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我被玥貴妃罰跪在御花園，理由是沖撞了她的鳳駕。
她趾高氣揚地命人收走了皇上剛賞賜給我的暖爐，看著我被凍得瑟瑟發抖，
她嗤笑一聲：“妹妹這般嬌弱，怕是無福消受皇恩呢！
”她大概沒有看到我嘴角微微勾起的一抹弧度——這點屈辱算什么？我要的，
是這后宮最高的位置，今日之辱，他日，必定百倍奉還！1.我爹的官不大，翰林院編修，
清流一個，沒背景沒勢力。能進宮，純粹是選秀時那張臉，
加上一首不怎么應景的《踏雪尋梅》。皇上大概是看膩了庸脂俗粉，圖個新鮮，
破格封了個末流「答應」。賜居流云軒。名字好聽，地方卻偏僻的很。這潑天的恩寵，
來得快，自然也燙手。尤其是在玥貴妃面前。她是鎮國公的嫡長女，軍功世家，
朝堂上跺跺腳都得震三震的人物。入宮即是貴妃，寵冠后宮。我這種沒根基的，
大概就是她眼里的一根刺。剛搬進流云軒，就懂了什么叫冷眼相待。宮殿破舊，
陳設簡陋寒酸。份例的炭火、吃食，也總被內務府那幫見風使舵的太監克扣。即便有，
那炭也是潮的，米是陳的。貼身丫鬟紫鳶氣得臉通紅，幾次想去找管事理論。我攔住了她。
沒用。現在去，只會自取其辱。第一次按規矩去給各宮主位請安。翊坤宮里，
玥貴妃高坐主位，滿頭珠翠，華服耀眼。她端著茶盞，輕輕撇去浮沫，話卻是對著我說的。
「云答應真是好福氣，一入宮就得皇上青眼。」她頓了頓，語氣帶著若有似無的敲打。
「只是這宮里的規矩繁多，不比在家里松散。妹妹出身書香門第，想來是懂禮數的，
日后更要謹言慎行，安守本分才是。」周圍幾個妃嬪交換了個眼神，個個等著看熱鬧。
我垂首應是，姿態放得極低。「謝貴妃娘娘教誨，嬪妾謹記。」這明褒暗貶，敲山震虎，
是給我下馬威呢。之后幾次想去御前露個臉，刷刷存在感。要么走到半路，
被告知皇上正與大臣議事。要么就是玥貴妃的儀仗「恰好」經過，不得不避讓，一來二去，
時辰就錯過了。敬事房那些人，哪個不是見人下菜碟。玥貴妃的人稍稍遞個話，
我就寸步難行。她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后宮，她說了算。大雪初霽。我帶著紫鳶，
想去御花園折幾枝紅梅。流云軒太冷清，需要點顏色。剛走到園子入口附近，
就看到玥貴妃的鳳駕浩浩蕩蕩而來。我趕緊拉著紫鳶退到路邊，垂首讓行。雪后路滑，
我站得穩穩當當。偏偏她鑾駕旁一個管事太監，經過我身邊時，腳下「不慎」一崴，
胳膊肘狠狠撞在我身上。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新做的淡青色宮裝裙都沾上了泥水。
「大膽！」那太監還沒站穩，尖利的呵斥聲就從鳳輦里傳出。玥貴妃的簾子被宮女打起，
露出她那張美艷卻刻薄的臉。「云答應，你好大的規矩！見了本宮，不但不行禮，還敢沖撞？
」我忍著胳膊的痛，連忙屈膝請罪。「嬪妾參見貴妃娘娘。嬪妾并非有意沖撞，
是這位公公……」「放肆！」玥貴妃厲聲打斷我，「沖撞了本宮，還想狡辯，污蔑本宮的人？
」她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來人，云答應沖撞鳳駕，驚擾本宮，不懂規矩，
就在這雪地里跪著，好好反省！」命令一下，立刻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嬤嬤上前，
將我按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寒氣透過單薄的衣料，瞬間侵入骨髓。紫鳶急得快哭了，想求情，
被玥貴妃身邊的掌事宮女一個巴掌打過來。玥貴妃似乎還不解氣。
她示意宮女奪走了我懷里揣著的小巧手爐。那是前幾日皇上見我畏寒，特意賞下的。
只聽見玥貴妃輕飄飄一句：「妹妹這般嬌弱，怕是無福消受皇恩呢！」
她故意抬手用指尖輕輕劃過耳背，又理了理袖口。
那是前幾日皇上新賞她的南海明珠和西域錦緞。「這珠子圓潤光澤，配本宮這身正紅正好。」
