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命運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將我們纏繞。那年寒冬，
我從錦衣玉食的周家大小姐淪為階下囚，被發配到偏遠山村"改造"。粗布麻衣磨破肌膚，
冷眼譏諷刺穿尊嚴，而我只能咬緊牙關活下去——直到遇見那個讓我愛恨交織的男人。
他是駐守軍官，眉目冷峻，卻在無人處對我流露溫柔；他奉命監視我，卻又暗中護我周全。
當我終于發現，他竟是我血仇之子時，一切溫柔都成了淬毒的刀。
可當戰火肆虐、生死一線之際，這個與我隔著血海深仇的男人，卻用身體為我擋下子彈。
他染血的手指攥緊我的掌心，說："曼珠，我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愛你。
"這亂世如洪流，而我們，是彼此唯一的浮木。1我蜷縮在牛車一角，
粗布衣裳下的皮膚被稻草扎得生疼。三日前我還是周家的大小姐，
穿著絲綢旗袍在法租界的洋房里喝下午茶；如今卻成了"需要接受勞動改造的資本家小姐"，
被一紙文書發配到這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偏遠山村。牛車猛地顛簸，
我的額頭狠狠撞在車板上。疼痛讓我眼眶發熱，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落下。
父親被帶走前最后對我說的話猶在耳邊："曼珠，無論發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到了！
"趕車的老農粗聲粗氣地喊道。我抬頭望去，夕陽下的村莊簡陋得令人心驚。
泥坯房舍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好奇地圍攏過來，
臟兮兮的小臉上寫滿了對陌生人的探究。"這就是那個資本家的小姐？
"一個扎著頭巾的婦女撇著嘴打量我，"細皮嫩肉的，能干什么活？
"老農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去村公所報到，文書在那兒等著呢。"我踉蹌著下了車，
雙腿因久坐而發麻。身上的藍布衣裳是臨時發配的，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我從未受過苦的肌膚。
但我挺直了背脊——周家的女兒，就算落魄也不能失了體面。村公所是一間稍大的土房，
門口掛著斑駁的木牌。我剛要抬手敲門，里面傳來低沉的男聲："進來。"推門而入的瞬間，
煙草和皮革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辦公桌后的男人抬起頭，
我呼吸一窒——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肩章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棱角分明的臉上，
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正上下審視著我。"周曼珠？"他翻動手中的文件，聲音不帶感情。
"是。"我低聲應答，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二十歲，上海周氏商行周世昌之女，
高中畢業..."他念著我的資料，突然停頓，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我緊張地等待宣判。
這些日子見慣了各種嘴臉——輕蔑的、貪婪的、幸災樂禍的。
但眼前這個軍官的眼神卻復雜難辨，讓我莫名心悸。"陸衍。"他突然說道，
"我是這里的駐守軍官，負責監督你的改造。"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整個窗戶的光線。走近時，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跟我來。"我跟著他穿過村莊的小路，村民們從門縫里投來窺探的目光。陸衍的步伐很大，
我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忽然停下，我差點撞上他的后背。"你就住這里。
"他指著一間低矮的茅屋，"明天六點上工，去東邊的地里除草。"我點頭，剛要道謝，
他卻已經轉身離去，軍靴在土路上踏出沉悶的聲響。
茅屋里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個破舊的柜子和一盞煤油燈。我坐在吱呀作響的床板上，
終于允許眼淚落下。但只哭了片刻，我就抹干眼淚——自憐自艾救不了任何人，
我必須學會在這陌生的環境中生存。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被尖銳的哨聲驚醒。匆忙洗漱后，
