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薊州初雪秦始皇帝三十五年,薊州城的初雪比往年早了半月。
孟姜女蹲在井臺邊搓洗葛布,
凍紅的指尖劃過布料上的針腳——那是給丈夫范喜良新制的冬衣,袖口繡著半枝并蒂蓮,
針腳密得能擋住塞外的風雪。“姜女,里正又來催了。”婆婆柱著棗木拐杖站在柴門邊,
鬢角的白發比去年又多了三成,“喜良走了三個月,
戍卒簿上還記著咱們家的丁口稅……”木盆里的水突然結冰,
孟姜女盯著冰面映出的自己:眉峰緊蹙如薊州城墻的垛口,
眼角還留著昨夜縫衣時被油燈熏出的紅痕。自丈夫被征發去修長城,
這樣的催稅聲每月都會響起,比塞北的雁鳴還要準時。戌時三刻,柴門被砸得山響。
六個穿褐衣的鄉吏闖入院落,手中竹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范喜良家欠繳冬糧三斗,
”為首的里正用棗木杖敲著石磨,“按《田律》,當罰甲胄一副,折錢千文。
”孟姜女捏緊繡繃,針尖刺破指尖:“喜良去修長城時,已按《戍律》免除全家賦稅,
這是咸陽官署發的木牘!”她轉身取出藏在米缸里的竹簡,卻見里正冷笑一聲,
竹簡上的朱砂印竟已褪色。“小娘子還信官署的文書?”里正用鞋底碾過竹簡,
“蒙恬將軍在河套修長城,每日要征發十萬民夫,咸陽的律法早被長城磚壓碎了。
”他盯著孟姜女手中的繡繃,“要不拿這手藝抵稅?給監工大人繡幅長城圖,
說不定能免了罰金。”繡繃“啪”地落在雪地上。
孟姜女想起三個月前送別丈夫的場景:喜良穿著補丁摞補丁的麻衫,背著她連夜趕制的棉襪,
發間還別著她剪的紙蝴蝶。村口的老槐樹下,百余名青壯被鐵鏈串成兩列,
監工的皮鞭抽在雪地,綻開的血花比她繡的并蒂蓮還要紅。“明日去縣城找嗇夫。
”婆婆撿起繡繃,渾濁的眼睛映著院墻陰影,“當年你爹在邯鄲當織工,
曾給御史大夫府送過蜀錦……”更深露重,孟姜女在油燈下補綴冬衣。針腳穿過葛布的瞬間,
她忽然想起喜良說過的話:“等長城修好,咱們去咸陽看阿房宮的琉璃瓦。
”那時他正教她辨認竹簡上的小篆,燭火映著他清瘦的側臉,比任何錦緞都要溫潤。
窗外傳來狼嚎。孟姜女吹滅油燈,摸到枕邊藏著的青銅鏡——這是嫁過來時母親的陪嫁,
背面鑄著齊地的長城紋,如今卻照不見丈夫的歸期。她貼著冰冷的鏡面躺下,
聽見自己的心跳與遠處的夯土聲重合,那是薊州百姓耳熟能詳的節奏:每十三下夯聲,
就有一個民夫倒下。2 北行霜路立冬次日,孟姜女踏上尋夫之路。
竹簍里裝著曬干的芥菜、新納的千層底,
還有半匹從當鋪贖回的蜀錦——那是母親臨終前的嫁妝,如今要送給長城上的監工,
換得見丈夫一面。出薊州城時,城門官盯著她的路引冷笑:“小娘子可知,從這里到河套,
要經過三十六座烽火臺,每座臺都要驗三次身?”他的目光落在蜀錦上,“不如留下這匹錦,
我讓人帶話給你男人,就說你在薊州過得挺好。”孟姜女攥緊路引,
指尖的月牙痕滲出血珠:“勞煩大人,這錦是給蒙恬將軍帳下的郎中令的,
他與我爹曾同在邯鄲織坊當差。”城門官的手頓在半空,她趁機低頭躲過審視,
