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地上的血蝴蝶(1984年冬)林曉棠縮在幼兒園暖氣片后面數冰花時,
聞到了父親身上的酒氣。窗玻璃上的霜花突然爆開蛛網裂紋,
鐵皮門被踹得撞在墻上發出巨響。四歲小女孩本能地抱住頭,
指縫里看見父親沾著煤灰的翻毛皮鞋正碾碎她剛堆好的雪人。"賠錢貨又裝病!
"林建國扯著領口把女兒拎起來,呢子大衣蹭過暖氣片發出刺啦聲。
他今天在技校被學生頂撞,酒瓶底眼鏡片上蒙著層渾濁的怒氣。曉棠的后背撞上搪瓷痰盂,
金屬撞擊聲驚醒了午睡的孩子們。三十雙眼睛從綠色軍用被褥里探出來,像受驚的小雞仔。
班主任王老師沖進來時,正看見男人掄起牛皮腰帶——那是去年勞動模范表彰會發的獎品,
銅扣在陽光下劃出金色弧線。"林老師!"王老師尖叫著撲過來,"這是學校!
"皮帶抽在女人胳膊上發出悶響。曉棠趁機鉆進床底,透過鐵架床的縫隙,
看見父親油光發亮的皮鞋在原地打轉。酒氣混著紅星二鍋頭的味道從床縫滲進來,
她死死咬住棉襖袖口,直到嘗到鐵銹味。三天后午睡檢查,王老師掀開曉棠的毛衣倒抽冷氣。
小女孩后腰上交錯著皮帶印,像條被車輪碾過的青花蛇。警察來的時候,
曉棠正蹲在沙坑里畫蝴蝶,鉛筆頭在凍土上刻出殘缺的翅膀。"告訴阿姨,誰打的?
"女警蹲下來,警徽在雪地里亮得晃眼。曉棠盯著對方呢子大衣第三顆紐扣。
昨天半夜父親掐著她脖子往墻上撞時說過:"敢亂說話就讓你媽滾回四川。
"墻灰簌簌落在母親縫的碎花枕頭上,月光把父親的身影拉成扭曲的怪物。"摔的。
"她摳著結痂的膝蓋,沙坑里未完成的蝴蝶被積雪覆蓋。
那天晚上父親用縫被針扎她腳心時格外安靜。電視機里播著《包青天》主題曲,
母親在廚房剁白菜的聲音和慘叫聲混在一起。爺爺的《文匯報》抖得嘩嘩響,
奶奶端來的面疙瘩湯在床頭柜上結出油膜。"再敢告狀,"父親把針尖在煤油燈上烤紅,
"就把你塞進廠里鍋爐。"曉棠數著天花板上的裂縫,想起白天女警給的奶糖。
化在嘴里的甜味沖淡了血腥氣,她突然發現那些裂縫連起來像只展翅的蝴蝶。
2 雙面人生(1989年冬)鍋爐房泄出的蒸汽在玻璃窗上畫著年輪,
當年蜷縮在幼兒園暖氣片后的小女孩,如今已是筒子樓里最野的雛鷹。
爺舊書撕下的《孫子兵法》、還有枚嵌在鐵皮盒里的蝴蝶形玻璃片——那是五年前警察走后,
她從幼兒園沙坑里挖出來的。---林曉棠蹲在鍋爐房后墻跟,往搪瓷缸里撒了泡尿。
"林老虎,你真要用這玩意澆冰場?"跟班二胖捏著鼻子后退兩步,棉褲襠差點蹭上煤灰墻。
曉棠把搪瓷缸往鐵皮桶里一倒,金黃色的液體在零下二十度空氣里騰起熱氣。
"老師說過尿液冰點低。"她掏出從爺爺書房順來的溫度計插進桶里,
玻璃管里的紅汞柱果然停在-5℃。五個熊孩子頓時發出猴子般的歡呼,
抬著自制"防凍劑"沖向操場。這天下午,北川拖拉機廠子弟小學出了件怪事。
六年二班在冰場上摔出的屁股墩都是金燦燦的,
老馬滑出十米遠才發現冰面不對勁——他新買的呢子褲在后臀位置結出朵碩大的琥珀色冰花。
"林曉棠!"老馬的咆哮震得冰場邊的楊樹抖落一地雪,"把你爸叫來!
"曉棠正蹲在單杠上啃凍梨,聞言差點栽下來。冰涼的梨汁順著喉管滑進胃里,
激得她打了個寒顫。父親上周剛用皮帶扣在她鎖骨上燙了個新疤,
說"再惹事就送你媽回四川"。"老師,我爸在技校教《車床操作規范》。"她跳下單杠,
凍紅的指頭絞著褪色的紅領巾,
"他說冰面養護要參考《機械潤滑手冊》..."老馬氣得山羊胡直翹,
轉身時踩到尿冰又摔了個四腳朝天。圍觀人群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往他呢子大衣后擺粘了張紙條——那是用紅鋼筆描的《小學生守則》第七條:不隨地大小便。
放學路上,曉棠把書包甩得像流星錘。鐵鉛筆盒撞在廠區圍欄上叮當作響,
驚飛一群啄食的麻雀。經過廢料堆時,
她突然剎住腳步——三個體育班的男生正圍著張向陽扒棉褲。"林老虎來咯!