我跟著其他村民來到田地。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扔給我一把鋤頭："資本家小姐，
今天不除完這片草別想吃飯！"烈日當頭，我從未干過農活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
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裳，腰酸得幾乎直不起來。中午休息時，其他村民聚在一起吃飯說笑，
而我只能獨自坐在田埂上，啃著硬得像石頭的窩頭。"你的手。
"低沉的嗓音嚇得我差點扔掉窩頭。陸衍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
目光落在我血跡斑斑的手掌上。我下意識把手藏到身后："報告長官，我能完成任務。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轉身對監工喊道："趙志強！"那橫肉男人小跑過來，
諂媚地笑著："陸長官有什么指示？""周曼珠調去倉庫清點物資，現在就去。
"趙志強臉色一變："這...她可是需要改造的對象...""這是命令。
"陸衍的聲音冷得像冰，"還是說，你要質疑上級的決定？"趙志強立刻蔫了，
不情不愿地點頭哈腰。我驚訝地看著陸衍，不明白他為何要幫我。"跟我來。"他對我說，
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村中最大的那間磚房。倉庫里堆滿了糧食和農具，雖然灰塵撲鼻，
但比烈日下的勞作輕松多了。陸衍遞給我一本賬簿和一支鉛筆："清點數量，記錄差異。
""為什么幫我？"我忍不住問出口。他背對著我整理架子上的工具，
聲音平靜："你父親...周世昌先生，是個愛國商人。北伐戰爭時捐過大批物資。
"我心頭一震："你認識我父親？"陸衍轉過身，眼神復雜："十年前，
我在上海街頭快要餓死時，是他資助我進了軍校。"我瞪大眼睛，
突然明白了他眼中的復雜情緒是什么——是認出故人的震驚，
是看到恩人之女淪落至此的不忍。"所以...你是在報恩？"我輕聲問。他搖頭，
嘴角浮現一絲幾不可見的苦笑："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從今天起，你每天上午來倉庫工作，
下午去教村里的孩子識字——這是命令，不是請求。"說完，他轉身離去，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倉庫中，手中賬簿突然變得沉甸甸的。那天之后，
我的生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仍是"需要改造的對象"，
但再也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欺負我。陸衍安排的工作雖然不輕松，但至少不會摧殘我的身體。
漸漸地，我發現這位冷面軍官總是在不經意間給予我照顧——"不小心"多發的糧票，
冬季悄悄送來的厚棉被，深夜路過我茅屋時刻意放輕的腳步。而我，
也開始用我的方式回報這個村莊。下午教書時，我不僅教孩子們識字，
還教他們簡單的算術和衛生知識。有個小女孩發高燒，
我用記憶中母親教的中藥知識熬了退熱湯，竟真的救了那孩子一命。這件事后，
村民看我的眼神少了些敵意，多了幾分好奇與接納。但我始終不明白陸衍對我的態度。
他對我既不像對其他村民那樣隨意，也不像對待改造對象那樣嚴厲。每次見面，
他總是公事公辦的口吻，眼神卻時常在我沒注意時長久停留。有時我轉身，
會捕捉到他迅速移開的視線。直到那個雨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襲擊了村莊。
我正在倉庫整理最后一批農具，突然屋頂漏下一股水流，正好澆在我剛整理好的種子上。
我手忙腳亂地想搶救，卻聽到門被猛地推開。"周曼珠！"陸衍渾身濕透地沖進來，
軍裝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壯的肌肉線條。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焦急，
"村里人說你還在這里——"話音未落，倉庫的一根橫梁發出不祥的斷裂聲。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大力撲倒，陸衍用整個身體護住了我。隨著一聲巨響，
橫梁砸在我們身旁，飛濺的木屑劃傷了他的臉頰。"你...你流血了。"我顫抖著伸手，
卻在即將觸碰到他時停住了。雨聲轟鳴中，我們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倉庫里幽深如潭，呼吸噴在我臉上，帶著淡淡的煙草味。那一刻，
時間仿佛靜止了。"沒事。"他最終啞聲說，緩緩從我身上移開，"倉庫年久失修，
我早該讓人來修的。"我坐起身，突然注意到他軍裝內袋露出的一角照片。
風吹開衣襟的瞬間，我震驚地認出——那是十年前的周家全家福，父親、母親，
