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主任的辦公室總是彌漫著一股廉價茶葉和過期文件的味道。虞夏站在那張掉漆的木桌前,
右手指關節上的擦傷還在隱隱作痛。"第三次了!這是你這學期第三次打架!
"王主任的禿頂在日光燈下泛著油光,"虞夏,你是不是覺得有體育特長生這塊免死金牌,
學校就拿你沒辦法?"虞夏盯著墻上那塊"厚德載物"的匾額,舌尖頂了頂口腔內壁的傷口。
鐵銹味在嘴里蔓延,她想起十分鐘前那個男生被自己一拳打歪的鼻梁,心里涌起一陣快意。
"從今天開始,每天放學后去音樂教室打掃衛生,為期兩周。"王主任把處分單拍在桌上,
"再有一次,直接取消你的特長生資格。"虞夏猛地抬頭:"憑什么?
是那幫人先——""夠了!"王主任打斷她,"不管什么理由,暴力就是暴力。拿著這個,
去找音樂組的林老師。"黃昏的光線斜斜地穿過走廊,虞夏攥著處分單,
帆布鞋底摩擦著大理石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音樂教室在綜合樓頂層,
平時除了藝術生幾乎沒人會來。推開那扇印著音符圖案的玻璃門時,
她聞到一股松木和塵埃混合的氣息。教室里空無一人。夕陽透過落地窗灑進來,
給那架三角鋼琴鍍上一層金邊。虞夏把書包甩在角落,拿起抹布開始機械地擦拭譜架。
指關節碰到金屬支架時傳來一陣刺痛,她這才發現右手無名指的關節處裂開了一道小口子。
"你流血了。"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虞夏轉身時差點撞上對方——一個瘦高的男生站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
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的眼睛很特別,像是被雨水沖刷過的玻璃,
清澈卻看不出情緒。"嚇我一跳!"虞夏后退半步,"你誰啊?走路沒聲音的?
"男生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片創可貼,遞到她面前。虞夏沒接:"不用,小傷。
"男生的手懸在半空,片刻后收回創可貼,轉身走向鋼琴。他坐下時背挺得筆直,
像一棵不會彎曲的竹子。當他的手指落在琴鍵上的瞬間,
虞夏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行云流水"。音符像是有生命般從他指尖流淌出來,
時而急促如暴雨,時而舒緩如溪流。虞夏不懂古典音樂,
但莫名覺得這首曲子像是在講述一個關于束縛與掙扎的故事。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時,
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這是什么曲子?"她問。男生轉過頭,
目光落在她受傷的手上:"《革命練習曲》。"他的聲音很輕,卻意外地清晰,
"肖邦在得知華沙淪陷后寫的。"虞夏挑眉:"所以是在諷刺我?覺得我是個暴力分子?
"男生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我叫沈敘白。"他答非所問,"高二(7)班。
""虞夏,高二(4)班。"她晃了晃手里的抹布,"如你所見,正在服刑。
"沈敘白嘴角微微上揚,這個幾不可察的笑容讓他整個人突然生動起來。
他重新把手放在琴鍵上,這次彈的是一段虞夏在廣告里聽過的旋律,
輕快得像陽光下跳躍的雨滴。"《菊次郎的夏天》。"他沒回頭,"打掃的時候可以聽。
"就這樣,虞夏的"勞改"生活多了一位沉默的聽眾。每天放學后,
沈敘白都會準時出現在音樂教室,有時彈琴,有時只是安靜地看書。而虞夏則一邊擦拭樂器,
一邊偷瞄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起舞的樣子。第三天的傍晚,虞夏正踮腳擦窗戶,
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哄笑。她低頭看去,三個男生圍著一個人推推搡搡。
被圍在中間的那個身影很熟悉——白襯衫,挺直的背脊,是沈敘白。"喂!
"虞夏的拳頭已經握緊,但音樂教室在五樓,等她沖下去時那幾個人已經不見了,
只有沈敘白站在銀杏樹下,手里抱著的樂譜散落一地。"他們是誰?"虞夏彎腰幫他撿譜子,
"為什么找你麻煩?"沈敘白搖搖頭,伸手去接她撿起的紙張。
虞夏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幾道紅痕,像是被人用力抓過。"說話啊!"她抓住他的手腕,
"是不是經常欺負你?"沈敘白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抽回手,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虞夏突然想起班里女生閑聊時提過,高二有個鋼琴天才,幾乎不跟人說話,
有人說他有社交障礙。"明天我送你回宿舍。"虞夏把最后一張樂譜塞進他懷里,
"就這么定了。"第二天放學,虞夏早早等在7班門口。沈敘白出來時看到她,
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幾個男生跟在他身后,正是昨天那幾個人。看到虞夏,
其中一個吹了聲口哨。"喲,啞巴交到女朋友了?
"虞夏把指關節按得咔咔響:"再叫一聲'啞巴'試試?"男生們悻悻地走了。
沈敘白站在原地,眼神復雜地看著她。"走吧。"虞夏故意大聲說,"今天我值日,
你得等我一起走。"從那天起,虞夏成了沈敘白的"保鏢"。她發現沈敘白雖然不愛說話,
但會用音樂表達情緒。有時是一段歡快的小步舞曲,有時是憂郁的夜曲,
而每次虞夏打完架來"服刑"時,他總會彈那首《革命練習曲》,仿佛在無聲地責備她。
兩周的處分期結束那天,虞夏故意磨蹭到很晚。沈敘白彈完最后一首曲子,
轉身看著她:"你不用再來了。""我知道。"虞夏靠在窗邊,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但我可能會想念你的背景音樂。"沈敘白沉默片刻,突然說:"我可以教你。""教什么?
