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傾斜的天平"小雨，去把弟弟的校服熨了。"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伴隨著炒菜的刺啦聲。我放下手中的作業，默默走向陽臺。
弟弟許家寶的校服掛在最顯眼的位置，而我那件洗得發白的校服則擠在角落，
像我這個人在這個家的位置一樣。我叫許小雨，今年十七歲，是高二的學生。
弟弟許家寶比我小兩歲，正上初三。從我有記憶開始，家里的天平就從未平衡過。"媽，
我的紅燒肉呢？"家寶放學回家，書包隨手一扔就癱在沙發上。"馬上就好，寶貝兒子。
"母親林秀華的聲音瞬間溫柔了八度，"今天特意買了你最愛吃的五花肉。
"我熨著弟弟的校服，聞著廚房飄來的肉香，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昨晚的剩飯還放在冰箱里，那將是我的晚餐——如果弟弟沒吃完他的那份的話。"小雨，
過來端菜。"母親喊道。我放下熨斗，走進廚房。
灶臺上擺著三菜一湯：紅燒肉、清蒸魚、炒青菜和紫菜蛋花湯。
母親正把最大的一塊肉夾到家寶碗里。"媽，我明天期中考試。"我小聲說。"所以呢？
"母親頭也不抬，"家寶初三了，正是關鍵時候。你一個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將來還不是要嫁人。"這樣的話我聽了十七年。
從"女孩不用喝太多奶"到"弟弟上學需要新書包"，
我的存在仿佛只是為了襯托家寶的重要性。晚飯時，父親許建國難得在家。他是個貨車司機，
常年在外跑運輸。家寶滔滔不絕地講著學校的事，父親偶爾點頭，母親則滿臉驕傲。
我低頭扒著碗里的青菜和一小塊魚肉，盡量不發出聲音。"家寶，多吃點肉，長身體。
"父親夾了塊紅燒肉到家寶碗里。"爸，我們下個月要開家長會，你能來嗎？"家寶問。
"我看看時間安排。"父親含糊地回答。我張了張嘴，想說我們學校下周也有家長會，
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去年家長會，母親去了家寶的，我的座位空空如也。
班主任問我家長是不是太忙，我只能點頭。吃完飯，我自覺地收拾碗筷。
家寶打開電視看籃球賽，聲音開得很大。母親切了水果，只給家寶端了過去。"媽，
我也想吃蘋果。"我終于忍不住說。"廚房里不是有嗎？自己切。"母親不耐煩地揮手。
我走進廚房，發現只剩下蘋果核和幾塊不成形的碎塊。我撿起一塊放進嘴里，
甜中帶著微微的酸澀，就像我的生活。洗碗時，我聽到客廳里傳來笑聲。家寶不知說了什么，
逗得父母開懷大笑。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與我無關，我只是這個家的一個透明人，
一個隨時待命的女傭。回到房間，我從床底下拿出一個鐵盒，
里面是我偷偷攢的零錢和打工賺來的外快。數了數，已經有八百多了。
我的手指撫過那本藏在課本下的大學招生簡章——省外的師范大學，學費不高，
還有勤工儉學的機會。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家。這個念頭是我每天活下去的動力。窗外，
月光冷冷地照在我的床上。我蜷縮在被子里，聽著隔壁家寶房間里游戲機的聲音，
默默祈禱明天會更好。但我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是一場改變一切的災難。
2 搖晃的世界清晨五點半，鬧鐘還沒響我就醒了。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讓我總是比家里其他人早起半小時。輕手輕腳地洗漱完畢，
我開始準備早餐。米粥在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泡，我小心地攪動防止粘鍋。
冰箱里拿出昨晚剩的一點小菜，分成兩份——多的一份給家寶，少的一份給我。
母親和父親通常不吃早飯。六點整，家寶的鬧鐘響了，
緊接著是他不耐煩的嘟囔聲和母親溫柔的催促。我盛好粥，把饅頭蒸熱，擺好碗筷。
"今天怎么又是粥？"家寶揉著眼睛坐到餐桌前，一臉嫌棄。"明天給你做面條。
"我條件反射地回答，盡管我知道明天依然會是粥，因為面條成本太高。
母親穿著睡衣走出來，第一件事是摸了摸家寶的額頭："沒發燒吧？臉色怎么不太好？
""沒睡夠而已。"家寶推開母親的手，開始喝粥。我快速吃完自己那份，
收拾好書包準備出門。母親叫住我："放學直接回來，別到處亂跑。家寶今天值日，
你去接他。""我今天有晚自習...""取消。"母親打斷我，"家寶背那么多書多累啊，