還有剛滿十歲的我。陸衍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臉色微變，迅速將照片塞了回去。但已經晚了，
我全都明白了。"你一直帶著這張照片？"我輕聲問。雨聲漸歇，
倉庫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陸衍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那年冬天，
周先生不僅給了我錢，還邀請我去周公館吃了一頓飯。臨走時，你偷偷塞給我這張照片，
說'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們了'。"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我想起來了，
那個瘦骨嶙峋的少年，站在周公館華麗的門廳里手足無措。十歲的我覺得他可憐，
就把自己最喜歡的全家福送給了他。"我留著它，"陸衍的聲音低沉而克制，
"提醒自己為什么而戰。"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就在這時，
遠處傳來急促的哨聲。"緊急集合。"陸衍立刻恢復了軍官的冷靜，"你回住處去，
今晚別出門。"他轉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小心。"他愣了一下，
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然后點頭離去。我站在漏雨的倉庫里，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中似乎還殘留著他手腕的溫度。那晚之后，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陸衍還是那個嚴肅的駐守軍官，
但我開始注意到他更多細微的表情變化——當我教孩子們唱歌時，他站在遠處聆聽，
嘴角會微微上揚；當我在村民面前展示如何用草藥治病時，他眼中會閃過贊賞的光芒。
春天來臨時，村里要選舉新的婦女主任。出乎所有人意料，幾個村民提議了我。
"周老師教我們的孩子識字，還治好了我娘的病，"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說，"她比誰都強。
"趙志強立刻跳出來反對："她可是資本家小姐！怎么能當干部？"會議陷入爭執。
我站在角落，既感動又忐忑。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陸衍站了起來。"根據上級最新指示，
出身不是評判一個人的唯一標準。"他的聲音不高，但全場立刻安靜下來，
"周曼珠同志在勞動改造期間表現良好，贏得了群眾信任。我個人支持這個提議。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陸衍竟然在眾人面前為我說話？更令人震驚的是，
投票結果我竟然真的當選了。散會后，我在村口的小路上攔住了陸衍："謝謝你。
"夕陽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他望著遠處的山巒，輕聲道："不用謝我，這是你應得的。
""為什么冒險幫我？"我忍不住問，
"如果被人知道你特別照顧一個資本家小姐..."他轉過頭，
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因為我看得見真實的你，周曼珠。不是標簽，不是出身，
而是你這個人。"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在這混亂的世道里，
居然有人愿意看見真實的我——不是周家大小姐，不是需要改造的對象，只是周曼珠本身。
就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寧靜。一個傳令兵飛馳而來，
向陸衍敬了個禮："陸營長，緊急軍令！師部命令您即刻歸隊！"陸衍臉色一變，
接過信封快速瀏覽。我看著他眉頭越皺越緊，最后整張臉都沉了下來。"什么時候出發？
"他問。"明天黎明前，長官。"傳令兵離去后，陸衍站在原地許久未動。我不知該說什么，
只能默默站在他身旁。最后，他深吸一口氣："陪我走走吧。"我們沿著村外的小河漫步，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陸衍突然開口："我要去前線了。"我心頭一緊："危險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沉默再次降臨。走到一棵老槐樹下時，
陸衍停下腳步，從懷中掏出那張泛黃的周家全家福。"這個，還給你。"他輕聲說，
"它已經完成了使命。"我沒有接："留著吧，當作...護身符。"他的手懸在半空，
最終緩緩收回："好。"夜幕降臨，星光點點。我們站在槐樹下，誰都不愿先說告別。最后，
陸衍轉向我，眼神前所未有的柔和。"周曼珠，"他輕聲喚我的名字，
"如果...如果我回來，你愿意等我嗎？"我抬頭看他，月光描摹著他堅毅的輪廓。