「還有這料子，西域新貢的云霞錦，皇上特意吩咐，只給本宮送來。」字字句句，都是炫耀，
都是羞辱。周圍的宮人垂首斂目，噤若寒蟬。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又冷又疼。
膝蓋早已麻木。我低著頭，長長的睫毛覆下，遮住了一切情緒。無人看見我袖中緊握的雙拳，
咬緊的牙關。玥貴妃終于覺得無趣了。大約是我這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
讓她失了興致。她攏了攏身上名貴的狐裘，語氣里夾著十足的輕蔑：「和你說了你也不懂，
本宮乏了，你也回去吧，免得凍死在這里，晦氣！」說完，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直到那片耀眼的紅色消失在宮道盡頭，紫鳶才撲過來扶我。「小主！」她聲音發顫，
帶著哭腔。我被凍得渾身僵硬，幾乎無法站立。紫鳶攙著我，一步一挪，
往那冷清的流云軒走。玥貴妃。哼，這點屈辱算什么？我要的，是這后宮最高的位置。
今日之辱，他日，我定百倍奉還。2.回到流云軒，像掉進了冰窟窿。炭盆早就滅了，
屋里比外面還冷。紫鳶扶著我，手忙腳亂。
她哆哆嗦嗦地從自己那點可憐的體己錢里摸出幾文，偷偷去換了點劣質炭火和便宜的傷藥。
火苗舔舐著潮濕的炭塊，發出微弱的噼啪聲，卻帶不來多少暖意。
紫鳶一邊給我紅腫的膝蓋和凍僵的手腳涂藥，一邊掉眼淚。「小主，這日子可怎么過啊……」
我沒說話。痛，刺骨的痛，從膝蓋蔓延到全身。但我更清楚，這點皮肉苦，
跟玥貴妃想給我的，差遠了。我讓她對外宣稱我受了風寒，臥床不起。一來，
身體確實需要休養。二來，暫避鋒芒，玥貴妃剛發作完，短期內應該不會再盯著我。正好，
讓我有點時間，想想接下來該怎么辦。這后宮，不是靠忍就能活下去的。病了幾天，
清凈是清凈，但長此以往怕是要徹底失了面見皇上的機會。我正苦惱著，
偏偏翊坤宮的傳召就來了。玥貴妃要在她宮里辦賞花宴，點名讓我這個「初愈」
的云答應也去。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紫鳶憂心忡忡：「小主，
貴妃娘娘這明顯是……」「我知道。」我打斷她，「但能不去嗎？」不去，就是公然違逆，
罪名更大。只能去。精心打扮了一番，選了件顏色最素凈的舊宮裝。翊坤宮，果然熱鬧非凡。
各宮妃嬪環佩叮當，笑語盈盈。而我，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幾乎是挨著門檻。
宮女上茶點，路過我這里，手腕一偏，茶水差點灑我一身。幸好我躲得快。周圍投來的，
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她們，都想看我的笑話。宴席過半，玥貴妃忽然看向我。「云答應，
病好些了嗎？」我離席起身，走到殿中，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托娘娘洪福，已無大礙。」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既然好了，就別傻站著。」她指了指身前的茶幾，「本宮這茶涼了，
你來重新斟一杯。」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讓一個答應，在眾目睽睽之下，
像宮女一樣伺候她斟茶？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垂下眼瞼，接過旁邊宮女遞來的茶壺。
手很穩。小心翼翼地提起茶壺，對準那只描金粉彩茶盞，傾斜壺身。茶水注入杯中，
熱氣氤氳。就在我端起茶盞，準備遞給玥貴妃的瞬間——她的手腕，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哎呀！」滾燙的茶水，大半潑在了我的手背上！劇痛！火燒火燎的痛！手背瞬間紅腫，