你去幫他拿。"我咬住嘴唇點點頭，把抗議咽回肚子里。走出家門時，天空陰沉沉的，
似乎要下雨。我抬頭看了看我們住的這棟老舊的六層居民樓，墻皮剝落，樓道里堆滿雜物。
父親總說等家寶上大學就換房子，但我知道那筆錢里不會有我的份。學校是我唯一的避風港。
在這里，我的成績能換來老師的贊許和同學的尊重。我是年級前十名，
物理競賽得過市級二等獎，英語演講比賽拿了冠軍。但這些榮譽從未被帶回家，
因為母親只會說："有這時間不如多幫幫家寶。"下午最后一節課，天空突然暗了下來，
遠處傳來雷聲。我望著窗外發呆，想著要不要回家拿傘再去接家寶。就在這時，
我感到椅子輕微晃動。起初我以為是錯覺，直到看到教室的吊燈開始搖擺。
老師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教學樓突然安靜了一秒，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地震！
快跑！"同學們慌亂地沖向門口。我跟著人群往外跑，腦子里第一個念頭是：家寶！
母親讓我今天去接他！操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學生，老師們大聲指揮著維持秩序。
地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我站立不穩摔倒在地。遠處傳來建筑物倒塌的轟隆聲，
灰塵騰空而起。"所有人遠離建筑物！蹲下保護頭部！"校長拿著擴音器大喊。
我掏出手機想給母親打電話，但信號已經中斷。驚恐中，
我只想到一個念頭：我必須回家看看家寶和母親是否安全。趁著老師不注意，
我溜出學校大門。街道上一片混亂，人們驚慌失措地奔跑，有的建筑物已經部分坍塌。
我拼命往家跑，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轉過最后一個街角，我看到了我們的居民樓——還立著，
但外墻已經出現了裂縫。我松了一口氣，加快腳步沖進樓道。樓道里灰塵彌漫，
我摸索著上樓，聽到上面傳來母親的尖叫聲："家寶！家寶你在哪？""媽！"我喊道，
"是我，小雨！""小雨？快上來幫忙找家寶！他應該放學回家了！
"母親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跌跌撞撞爬上五樓，看到我們家的大門歪斜地開著。
母親正在翻倒的家具間瘋狂尋找，臉上全是灰塵和淚水。"媽，你別急，
我們一起找...""都是你！"母親突然轉向我，眼神兇狠，"要不是讓你去接家寶，
他早就安全回家了！"我愣住了，沒想到這種時候母親還會責怪我。但沒時間爭辯，
我加入搜尋，喊著家寶的名字。突然，
我聽到微弱的回應："媽...姐...我在這..."聲音來自家寶的臥室。我們沖過去，
發現門框變形打不開了。透過縫隙，我看到家寶被壓在書柜下，臉色蒼白。"家寶！堅持住！
"母親哭喊著，拼命拉扯變形的門。我環顧四周，抓起一個鐵衣架開始撬門。
經過幾分鐘的努力，我們終于打開了一條能擠進去的縫隙。母親立刻鉆了進去，
而我被卡在了半路。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余震襲來，整棟樓劇烈搖晃。
我聽到頭頂傳來不祥的斷裂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塊水泥板就從天而降。最后一刻，
我奮力把母親推進了房間，自己卻被壓在了石板下。劇痛從腿部傳來，我眼前一黑，
差點昏過去。"小雨！"母親驚呼，但她立刻轉向了家寶，"家寶，你怎么樣？
"我躺在廢墟中，右腿被石板壓得動彈不得，左臂也被什么東西刺傷了，
溫熱的血液順著手臂流下。但比起身體的疼痛，更讓我難受的是母親的選擇——在她眼中，
我永遠排在第二位。"媽...我好痛..."家寶虛弱地說。"堅持住，救援馬上就來。
"母親安慰他，然后才轉向我，"小雨，你還好嗎？
"我咬緊牙關："我沒事...家寶怎么樣？
""書柜壓住了他的腿..."母親的聲音顫抖著。我們被困在了廢墟中。
家寶的房間相對完整，但門口被掉落的石板堵住了。我躺在門外的走廊上，
只能通過縫隙看到里面的一點情況。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面的天色漸暗。
我的腿開始失去知覺，喉嚨干渴得像著了火。母親一直在安慰家寶，偶爾問我一句情況，
但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和家寶說話，告訴他救援快來了，告訴他一定要堅持住。而我，