這個曾經瘦弱的街頭少年，如今挺拔如松的軍人；這個暗中守護我多時的男人，
此刻正用目光訴說著千言萬語。"我會等你。"我聽見自己說，"無論多久。"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真心實意的笑容。然后，他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輕輕拉起我的手，
在指尖印下一個克制的吻。"等我回來。"他說完，轉身走向軍營，背影挺拔如劍。
我站在槐樹下，看著他的身影融入夜色，指尖還殘留著他唇上的溫度。
遠處的山巒如巨獸蟄伏，而我的心，第一次在這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歸屬。
2陸衍離開后的第七天，趙志強就撤銷了我婦女主任的職務。"陸長官走了，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人物？"他獰笑著將一紙調令拍在我面前的桌上，"明天開始，
去采石場報到！"采石場是村里最艱苦的工作地點，壯年男子干一天下來都會腰酸背痛。
我知道這是報復——報復陸衍在時的特殊照顧，
報復我"一個資本家小姐"竟敢贏得村民的尊重。第二天拂曉，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采石場。初春的山風像刀子般刮在臉上，我裹緊單薄的棉襖，
領了工具站到隊伍末尾。"周老師？"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轉頭，
看見曾經的學生小虎子驚訝地望著我，"你怎么來這兒了？"我勉強笑笑："工作需要。
"小虎子的父親老李是采石場的工頭，他皺著眉頭走過來："趙志強安排的？"見我點頭，
他低聲罵了句臟話，"那王八蛋專挑軟柿子捏。"老李把我安排到相對輕松的碎石組，
但一天下來，我的手掌還是磨出了血泡，肩膀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傍晚收工時，
趙志強特意來"檢查工作"，看到我只完成了別人一半的工作量，冷笑連連。"明天加倍！
完不成就別想吃飯！"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茅屋，發現門縫里塞著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
是一瓶藥膏和幾塊壓縮餅干。布包角落繡著一個極小的"陸"字。我的心猛地一跳，
手指顫抖地撫過那個字跡。他遠在前線，卻還記得安排人照顧我。藥膏抹在傷口上，
清涼緩解了灼痛，卻讓心里的思念更加滾燙。那晚，我點起煤油燈，找出珍藏的幾張信紙，
開始寫信："衍：你離開已經七日，村里楊花開始飄絮，
像極了上海春天的梧桐絮..."筆尖懸在紙上，我突然意識到這封信無處可寄。
前線地址變幻莫測，更何況我們的關系怎能經得起審查？我苦笑著將信紙折好，
塞進床板下的縫隙里。但從此，寫信成了我每天最珍貴的時刻——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思念，
那些白天受的委屈，全都傾注在紙上，仿佛這樣就能穿越戰火，傳達到他手中。
采石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趙志強變本加厲地刁難我，我的工作量不斷增加，
飯量卻不斷減少。五天后，我的雙手已經傷痕累累，腰背痛得夜不能寐。第六天中午，
采石場發生了意外。一塊滾落的巨石砸傷了工人老張的腿，鮮血瞬間浸透了褲管。
眾人亂作一團，趙志強卻只關心會不會影響下午的進度。"讓我看看！"我擠進人群，
蹲下來檢查傷勢。骨頭沒斷，但傷口很深，必須立刻止血包扎。"你懂什么！
"趙志強拽我起來，"別用你那套資產階級的東西害人！""我在教會醫院做過義工！
"我甩開他的手，撕下自己的衣擺，"再不止血會出人命的！
"或許是我從未有過的強硬態度震住了他，趙志強竟一時沒再阻攔。我迅速為老張清理傷口，
用布條緊緊扎住止血點。老李找來擔架，我們一起把老張送回了家。那天晚上，
村里好幾個工人偷偷來到我的茅屋，送來雞蛋、蔬菜，甚至還有一小塊臘肉。
老張的妻子紅著眼眶向我道謝，說大夫看了傷口，夸處理得及時妥當。然而第二天一早，
趙志強帶著兩個民兵闖進采石場，當眾宣布："周曼珠用資產階級醫術毒害勞動人民，
必須接受再教育！"我還來不及辯解，就被粗暴地拖走，關進了村公所的倉庫。
陰暗潮濕的倉庫里堆滿了農具和雜物，只有一扇小窗透進些許光亮。"好好反省！
"趙志強鎖門前獰笑著說，"等我想好怎么處置你再說。"我不知道自己會被關多久，
但比起采石場的重體力勞動，這反而像是一種變相的休息。中午時分，小窗被輕輕敲響，
小虎子的臉出現在窗外。"周老師！"他小聲呼喚，從窗縫塞進一個布包，
"我娘讓我給你的。"布包里是兩個還溫熱的窩頭和一小罐咸菜。
我眼眶一熱——這些樸實的村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出了援手。"謝謝你，