眼看著就要起水泡。茶盞也應聲落地，摔得粉碎。「放肆！」玥貴妃猛地站起，厲聲呵斥，
「云千雪！你好大的膽子！毛手毛腳，驚擾本宮不說，竟打碎了皇上賞的杯子！」
她甚至還假意撫了撫自己的衣袖，好像也被濺到了幾滴。顛倒黑白，惡人先告狀。
周圍的妃嬪，有的假裝驚呼，有的低下頭掩飾笑意。沒人為我說一句話。就在這時，
殿外傳來太監的通傳聲。「皇上駕到——！」真是好巧。皇上怎么會這個時候來？
是被「適時」請來的，還是碰巧路過？來不及細想。玥貴妃已經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快步迎了上去。「陛下！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她撲進皇上懷里，嚶嚶哭訴，
「云答應她……她笨手笨腳，不僅燙了臣妾，還打碎了您賞的茶盞，驚擾了宴席……」
皇上的眉頭皺了起來，看向跪在地上的我，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手背上的劇痛還在持續，
火辣辣的。心里的恨意，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但我不能失態。我強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
深深叩首。0「是嬪妾愚鈍，驚擾了貴妃娘娘和陛下雅興，請陛下、娘娘責罰。」沒有辯解，
只有認罪。此刻，辯解只會引來更大的怒火和更深的厭惡。我的委屈，我的隱忍，
必須用更聰明的方式，讓他看到。手，好痛。但我跪得筆直。
3.手背上的燙傷還沒完全消退，留下淺紅的疤。流云軒里依舊冷清，但炭火足了些。
是我讓紫鳶用上次皇上隨口賞的幾兩碎銀換的。內務府那幫人，給錢和不給錢是兩張臉。
「小主，膝蓋還疼嗎？」紫鳶給我換藥，聲音里帶著后怕。我搖頭。這點疼算什么。
玥貴妃那一巴掌扇得響亮，但我不能只挨打不還手。「紫鳶，玥貴妃宮里的劉忠，
你想法子多留意。」「他平日里做什么，見什么人，尤其是出宮的時候。」
我遞給她一個不起眼的荷包，里面是省下來的幾塊碎銀子。「用這個打點，
找嘴巴牢靠、地位不高的小宮女小太監問。」「記住，別讓人察覺是我們在打聽。」
紫鳶捏緊荷包，重重點頭。「奴婢明白。」紫鳶很聰明。她沒直接去翊坤宮附近晃悠，
而是去浣衣局、針線房這些地方。宮女太監們干活累了，總愛聚在一起嚼舌根。幾塊點心，
幾句貼心話，再加上一點點碎銀。零散的消息便匯集起來了。劉忠，玥貴妃的心腹，
管著她宮里庫房和采買。為人貪婪，對手下苛刻。最關鍵的是，他每隔三五天，
就會在午后借口采買或者替貴妃出宮辦事。路線固定，有時還帶著包裹。「小主，查到了，
他常去東華門外一家叫‘寶源齋’的鋪子，有時直接去城南一處宅院。」紫鳶低聲匯報。
時機差不多了。恰逢家里按例送日用品和衣物進宮。我將一封用特殊藥水寫就的信，
仔細夾在舊衣的夾層里。信里只有一句話：查劉忠，寶源齋，城南宅院，所交何人，
所為何事。爹是清流，沒權，但還有些讀書人的門路。希望他能看懂我的急迫。
宮里開始年度用度核查。各宮賬目都要匯總到內務府審核。這是例行公事，年年如此。
我去內務府領月例。負責審核賬目的李公公正在為一堆賬冊焦頭爛額。
旁邊的小太監小聲抱怨：「翊坤宮的賬冊又來了，每次都一堆糊涂賬。」
李公公揉著額角：「用度奢靡，數目對不上，怎么報上去？」我走上前，規規矩矩行禮。
「李公公辛苦。」將流云軒的賬本遞上，一目了然，清清楚楚。「我這流云軒人少事少，
賬目簡單。」李公公接過，翻了幾頁，臉上稍微緩和。我狀似無意開口：「也是。
像貴妃娘娘宮里那般富麗堂皇，人多事雜，采買又頻繁，管事的公公若手腳不干凈，
私下拿些貴重東西出去，混在賬目里，確實難查。」我頓了頓，
聲音放輕：「尤其是一些報損的器皿，誰知道是真的壞了，還是……」李公公的動作停住了。
李公公本就對翊坤宮的賬目有疑。我那幾句話，像根針，正好扎在他心里的疑點上。