瞥見對方靴底沾著的長城磚灰,比塞北的沙礫還要粗糲。北上的官道上,
逃役的民夫尸體掛在柳樹上,腰間系著寫有“逋亡”的木牌。孟姜女數著第二十七具尸體時,
遇見了同樣尋夫的趙四娘。對方的竹簍已空,裙擺上全是冰碴,卻仍攥著半塊硬餅:“妹子,
過了居庸關,監工就改用青銅夯了,一夯下去能碎三根肋骨……”夜宿破廟時,
趙四娘從衣襟里掏出片竹簡,
上面刻著歪扭的小篆:“這是上個月從長城逃回來的王大哥刻的,說喜良兄弟被分在碣石段,
那里的監工是咸陽來的酷吏,每天要夯筑三尺城墻。”孟姜女借著月光辨認竹簡,
突然聽見廟外傳來馬蹄聲。六個騎卒闖入廟內,
火把照亮趙四娘驚恐的臉——她腰間的木牌寫著“民婦”,卻被騎卒當成了逃役的男子。
“賤民也敢私刻官文?”卒長用長矛挑起竹簡,火光照見他甲胄上的長城紋,
“蒙恬將軍有令,敢議論長城者,斷舌!”孟姜女撲過去護住趙四娘,蜀錦從簍中滑落。
卒長的眼睛亮了:“好匹蜀錦!正好給都尉大人做護心鏡的襯里。”他踢開孟姜女,
長矛尖抵住趙四娘咽喉,“念你等婦道人家無知,留下蜀錦便可放行。
”趙四娘突然咬住卒長手腕,鮮血濺在長城紋甲胄上:“妹子快跑!
去碣石找喜良兄弟……”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長矛刺穿咽喉的瞬間,
眼中倒映著孟姜女驚恐的臉,以及遠處若隱若現的長城烽火。黎明時分,
孟姜女跪在趙四娘墳前。蜀錦已被撕成碎片,她用剩下的邊角料裹住竹簡,塞進貼身衣袋。
北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她望著東方泛白的天際,
突然想起喜良曾說:“長城是用民夫的骨頭砌的,每塊磚都刻著一個名字。
”前行的路愈發艱難。過了居庸關,官道兩側的義冢連綿十里,新墳上的幡旗在風中狂舞,
每面幡上都寫著“無名氏”。孟姜女的千層底磨穿三雙,終于在冬至前夜,
看見遠處的長城如銀蛇盤踞在山巒之間,烽火臺上的火光,像極了喜良眼中的星光。
3 織娘緣夢織娘在睡夢中仿佛回到以前…“織娘,代郡的戰報。
”同舍的繡女遞來一片竹簡,邊緣染著血色,“你家陳郎隨周亞夫將軍去了雁門,
這已是今年第三批征夫。”織機上的錦緞突然撕裂。蘇織娘盯著破損處,
想起三個月前送別丈夫的場景:陳郎的袖口繡著她連夜趕制的長城紋,
與妝匣里的并蒂蓮殘片奇妙地吻合。祖母臨終前曾說:“這是孟姜女傳下來的針法,
能讓離人的心連在一起。”戌初刻,織室來了位特殊的客人。穿素紗襌衣的女子捧著漆盒,
盒中裝著修補好的秦代長城磚,
磚面上隱約可見“孟姜女”三個字:“我是太中大夫司馬遷的女弟子,
聽聞你家世代相傳孟姜女的繡樣?”蘇織娘認出對方腰間的玉璜,
刻著與長城磚相同的并蒂蓮。她取出祖母留下的蜀錦殘片,
只見女子眼中泛起淚光:“這是我在碣石長城遺址找到的,磚縫里嵌著半片繡帛,
上面的針腳與你手中的一模一樣。”從此,織室的燈常亮至三更。
蘇織娘將孟姜女的故事繡成《長城怨》圖,
每針每線都帶著秦人風骨:孟姜女抱骨痛哭的身影旁,繡著無數無名民夫的手印,
仿佛在訴說那段被史書掩埋的血淚。半年后,代郡傳來捷報。