告訴你娘我很感激。"我輕聲說，"趙志強有沒有說會關我多久？
"小虎子搖搖頭："他今早在酒館吹牛，說要好好教訓你...周老師，你要小心，
他喝多了說...說些不干不凈的話..."我的心沉了下去。趙志強一直對我心懷不軌，
如今陸衍不在，我等于羊入虎口。小虎子離開后，我蜷縮在角落里，突然無比思念陸衍。
如果他在這里，趙志強絕不敢如此放肆。
我從鞋底的暗層里摸出一張紙條——那是陸衍臨走前偷偷塞給我的，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有困難找李大山。"李大山是村里的鐵匠，也是陸衍的老部下。
但我現在被關著，怎么去找他？夜幕降臨，倉庫里漆黑一片。我正嘗試用一根鐵絲撬鎖，
突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趕緊退回角落，假裝睡著。門鎖轉動的聲音在靜夜中格外刺耳。
月光從門縫瀉入，照亮了趙志強那張泛著油光的臉。他渾身酒氣，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反手又鎖上了門。"資本家小姐..."他噴著酒氣湊近，"裝什么清高？
現在可沒人護著你了..."我渾身繃緊，悄悄握住了手邊的一把鐮刀："趙志強，
你喝多了。出去！""叫我出去？"他怪笑起來，突然撲過來扯我的衣領，
"今晚老子就要嘗嘗上海大小姐的滋味！"我掄起鐮刀朝他揮去，他倉皇躲閃，
刀鋒只劃破了他的袖子。這一下徹底激怒了他，他一把打掉鐮刀，將我狠狠按在地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揚手給了我一耳光，我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就在他撕扯我衣襟的剎那，倉庫門被猛地撞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沖進來，
一把揪住趙志強的后領，將他整個人甩了出去。"李...李鐵匠？"趙志強摔在地上，
酒醒了大半。李大山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提起來，聲音冷得像冰："趙志強，你膽子不小啊，
敢動陸營長的人？""我...我不知道她是..."趙志強面如土色，"李大兄弟，誤會，
都是誤會...""滾！"李大山將他扔出門外，"再敢碰她一根手指，老子打斷你的腿！
"趙志強連滾帶爬地逃走了。李大山轉身看我，月光下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周姑娘，
沒事吧？"我攏緊被撕破的衣襟，強忍的淚水終于決堤。李大山嘆了口氣，
脫下外衣披在我肩上："陸營長走前特意交代我看著你。是我疏忽了，應該早點來。
""謝謝你..."我哽咽著說，"但趙志強不會善罷甘休的。
"李大山扶我站起來："今晚去我那兒住，我媳婦會照顧你。明天...明天我再想辦法。
"我搖搖頭："不行，這樣會連累你們。我是被關押的'改造對象'，
私自放走我會給你惹麻煩。""那怎么辦？"李大山急了，
"趙志強那畜生...""我有辦法。"我深吸一口氣，"你幫我送封信就行。
"我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遞給李大山："給陸衍的。
你知道怎么送到他手上，對嗎？"李大山接過信，神情復雜："前線戰事吃緊，
信不一定能及時送到...""沒關系。"我苦笑，"至少...至少讓他知道發生了什么。
"李大山最終同意了我的計劃。他假裝是來提審我的，光明正大地把我帶出了倉庫，
卻在半路讓我溜走，躲進了村外的山神廟。那是一座廢棄的小廟，平時幾乎沒人來。
"我會每天讓小虎子給你送吃的。"李大山臨走時說，"等風頭過去，再想辦法。
"山神廟破敗不堪，但至少能遮風避雨。我蜷縮在神像后的角落，終于放聲痛哭。
不是為今天的遭遇，而是為這荒謬的世道——我周曼珠堂堂正正做人，
卻要像罪犯一樣東躲西藏。三天后，小虎子帶來了驚人的消息：趙志強被撤職查辦了！
"省里來了調查組，"小虎子興奮地說，"說他濫用職權、欺壓群眾，當場就給抓起來了！
"我難以置信："怎么會突然...？""聽說是有人舉報。"小虎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我爹說，舉報信寫得太詳細了，連趙志強貪污多少糧食、欺負過哪些婦女都一清二楚，
肯定是內部人干的。"我心頭一震，想到了李大山。不，
不止李大山...還有遠在前線的陸衍。他雖不在我身邊，卻早已布下了保護網。
趙志強倒臺后，我回到了村里。鑒于之前的"醫術表現"，村里讓我協助赤腳醫生工作。
這比采石場輕松多了，更重要的是，我能真正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日子一天天過去，
前線不時傳來消息。有時是捷報，有時是傷亡名單。每次有軍郵來村，我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生怕聽到那個最可怕的消息。夏天來臨的時候，我終于收到了陸衍的回信。
