛苦的眼睛里,是對生的渴望,就像...就像那個雨夜長椅上的老人。"讓開!
"程小雨突然推開圍觀者,跪到小女孩身邊,"我是醫生!"她的聲音如此堅定,
連自己都吃了一驚。程小雨迅速解開小女孩的衣領,將她的頭側向一邊。"誰有吸管?
越粗越好!"一個男生遞過來奶茶吸管,程小雨麻利地截斷一端,形成簡易通氣道。"你,
"她指向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打120,告訴他們這里有一個重度哮喘發作的兒童,
可能需要氣管插管。"又對另一個男生說:"去冰柜拿幾瓶冷飲來,要最快的。
"程小雨將簡易通氣道放在小女孩唇邊,指導她緩慢呼吸。"很好,小妹妹,跟著我的節奏,
吸氣...呼氣..."她一邊安撫孩子,一邊用冷飲瓶在孩子頸部兩側交替冷敷,
緩解氣道痙攣。"藥物...需要支氣管擴張劑..."程小雨喃喃自語,突然想起什么,
沖向貨架拿了一罐咖啡。"雖然不是最佳選擇,但咖啡因可以暫時緩解癥狀。
"她小心地喂小女孩喝了幾口。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程小雨這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雙手卻出奇地穩——就像以前在急診室時一樣。
"太感謝你了!"年輕母親握住程小雨的手,
"如果沒有你...我都不敢想..."程小雨勉強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她注意到已經有人舉起了手機拍攝,胃部一陣絞痛。歷史要重演了嗎?醫護人員沖進店里,
程小雨快速而專業地匯報了小女孩的情況和已采取的急救措施。"處理得很專業。
"為首的急救醫生贊許地點頭,突然皺眉打量她,"等等,你是不是市醫院的程醫生?
我在急診見過你。"程小雨僵住了。就在這時,年輕母親驚訝地叫出聲:"程小雨?
你是程小雨醫生?我是市醫院內科的護士劉梅啊!你可能不記得我,但我記得你!
"程小雨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后退,撞上了貨架。幾包零食掉在地上,
發出輕微的響聲。"那個...關于之前的事..."劉梅欲言又止,
看了眼周圍好奇的目光,壓低聲音,"醫院已經給你平反了,那個老人的家屬公開道歉,
副院長還在全院大會上檢討了處理不當..."程小雨耳朵嗡嗡作響,
這些話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平反?道歉?這些詞對她而言已經太遲了。
那個相信白衣天使神話的程小雨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便利店收銀員。"程醫生,
"劉梅真誠地說,"我女兒今天多虧有你。無論發生什么,你骨子里還是個醫生。
"救護人員將小女孩抬上擔架,
匆匆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塞給程小雨:"如果你愿意...醫院真的很需要像你這樣的醫生。
"程小雨站在便利店門口,看著救護車的尾燈消失在雨幕中。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紙條,
上面除了電話號碼,還有一行小字:"醫者仁心,不會被誤解永遠掩蓋。
"雨不知何時變小了。程小雨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中有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她掏出手機,
三個月來第一次主動登錄了那個被無數謾罵塞滿的微博賬號。私信列表里,除了惡毒的攻擊,
還有幾條被淹沒的、來自患者的感謝信。其中一條寫道:"程醫生,
去年冬天是你在急診救了我父親,我們全家永遠感激你。"程小雨的視線模糊了。
她擦掉眼淚,保存了劉梅的號碼,然后將手機放回口袋。感應門再次開啟,
"歡迎光臨"的機械聲響起,但這次,程小雨的嘴角微微上揚。她走回收銀臺,挺直了腰背。
明天,
也許她會打電話給劉梅;也許她會重新聯系導師;也許...也許她會再次穿上那件白大褂。
但今晚,她依然是一名便利店店員。程小雨整理好制服,
對下一個顧客露出真誠的微笑:"您好,請問需要袋子嗎?
"醫院的走廊永遠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程小雨站在市醫院急診科更衣室外,手指懸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