只能獨自對抗疼痛和恐懼。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聽到了救援人員的聲音："里面有人嗎？
""這里！五樓！救救我的兒子！"母親立刻大喊。
救援人員花了很長時間才清理到我們這一層。當他們終于出現在走廊時，
我已經處于半昏迷狀態。"有兩個孩子被困，"我聽到救援人員說，"但結構不穩，
可能只能先救一個。""救我兒子！"母親毫不猶豫地說，"先救我兒子！""女士，
您女兒的情況更危險，石板壓住了她的大腿動脈，再不救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那...那家寶呢？""如果先救您女兒，移動石板時可能會對您兒子造成二次傷害，
他的腿可能會保不住。但如果先救您兒子，
石板會直接壓到您女兒的頭部..."我聽著這段對話，心如刀割。即使在生死關頭，
母親的第一選擇依然是家寶。而我現在知道了，救我就可能讓家寶失去一條腿，
這個認知比石板壓著的腿還要沉重。"媽..."我微弱地喊道，
"先救家寶吧..."救援隊長嚴肅地說："女士，必須馬上做決定，我們沒有時間了。
"母親的沉默像一把鈍刀，慢慢割著我的心。一秒、兩秒...五秒鐘的猶豫后，
她終于開口："救...救小雨吧..."那一刻，我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愧疚。
救援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小心地挪動石板，同時盡量穩定家寶那邊的結構。
劇痛讓我眼前發黑，但我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怕影響救援。"啊——！
"家寶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我的腿！好痛！媽！好痛啊！""家寶！堅持住！
"母親哭喊著，而我被完全解救了出來。救援人員迅速將我抬上擔架，
我掙扎著扭頭看向家寶的房間。在最后一瞥中，
我看到家寶扭曲的痛苦表情和母親滿臉的淚水。
"我弟弟...他怎么樣..."我虛弱地問。"別說話，保存體力。"救援人員說。
在被抬下樓的過程中，我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模糊中，
我似乎聽到母親說了一句："家寶的腿...斷了..."黑暗吞噬了我的意識，
但比黑暗更沉重的是內心的痛苦——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這一切都會是我的錯。
3 "你欠他的"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氣味。規律的"滴滴"聲。我緩緩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右腿打著石膏，左臂纏著繃帶，全身像被卡車碾過一樣疼痛。
"醒了？"一個陌生的女聲問道。我轉頭看到一位中年護士正在調整輸液瓶。
"我...我弟弟怎么樣？"這是我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問題。
護士的表情變得復雜："你弟弟在隔壁病房，左腿骨折，已經做了手術。""嚴重嗎？
""這個...需要問主治醫生。"她避開了我的目光，"你媽媽陪著你弟弟呢，
我去通知她你醒了。"護士離開后，我望著天花板發呆。
家寶的腿真的斷了...因為我...母親一定恨死我了...約莫半小時后，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母親林秀華站在門口，眼睛紅腫，臉色憔悴。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等待她的責罵。令我沒想到的是，母親走到床前，揚手就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真是個喪門星！"她咬牙切齒地說，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怎么不去死！
家寶的腿斷了！醫生說可能會留下殘疾！都是因為你！"我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但比不上心里的痛。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哽咽著說："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有什么用！