""鋼琴。"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琴鍵,"如果你愿意。"虞夏笑了:"我這雙手只會打拳。
"她舉起拳頭,上面還有未消退的淤青,"不過...也許你可以教我欣賞?
"沈敘白點點頭,重新轉向鋼琴。這次他彈的是一首虞夏從未聽過的曲子,
溫柔得像夏夜的風,又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憂傷。"這是什么?"曲終時虞夏問。
沈敘白看著她,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亮:"《虞美人》。"他停頓了一下,"我改編的。
"虞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不確定這是不是沈敘白式的告白,
但當她看著他在暮光中的側臉時,
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保護一個人、而不是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沖動。鋼琴課從那個周末正式開始。
虞夏盤腿坐在琴凳旁的地板上,看沈敘白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示范基本指法。
"手腕要像握著雞蛋一樣放松。"他的聲音很輕,卻意外地耐心,"不對,是這樣。
"當虞夏第三次把C大調音階彈得像打拳一樣用力時,沈敘白突然從背后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微涼,貼在虞夏因緊張而發熱的皮膚上,像一塊降溫的玉石。"呼吸。
"他的氣息拂過虞夏的耳際,"彈琴和打拳一樣,需要控制呼吸節奏。
"虞夏的耳根突然燒了起來。她僵硬地點頭,聞到沈敘白身上淡淡的松木香。那一刻,
她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有人會為音樂著迷——如果每個音符都帶著這樣的溫度的話。
"再來一次。"沈敘白松開手,退后半步。虞夏深呼一口氣,這次彈出來的音階流暢了許多。
沈敘白嘴角微微上揚,這個轉瞬即逝的笑容讓虞夏胸口泛起一陣奇異的悸動。課程結束后,
虞夏堅持要送沈敘白回宿舍。六月的晚風裹挾著梔子花香,沈敘白走在她身側半步遠的位置,
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你為什么學拳擊?"他突然問。
虞夏踢開腳邊的小石子:"我爸說女孩子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她頓了頓,
"后來發現我挺擅長這個。"沈敘白若有所思地點頭。路過小賣部時,他停下腳步,
指了指冰柜。"你要吃冰棍?"虞夏驚訝于他罕見的主動要求。沈敘白搖頭,
指向她:"你教我的回報。"冰棍是橘子味的,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
虞夏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下周有場表演賽,你要來看嗎?
"沈敘白咬了一口自己那根原味冰棍,輕輕點頭。比賽當天,虞夏在更衣室反復檢查手套。
這是她處分結束后的第一場正式比賽,教練特意叮囑要控制情緒。"虞夏!"隊友探頭進來,
"有人找你。"沈敘白站在體育館后門,白襯衫外罕見地套了件深藍色外套,
手里拿著一個透明文件夾。看到虞夏,他遞過文件夾。"什么?"虞夏翻開,
里面是一張手繪的樂譜,標題寫著《拳擊手圓舞曲》。"加油。"沈敘白說完這兩個字,
耳尖微微泛紅。比賽開始前,虞夏在選手席上反復翻看那張樂譜。她看不懂復雜的音符,
但能想象這些黑色小蝌蚪在沈敘白指尖活過來的樣子。鈴聲響起的瞬間,
所有雜念都被虞夏拋在腦后。對手是去年省賽亞軍,步伐靈活得像只貓。第一回合結束時,
虞夏的嘴角已經嘗到血腥味。"控制情緒!"教練在她耳邊吼,"別被她帶節奏!
"第二回合,對手一記左勾拳擦過虞夏的顴骨。觀眾席上的噓聲像針一樣扎進耳朵,
虞夏的拳頭開始發燙。就在她即將失控的瞬間,
余光瞥見前排一個安靜的身影——沈敘白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膝上,目光專注。
虞夏突然想起他說"彈琴和打拳一樣需要呼吸"。她調整呼吸節奏,
在第三回合找到對手防守漏洞,一記右直拳擊中對方下巴。裁判舉起她的手時,
虞夏第一時間看向沈敘白的方向。他站了起來,雖然沒有歡呼,但眼睛亮得驚人。賽后,
虞夏在體育館外的小花園找到沈敘白。他正坐在長椅上翻看一本厚重的樂譜,
夕陽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贏了!"虞夏小跑過去,
身上還帶著未散的汗水味。沈敘白合上樂譜,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虞夏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突然注意到樂譜封面上印著"國際青少年鋼琴大賽"的字樣。
"你要參加這個?"沈敘白點頭:"下個月。""哇!在哪?""上海。
"虞夏的笑容僵了一下。上海,距離這座城市三百公里的距離。她突然意識到,
沈敘白的世界遠比她想象的廣闊。"你會去嗎?"沈敘白問。虞夏扯了扯嘴角:"當然!
我可是你的..."她卡殼了,不知道該定義他們的關系,"保鏢兼鋼琴學生。
"沈敘白垂下眼睛,長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陰影:"謝謝。"比賽前兩周,
虞夏發現沈敘白越來越頻繁地缺席他們的鋼琴課。周三下午,她決定去音樂教室碰碰運氣。
教室門虛掩著,里面傳出對話聲。虞夏正要推門,
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社交障礙的治療需要循序漸進。""我知道。
"這是沈敘白的聲音,但比平時更加清晰流暢,"但我已經能和她正常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