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的冬天,叢過寒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了意義。
商場門口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站在促銷攤位旁,厚重的棕熊玩偶服里積滿了汗水。
玩偶頭套里的視線很窄,只能看見行人匆匆掠過的腳步。已經站了六個小時,
傳單還剩厚厚一疊,而他的手指早已凍得失去知覺。"叢過寒!"店長從玻璃門后探出頭,
"等會再發吧,進來歇會。"他搖了搖頭,笨拙地轉身時差點被玩偶服絆倒。
街對面學校的放學鈴聲響起,一群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涌出校門。
叢過寒下意識挺直了背——這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時刻,雖然沒人會注意一只發傳單的玩偶熊。
"同學,新開的甜品店了解一下?"他走向幾個女生,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歡快些。
其中一個扎馬尾的女生停下腳步。即使隔著玩偶服模糊的視線,
叢過寒也能看出她有多漂亮——皮膚像剛落的雪一樣白,眼睛卻黑得發亮,
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笑起來時會陷進一個可愛的酒窩里。"看起來不錯誒,"她接過傳單,
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玩偶爪子,"這么冷的天,你穿這個一定很辛苦吧?"叢過寒愣住了。
兩個月來,第一次有人問他辛不辛苦。他想回答,
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從早上到現在他只吃了一個冷饅頭。"你還好嗎?
"女生的聲音忽遠忽近。黑暗襲來前,叢過寒最后的意識是自己沉重的玩偶服倒向地面,
以及女生驚慌的呼喊聲。醒來時,他躺在商場休息室的長椅上,頭套已經被摘掉了。
那個漂亮女生正蹲在旁邊,手里捧著一杯熱巧克力。"你終于醒了!"她松了口氣,
"醫生說你是低血糖。"她把熱巧克力遞過來,"喝點甜的會好受些。
"叢過寒下意識往后縮了縮。他現在一定很狼狽——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上,
臉色蒼白得像鬼。他不敢想象女孩看到玩偶服下這張臉時的表情。"謝謝,但我不需要。
"他低聲說,目光避開她關切的眼神,"我得回去工作了。
"女生卻固執地把杯子塞進他手里:"美女店長說讓你今天休息。我叫阮雨晴,你呢?
""叢過寒。"他小聲回答,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紙杯。"叢過寒..."阮雨晴輕聲重復,
突然眼睛一亮,"過寒,過了大寒的意思嗎?這名字真好,過了大寒,馬上春天就來了。
"叢過寒猛地抬頭。他的名字是母親取的——"讓他一輩子都生活在寒冷里",
這是母親的原話。父親出軌后,母親把所有怨恨都發泄在他身上。而眼前這個女孩,
卻給了他名字一個全新的解釋。"是春天嗎……"他聲音微微發抖。
阮雨晴歪著頭看他:"那你現在可以這么想了。對了,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
"沒等他回答,她已經蹦跳著跑開了。叢過寒望著她的背影,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玩偶服里的悶熱、路人的冷漠、母親的苛責,突然間都變得不那么難以忍受了。
阮雨晴很快回來,手里拿著兩個熱騰騰的肉松面包。"快吃吧,"她在他身邊坐下,
"我猜你一定沒吃午飯。"叢過寒接過面包,還好這個服裝有開口可以不脫下來吃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擴散,他突然鼻子一酸。"你怎么哭了?
"阮雨晴驚訝地問。"沒...是面包太熱了。"叢過寒慌忙擦掉眼淚,轉移話題,
一個面包他也能流淚,他過得太苦了,這是第一份甜。"你是對面學校的學生?""嗯,
高二。你呢?""我...不上學了。"叢過寒低下頭,有些羞愧,"在攢錢,
準備明年考成人大學。"阮雨晴沒有追問,只是點點頭:"那明天我來幫你發傳單吧!
反正周末我也沒事做。"叢過寒驚訝地看著她:"不用了,今天太感謝你了。
""就這么說定了!"阮雨晴拍拍他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明天見,叢過寒!