"母親歇斯底里地喊道，"家寶是男孩子！他將來要撐起這個家的！現在他腿斷了，
前程都毀了！你滿意了？"我想辯解，想說我也是她的孩子，我也差點死掉，
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化作無聲的啜泣。"林女士，請冷靜。"一位醫生聞聲趕來，
"您女兒也受了重傷，需要休息。""休息？她害得我兒子斷了一條腿，還有臉休息？
"母親的聲音引來了更多醫護人員。最后在醫生的勸說下，母親才憤然離開，
回到家寶的病房。護士同情地看著我，輕輕為我拭去淚水。"別太難過，養好身體最重要。
"她安慰道。但我知道，從今以后，我在這個家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家寶的腿傷會成為我永遠無法償還的債，成為母親更加偏愛他的理由。在醫院的兩周里，
父親只來看過我一次，簡單問了問傷勢就去了家寶的病房。母親則完全沒再出現，
直到出院那天，她才不情愿地來接我。"家寶還需要住院觀察，"她冷冷地說，
"回家后你負責做飯送到醫院來。"我拄著拐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我們的家在震中受損不大，已經被鑒定為可繼續居住。但踏入家門的那一刻，
我感到一種比地震更可怕的崩塌已經發生——我在這個家的位置，徹底跌入了谷底。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噩夢。我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每天往返于家和醫院之間，
為家寶送飯、洗衣、整理床鋪。母親寸步不離地守著家寶，而我則包攬了所有家務。
家寶出院那天，全家人都去接他。他坐在輪椅上，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臉色陰沉。看到我，
他別過臉去，拒絕和我說話。"家寶，我們回家了。"母親柔聲說，然后轉向我，
"愣著干什么？還不推輪椅！"我默默走到輪椅后面，小心地推著家寶。回家的路上，
鄰居們投來同情的目光，但那些目光都是給家寶的，沒人注意到我也還拄著拐杖。
家寶的腿傷恢復得并不理想。三個月后的復查顯示，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兩厘米，
而且會終生跛行。得知這個消息，母親當場崩潰大哭，父親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那天晚上，
我聽到父母在臥室里的爭吵。"都是你慣的！"父親吼道，"非要住那個破樓，抗震那么差！
""怪我？你常年不在家，管過孩子嗎？"母親反唇相譏，"現在家寶殘廢了，將來怎么辦？
""不是還有小雨嗎？她成績不錯，將來找個好工作，能幫襯家寶。""女孩子遲早要嫁人！
能靠得住嗎？"我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間，心沉到谷底。原來在父母眼中，
我唯一的價值就是將來能照顧家寶。家寶因為腿傷休學了。他變得暴躁易怒，
動不動就摔東西罵人。而母親對他的縱容變本加厲，無論家寶提出什么要求都盡量滿足。
"姐，我要喝水。"家寶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頭也不回地命令道。我正在做作業，
但還是起身去給他倒水。"太燙了！你想燙死我嗎？"他喝了一口就把水潑在地上。
我默默擦干凈地板，重新倒了一杯涼水給他。"家寶，別這樣對姐姐。
"父親偶爾會象征性地說一句，但大部分時候他都選擇視而不見。
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上學、回家做家務、照顧家寶、熬夜寫作業。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從年級前十跌到了二十多名。班主任找我談話，
問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家里...有點事。"我低聲回答，無法啟齒真相。
"許小雨，你是個有潛力的學生，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天賦？
我苦澀地想。在這個家，我的天賦毫無價值。無論我多么努力，多么優秀，
在母親眼里都比不上家寶的一條腿。高三上學期，我參加了全市物理競賽，獲得了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