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琴音訴情殘陽如血,將金陵城的青石板路染成一片橘紅。
裴玉卿攏了攏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抬頭望向"醉月樓"三個燙金大字。樓內絲竹聲聲,
笑語盈盈,與他這一身寒酸打扮格格不入。"這位公子,可是要聽曲兒?
"門口的老鴇上下打量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裴玉卿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
那是他今日賣字畫所得的最后積蓄。"聽聞醉月樓柳姑娘琴藝無雙,特來一聞。
"老鴇接過銅錢,撇了撇嘴:"柳姑娘的價碼可不止這些。不過今日她心情好,
正在前廳撫琴,公子且去聽聽便是。"踏入醉月樓,脂粉香氣撲面而來。廳堂中央,
一女子素手撥弦,琴音如泣如訴。她身著淡紫色紗衣,發間只簪一支白玉蘭花,
在這滿堂艷色中反倒格外醒目。裴玉卿怔住了。他見過不少美人,
卻從未見過如此氣質——眉目如畫卻帶著三分清冷,唇角含笑卻不見輕浮。更令人驚異的是,
她彈的竟是《廣陵散》,這首相傳已絕的古曲。琴音戛然而止。柳如絮抬眸,
正對上裴玉卿癡迷的目光。她微微頷首,輕聲道:"這位公子聽得入神,想必是知音人。
"裴玉卿回過神來,拱手道:"姑娘琴藝超凡,在下裴玉卿,冒昧打擾了。""裴公子過獎。
"柳如絮指尖輕撫琴弦,"這《廣陵散》難覓知音,今日得遇公子,是如絮的榮幸。
"老鴇在一旁咳嗽一聲:"柳姑娘,劉大人還在雅間等著呢。"柳如絮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起身向裴玉卿福了福:"公子若有意,改日再敘。"說罷,轉身離去,衣袂飄飄如謫仙。
2 情愫暗生裴玉卿望著她的背影,心中莫名悵然。他本是落魄書生,來此只為消愁,
卻不想遇見這樣一位奇女子。此后數日,裴玉卿日日來醉月樓,卻再無緣得見柳如絮。
直到第五日黃昏,他正欲離去,忽聽身后有人輕喚:"裴公子留步。"轉身一看,
正是柳如絮。她今日未施粉黛,更顯清麗脫俗。"公子連日來訪,如絮心中過意不去。
今日得閑,不知可否請公子品茶一敘?"雅室內,茶香裊裊。柳如絮素手烹茶,
動作行云流水。"公子可知那日為何彈《廣陵散》?"裴玉卿搖頭:"愿聞其詳。
""那日是家母忌辰。"柳如絮眼中泛起水光,"我母親本是官家小姐,
因家道中落淪落風塵。她生前最愛此曲,常說曲中藏著她未盡的志向。
"裴玉卿心頭一震:"難怪姑娘氣質不凡,原來是書香之后。
"柳如絮苦笑:"什么書香之后,不過是青樓女子罷了。倒是公子,滿腹經綸,
為何...""為何如此落魄?"裴玉卿自嘲地笑了笑,"三年前鄉試中舉,
本以為能光宗耀祖,誰知會試屢試不第。家中老母病重,不得已賣盡田產,
如今只能靠賣字畫度日。""公子可有新作?"柳如絮忽然問道。
裴玉卿從袖中取出一卷詩稿:"拙作不堪入目。"柳如絮展開細讀,
眼中漸漸放出光彩:"'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公子此詩氣魄非凡,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姑娘過譽了。"裴玉卿被她夸得耳根發熱,
"不過是牢騷之作。""非也。"柳如絮正色道,"公子胸懷大志,只是時運不濟。
如絮雖為女子,也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道理。"3 情深緣淺茶過三巡,
兩人從詩詞歌賦談到古今興衰,竟有相見恨晚之感。裴玉卿發現柳如絮不僅琴藝高超,
更熟讀詩書,見解獨到。而柳如絮也驚訝于這落魄書生胸中的錦繡文章。"時候不早,
如絮該去前廳了。"柳如絮起身時,悄悄將一物塞入裴玉卿手中,"公子若不嫌棄,
明日可再來。"裴玉卿走出醉月樓,展開手心——是一塊繡著蘭花的絲帕,
里面包著幾兩銀子。他心頭一熱,險些落淚。自母親去世后,再無人如此關心過他。從此,
裴玉卿成了醉月樓的常客。有時帶新寫的詩詞給柳如絮品評,有時只是聽她撫琴。
而柳如絮總會在無人處塞給他一些銀兩,助他維持生計。這一日,
裴玉卿興沖沖來到醉月樓:"如絮,我有個好消息!"柳如絮正在梳妝,
聞言轉身:"公子何事如此欣喜?""學政大人看了我的文章,十分賞識,
薦我去國子監讀書!"裴玉卿激動地說,"若能在那里潛心修學,明年春闈定能高中!