"二胖在后邊起哄。曉棠把棉手套往雪地里一甩,露出纏滿醫用膠帶的拳頭。
上個月她用這雙手掰折了父親藏在衣柜里的量角器,此刻膠帶底下還粘著半塊三角形塑料片。
穿回力鞋的高個男生剛轉身,就被曉棠的"流星書包"擊中面門。她躥上廢鐵堆抓了把雪,
精準地塞進第二個男生的后脖頸。等第三個摸出彈簧刀時,曉棠已經騎在他背上,
用凍梨核抵住他耳朵:"信不信我把你眼睫毛凍成門簾?""小棠!
"父親的呢子大衣出現在路口時,曉棠正保持著鎖喉的姿勢。她突然想起今早出門前,
父親用搪瓷缸往她臉上潑冷水時說:"在學校給我裝得像個人。""林老師!
"體育生們哭得比竇娥還冤,"您閨女要殺人!"林建國的金絲眼鏡蒙著霧氣,
酒糟鼻凍得發紫。他看看跪在雪地里的三個壯小子,又看看縮在女兒身后的張向陽,
突然大笑起來。"胡扯!"他從公文包掏出《機械制圖教案》拍在雪地上,
"我家丫頭在家連螞蟻都不敢踩死!"說著從兜里摸出酒瓶,給體育生們一人灌了口二鍋頭,
"男娃子喝點酒暖暖,別學娘們告黑狀。"曉棠盯著父親搖晃的背影,
突然發現他褲腿沾著星點血跡——那是今早母親端粥時被打翻燙傷的。她彎腰抓起把雪搓臉,
冰碴子混著溫熱的液體流進嘴角。張向陽怯生生遞來半塊烤地瓜,糖心凝成琥珀色的冰晶。
那天夜里,曉棠蹲在公共廁所背單詞。手電筒光照亮墻上的"正"字,
這是她計算父親酒醉程度的密碼。當第七道劃痕穿透斑駁的墻皮時,
樓下傳來玻璃碎裂聲——父親又把搪瓷缸砸向母親了。她從書包里掏出個玻璃瓶,
借著月光看里面蠕動的蠶寶寶。這是今天救張向陽的戰利品,
那傻子非說這是"會吐絲的孫悟空"。曉棠對著瓶子哈了口氣,
在冰花蔓延的窗玻璃上畫了只戴眼鏡的豬頭。"明天去后山給蠶找桑葉。"她對著豬頭說話,
"順便把馬主任的自行車座換成仙人掌。"月光突然被烏云吞沒時,她迅速擦掉冰畫,
仿佛那些童真的痕跡從未存在過。3 “廁所”守護者(1991年春)凍梨傷人事件后,
林曉棠的課桌里開始出現匿名紙條。有罵她"男人婆"的,也有畫愛心寫"女俠求保護"的。
她把紙條全折成飛機扔進男廁所,
卻在蹲坑時聽見隔間外張向陽結結巴巴地念:"林、林老虎是...是天使。
"---"哭個屁!"曉棠把創可貼拍在二胖腦門上,"不就挨了頓削嗎?
"體育器材室里彌漫著碘酒味,她包扎傷口的動作比撕日歷還粗暴。
二胖抽著鼻子指向窗外:"他們往你課桌倒紅墨水..."曉棠猛地踹開鐵皮柜,
拎出用體操繩綁著的拖把桿:"走,干他丫的!"轉身時校服勾住儲物架,
露出后背新舊的淤青——像幅褪色的潑墨山水。"虎姐..."二胖突然拽住她衣角,
"你爸昨晚又打你了吧?""放屁!"曉棠把拖把桿掄出破風聲,
"老娘昨晚看《圓月彎刀》通宵!"鐵桿掃落墻上的錦旗,
露出后面藏著的半袋奶糖——那是張向陽奶奶送她的,糖紙都攢了三十八張。
黃昏的廁所墻根下,曉棠正教張向陽扎馬步。傻子把褲腰帶系在脖子上,
口水滴進她剛買的回力鞋。"腰挺直!"她用圓規扎他屁股,
"挨打得學會卸力..."話音未落,三個混混晃進來,
為首的紅毛朝小便池吐痰:"母老虎還收傻子當徒弟?"曉棠抄起掃帚冷笑:"你也想學?
"混戰間掃帚頭被扯掉,她摸到褲兜里的奶糖,突然想起父親昨晚的皮帶扣陷進肉里的觸感。
紅毛的拳頭擦過耳朵時,她故意沒躲。血珠濺到張向陽顫抖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