"第二天清晨,叢過寒比平時早到了半小時。他反復檢查玩偶服是否有破損,
把傳單整理得整整齊齊。當阮雨晴穿著鵝黃色羽絨服出現時,
他正在笨拙地試圖自己戴上頭套。"我來幫你!"她小跑過來,接過沉重的頭套,"低頭。
"叢過寒順從地低下頭,感受到女孩輕柔的動作。她的手指偶爾擦過他的后頸,
帶來一陣微妙的戰栗。"好了!"阮雨晴退后兩步打量他,"真可愛!不過這么厚的衣服,
行動一定很不方便吧?"叢過寒在頭套里無聲地笑了。可愛嗎?
從來沒有人用這個詞形容過他。"我習慣了。"他說,"你要不要...也試試?
"阮雨晴興奮地點頭。叢過寒帶她去找店長借了另一套兔子玩偶服。
當她笨拙地蹦跳著向路人發傳單時,叢過寒站在一旁,心里涌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先生,
新開的甜品店了解一下!"阮雨晴的聲音從頭套里傳出,比平時更加清脆,
"我們的松餅超級好吃哦!"或許是她的熱情感染了路人,傳單比平時發得快多了。
中午休息時,頭發都汗濕了,她笑得很開心。"原來發傳單這么累,
"阮雨晴大口喝著礦泉水,"你每天都這樣站著嗎?"叢過寒點點頭:"還有別的兼職,
晚上在便利店。""那你什么時候學習?""凌晨。"他簡短地回答,
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常常在公交車上背書到睡著。
阮雨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可以幫你補習,我是年級前十哦。"就這樣,每個周末,
阮雨晴都會來幫叢過寒發傳單,然后帶他去圖書館學習。她講解題目時總是很耐心,
發現他理解得快時會開心地拍手。叢過寒漸漸學會了微笑,
學會了在她說笑話時配合地笑出聲,盡管大多數時候他并不明白笑點在哪里。
二月底的一個雪天,叢過寒用攢下的錢買了兩張游樂園的票。他從未去過游樂園,
但聽阮雨晴提起過很多次她喜歡坐摩天輪。"送你的。"他把票遞給她時,手指微微發抖,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阮雨晴驚喜地接過票:"哇!這周末的!
你終于舍得給自己放假啦?"叢過寒點點頭,心跳加速。
他計劃在摩天輪升到最高點時告訴她,她是如何像一束光照進他灰暗的生活。
他甚至偷偷在木片上刻了一個"春"字,準備送給她作為紀念。然而周五晚上,
阮雨晴發來消息:「對不起,明天不能去游樂園了。媽媽突然說要搬家,明天就走。」
叢過寒盯著手機屏幕,手指僵硬得打不出完整的句子。最后他只回了一個「好」。
第二天清晨,他獨自站在游樂園門口,手里攥著那塊刻著"春"字的木片。中午時分,
他收到阮雨晴的定位分享——她已經到了另一座城市。「為了高考,
媽媽給我報了那邊的重點高中。」她發來消息,「對不起,走得太急了。」
叢過寒深吸一口氣,回復道:「祝你高考順利。」他猶豫了很久,
又加了一句:「謝謝你讓我知道,過了大寒,就是春天。」發完這條消息,他關掉手機,
走進游樂園。一個人坐了摩天輪,在最高點將木片貼在窗玻璃上,
看著陽光透過木紋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影子。五年后,叢過寒站在省立美術學院的后山上,
凝視著那截枯木。冬日的陽光蒼白無力,枯木灰褐色的枝干扭曲著伸向天空,
像在無聲地吶喊。他蹲下身,用手指輕輕撫過樹皮上的裂痕,
然后從背包里取出素描本開始作畫。這截枯木是他半年前偶然發現的。
當時他剛獲得全國青年藝術家新人獎,作品被藝術雜志專題報道,
卻依然無法擺脫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
直到遇見這截枯木——它倔強地立在校園最偏僻的角落,仿佛在等待什么。
"你覺得它還活著嗎?"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叢過寒的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線條。
他緩緩轉身,呼吸瞬間凝滯——阮雨晴站在枯木的另一側,穿著紅色羊毛大衣,
發梢上沾著細小的雪粒。五年過去,她的馬尾變成了齊肩短發,
但嘴角那顆痣和笑起來時的酒窩一點沒變。叢過寒的心臟劇烈跳動。她不記得他了。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