"柳如絮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她強作歡顏:"那...那真是太好了。
公子何時啟程?""三日后。"裴玉卿握住她的手,"如絮,這兩年來多虧有你。
我...我..."柳如絮抽回手,背過身去:"公子前程似錦,如絮為你高興。
只是..."她聲音哽咽,"只是公子此去,便忘了這醉月樓吧。""為何?
"裴玉卿轉到她面前,發現她已淚流滿面,"如絮,我對你...我對你的心意,
你難道不明白嗎?"柳如絮搖頭,淚珠滾落:"公子,你我云泥之別。你是要金榜題名的人,
而我...不過是個風塵女子。若因我耽誤了公子前程,如絮萬死難辭其咎。""我不在乎!
"裴玉卿激動地說,"待我高中,定為你贖身!""別說傻話了。"柳如絮凄然一笑,
"就算公子不介意,朝廷禮法能容嗎?同僚議論能忍嗎?公子,有些鴻溝,是跨不過去的。
"裴玉卿還要再說,柳如絮卻已擦干眼淚,
換上了那副他初見時的疏離笑容:"裴公子何必執著?好走不送。
"這句"好走不送"如一把利刃,刺得裴玉卿心痛難當。他知道柳如絮性子剛烈,話已至此,
再無轉圜余地。4 重逢之痛三日后,裴玉卿帶著滿腹惆悵離開金陵。臨行前,
他托人給柳如絮送去一封信和一支白玉簪。信中只有一首詩:"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柳如絮收到信后,
將那支玉簪日日戴在發間,再不肯接其他客人的首飾。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年春日。
醉月樓內,柳如絮正在撫琴,忽然聽到前廳一陣騷動。"柳姑娘!柳姑娘!
"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新科進士裴大人來啦!說是專程來找您的!"柳如絮手下一顫,
琴弦應聲而斷。她匆忙起身,銅鏡中映出自己蒼白的臉色。兩年了,
她本以為此生再無緣相見。前廳中,裴玉卿一身進士服,氣度不凡。見柳如絮出來,
他眼中瞬間盈滿柔情:"如絮,我回來了。"柳如絮強忍淚水,
福身行禮:"恭喜裴大人高中。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有何貴干?""我來兌現當年的承諾。
"裴玉卿從懷中取出一紙文書,"這是你的贖身契。如絮,跟我走吧。"滿堂嘩然。
老鴇臉色大變:"裴大人,這...這不合規矩啊!如絮是我們醉月樓的頭牌,
況且...""況且什么?"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眾人回頭,
只見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緩步而入,"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裴玉卿面色一沉:"劉侍郎?"劉侍郎冷笑:"柳如絮早已是我的人,
不過念在她琴藝出眾,暫且留在這里罷了。裴大人初入仕途,還是少管閑事為好。
"柳如絮臉色煞白,輕聲道:"裴...裴大人,劉大人所言不虛。如絮命該如此,
大人請回吧。"裴玉卿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如絮,你...""公子何必執著?
"柳如絮抬頭,眼中滿是決絕,"好走不送。"同樣的五個字,兩年前令他心碎離去,
如今更如萬箭穿心。裴玉卿看著柳如絮轉身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劉侍郎得意的笑容,
突然明白了什么。"劉大人,"他聲音冰冷,"下官記性不好,
可否請教吏部考功司的王大人,去年江南鹽稅虧空一案,與大人有何關聯?
"劉侍郎臉色驟變:"你...你胡說什么!"裴玉卿不再多言,轉身離去。他知道,
有些戰爭不是一朝一夕能打贏的。但他更知道,那個為他彈《廣陵散》的女子,
值得他用一生去守護。門外,春雨淅瀝。裴玉卿站在醉月樓前,望著二樓那扇熟悉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