他重新拿起玥貴妃宮的賬冊，看得格外仔細。果然，好幾筆大額采買語焉不詳。
近期報損的貴重器皿也比往年多得多。李公公不動聲色，隔天，
直接帶人突擊檢查翊坤宮的庫房和劉忠的住處。巧了。
劉忠前幾天奉命處理一件據說是「略有瑕疵」的金鑲玉步搖，還沒來得及運出宮。人贓并獲。
連帶著庫房賬目混亂、用度嚴重超標的問題，一并被翻了出來。證據確鑿。
事情捅到了皇上面前。內務府總管不敢隱瞞，將查獲的贓物和混亂的賬冊一并呈上。
皇上的臉色很難看。「劉忠，監守自盜，杖責三十，貶去辛者庫刷馬桶！」
他看向臉色發白的玥貴妃。「貴妃！你宮里烏煙瘴氣，奢靡無度，治下不嚴，成何體統！」
「下月宮份月例減半，禁足翊坤宮一月，好生反省！」斥責完，皇上反而看向了我這邊。
大概是李公公順嘴提了一句流云軒賬目清晰、用度節儉。「云答應，勤謹持家，很好。」
一句淡淡的嘉獎，卻比什么賞賜都重。翊坤宮里。名貴的琉璃盞被狠狠砸在地上，
碎裂聲刺耳。玥貴妃氣得渾身發抖。「云！千！雪！」她咬牙切齒，眼中淬著毒。
「本宮絕不會放過你！」4.心腹宮女連忙遞上新茶。「娘娘息怒，
為那種賤婢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玥貴妃接過茶，沒喝，重重放在桌上。「劉忠那個廢物！
連累本宮被陛下申斥，還減了份例！」「那個云千雪，倒得了陛下的好！」
她看向身邊的心腹宮女，忽的眼前一亮。「上次她不是燙傷了手嗎？本宮記得，
她用的是自己調的什么破藥膏。」「去，給本宮找個由頭，就說那藥膏有問題！」
太醫院的周太醫，出了名的貪財，醫術平平，一直想往上爬。玥貴妃的人找到他時，
他幾乎沒猶豫。一匣子金銀，足夠他動心。「娘娘的意思，奴才懂。」周太醫捻著胡須，
賊眉鼠眼，笑得甚是難看。「只需找個時機，就說那云答應的藥膏，
與宮里常用的安神香氣味相沖，會生異變，乃是厭勝之術，意圖不軌。」「此事若成，
少不了你的好處。」心腹宮女留下這句話，帶著人離開。消息很快通過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
輾轉傳到了紫鳶耳中。那小宮女曾在最冷的時候，得過紫鳶偷偷給的一碗熱湯。「紫鳶姐姐，
我聽到他們說什么膏藥、香、周太醫……好像要對云小主不利。」紫鳶臉色煞白，
立刻跑回流云軒。我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膏藥，熏香，周太醫……」「小主，
怎么辦啊？」紫鳶急得團團轉。「急什么。」我安撫她，「她要出手，總得有個人多的場合。
」我鋪開紙筆，開始研磨。「聽說太后娘娘近來受頭風所擾，我這里正好有個家傳的方子，
調配了些藥膏，或許能緩解一二。」紫鳶不解：「小主，這都什么時候了……」「現在，
就是最好的時候。」我精心準備了藥膏，裝在素雅的白瓷盒里，求見太后。
慈寧宮里一貫安靜。太后靠在軟榻上，眉宇間確有幾分倦怠。
她打量我幾眼：「你就是那個云答應？哀家聽說過你，有才氣，模樣也好。」
我恭敬地獻上藥膏：「嬪妾聽聞太后鳳體違和，特獻上家傳藥膏，望能為太后分憂。」
太后讓身邊的老嬤嬤試了些在額角。片刻，她緩緩睜眼：「嗯，是清涼些。」
我順勢提到：「前些日子，我的手不小心燙傷，也是用的自己調制的藥膏，效果甚好，
嬤嬤看看。」太后身邊的秦嬤嬤接過我遞上的另一小盒藥膏，仔細聞了聞，又看了看。
「回太后，這藥膏成分簡單，都是些尋常清熱解毒的草藥，性子溫和，并無不妥。」
太后微笑著點點頭：「你有心了。」我知道，太后還是很滿意的。幾日后，皇后宮中請安。
各宮妃嬪差不多都到齊了。玥貴妃姍姍來遲，一身正紅宮裝，華貴逼人。寒暄幾句后，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云答應，手上的傷可好全了？」我起身回話：「勞貴妃娘娘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