蘇織娘在凱旋的隊伍里找到陳郎,他的鎧甲內襯上,
竟繡著與她相同的并蒂蓮——那是在長城腳下,一位老兵用自己母親的繡樣為他縫的。
“那位老兵說,他祖母曾見過孟姜女。”陳郎摸著她手上的針眼,“她說,
長城的磚石會記住每滴眼淚,而真心相愛的人,總能順著針腳找到彼此。
”織室的機杼聲再次響起,這次蘇織娘在錦緞邊緣繡上了新的圖案:孟姜女的眼淚化作星子,
照亮每一個等待歸人的夜晚。長安城的繡娘們紛紛效仿,從此,
并蒂蓮成為漢代女子寄托思念的象征,正如司馬遷在《史記》中所寫:“秦之暴政雖亡,
貞婦之心永存。”4 盛唐詩箋長安城破的那個清晨,薛濤正往詩箋上題《望夫石》。
叛軍的馬蹄聲碾碎了晨霧,她望著案頭的青銅鏡,
鏡背的長城紋與孟姜女傳說中的信物別無二致——這是從曾祖那里傳下來的,
據說能照見離人魂魄。“娘子,將軍派人送來了軍報。”婢女捧著染血的信箋,
“李郎在潼關拒敵,已三月未傳家書。”詩箋上的墨字突然暈開,薛濤盯著“潼關”二字,
想起十歲那年,祖父在火塘邊講的孟姜女故事:“當年孟姜女哭倒長城,不是因為軟弱,
是因為她的愛比磚石更堅硬。”如今她才懂,等待與堅守,從來都是比眼淚更強大的力量。
叛軍入城那日,薛濤被擄至節度使府。堂上坐著的將領,腰間掛著半塊長城磚改的佩飾,
磚面上“孟姜”二字清晰可見。“聽聞你善制松花箋?”將領扔來片竹簡,
“給我寫首《破陣樂》,若合心意,饒你不死。”薛濤看著竹簡上的“破陣”二字,
忽然想起孟姜女繡在冬衣上的并蒂蓮。她研墨提筆,卻在箋上畫了座崩塌的長城,
城下站著抱骨的女子,旁邊題道:“白骨未寒衣尚濕,長城雖固愛難摧。”將領拍案而起,
卻在看清畫中女子的眉眼時怔住——與家中老母供奉的孟姜女畫像一模一樣。
他突然從懷中掏出半枚銅鏡,與薛濤的青銅鏡嚴絲合縫:“這是我祖父從碣石帶回的,
他說孟姜女的眼淚曾落在鏡面上,化作永不褪色的印記。”長安城收復后,
薛濤在廢墟中重建箋坊。她改良的松花箋上,永遠印著半枝并蒂蓮,
旁邊小字寫著:“秦時有婦名孟姜,哭倒長城斷秦綱。今我制箋傳此意,愿天下人不相忘。
”多年后,當薛濤在浣花溪畔老去,她的詩箋已傳遍大唐。每片箋上的并蒂蓮,
都在訴說著一個古老的故事:真正的忠貞,不是眼淚的懦弱,而是像長城基石般,
在歲月的風沙中永不崩塌。5 明宮繡卷紫禁城的針工局里,
掌事女官江采蘩正在驗收《萬里長城圖》繡卷。九十九匹蜀錦上,
繡著從山海關到嘉峪關的每一座關隘,而在碣石段的城墻下,分明繡著個抱骨痛哭的女子,
衣袂上的針腳密如淚痕。“此段為何獨繡婦人?”前來審查的內官指著孟姜女的繡像,
“成祖皇帝北征在即,應多繡將士忠勇,為何要添此悲傷之景?”江采蘩放下手中的金錯刀,
刀鞘上刻著家傳的長城紋:“回公公的話,此女乃秦代孟姜女,其志節可昭日月。
當年她哭倒長城,哭的不是城墻,是天下婦人的思念與堅韌。”內官的臉色緩和下來,
他認出刀鞘上的刻紋與成祖皇帝收藏的長城磚相同:“聽聞你祖上曾為蒙恬將軍帳下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