信是通過軍郵系統層層轉遞來的，信封已經皺皺巴巴，
但上面"周曼珠親啟"幾個字依然力透紙背。我顫抖著拆開信封，
里面只有薄薄一頁紙："曼珠：見字如晤。前線戰事緊張，提筆數次又放下，恐詞不達意。
得知你遭遇，心痛如絞。趙某已處置，勿憂。你信中提及教孩童識字、以醫術救人，
令我欣慰又驕傲。亂世浮沉，唯你如暗夜明珠，不蒙塵垢。戰事膠著，歸期難料。萬望珍重，
待我凱旋。衍"我將信紙貼在胸口，淚水模糊了視線。短短數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他知道我的堅持，他為我的遭遇心痛，他...他稱我為"暗夜明珠"。那天晚上，
我又開始寫信，寫那些永遠寄不出的思念："衍：今天接生了王嬸家的小孫女，母女平安。
嬰兒啼哭的那一刻，整個產房的人都哭了。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頑強，
就像這亂世中的我們..."夏去秋來，前線消息越來越糟。傳言說日軍增兵，
國軍節節敗退。我強迫自己不去想最壞的可能，每天埋頭工作，用忙碌麻痹焦慮的神經。
十月初的一個雨夜，我正在整理藥材，突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看，
是渾身濕透的李大山，臉色凝重得可怕。"周姑娘，"他聲音沙啞，
"前線...前線傳來消息，陸營長他們團...全軍覆沒。"我眼前一黑，
扶住門框才沒有倒下："他...他...""沒有找到尸體。"李大山趕緊說，
"只是失蹤名單...不一定..."但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失蹤往往比死亡通知更可怕。
它不給你確定的悲痛，而是日復一日的煎熬與渺茫的希望。李大山離開后，
我呆坐在煤油燈下，手中捏著陸衍唯一的那封信。紙上的字跡被我的淚水暈染開來，
像極了我們被戰火沖散的命運。不知過了多久，我抹干眼淚，
找出所有的信——那些從未寄出的，和唯一收到的。我用一塊藍布將它們小心包好，
藏在貼身的衣袋里。無論如何，我要等他。就像我承諾的那樣，無論多久。
3李大山帶來的消息像一把鈍刀，日夜切割著我的心臟。全軍覆沒。失蹤名單。沒有尸體。
我反復咀嚼這幾個詞，在絕望與渺茫的希望間搖擺。白天，
我強迫自己專注于治病救人；夜晚，我對著煤油燈發呆，手指摩挲著陸衍那封唯一的回信，
直到信紙邊緣起毛。三個月過去，前線戰況越發吃緊。村里不斷有壯丁被征召，
回來的卻寥寥無幾。我的醫術在這段時間突飛猛進——沒有選擇，必須進步。
從簡單的包扎止血，到接骨療傷，甚至偶爾進行一些小型手術。
村民不再叫我"周小姐"或"周老師"，而是恭敬地稱我"周大夫"。初冬的一個傍晚，
我正在藥房整理新曬干的草藥，小虎子氣喘吁吁地沖進來："周大夫！快去村口！
有當兵的受傷了！"我抓起藥箱就跑。村口圍著一群人，中間停著一輛軍用卡車。
幾個滿身血污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從車上抬下一個擔架。"大夫來了！"有人喊道。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我走到擔架前，呼吸瞬間凝固——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那道斜劃過左眉的傷疤，那緊抿的薄唇。即使閉著眼睛，我也能認出他來。陸衍。
他軍裝前襟被血浸透，右胸有一個猙獰的傷口，隨著微弱的呼吸不斷滲出鮮血。
一只手無力地垂在擔架外，手腕上還系著一條褪色的藍布條——那是我在他臨走時，
偷偷綁在他手腕上的"平安符"。"在哪發現的？"我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
"三十里外的野狼坡。"一個滿臉煙灰的士兵回答，"我們巡邏時發現他掛在樹上，
還有一口氣...聽說這村里有大夫，就..."我沒等他說完，已經蹲下身檢查傷勢。
子彈貫穿右肺，失血過多，脈搏微弱如游絲。必須立刻手術，否則撐不過今晚。
"抬到我家去。"我站起身，聲音出奇地冷靜，"準備熱水，干凈的布，再找些白酒來。
"我的茅屋很快變成了臨時手術室。村民們自發幫忙，有人貢獻出新縫的被單當消毒布，
有人送來珍藏的高度白酒代替酒精，老李甚至拆了自家門板當手術臺。"其他人出去。
"我洗凈雙手，戴上自制的紗布口罩，"李大哥留下幫我。"人群退去后，
我終于允許自己流下一滴淚，落在陸衍毫無血色的臉上。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我迅速擦干眼淚，開始了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場"手術"。沒有麻醉藥，我用白酒浸濕布條，
輕輕擦拭傷口周圍。陸衍在昏迷中仍痛苦地皺眉，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呻吟。
李大山按住他的四肢，我則用燒紅的小刀清理傷口邊緣的腐肉。"子彈穿出去了，
沒留在體內。"我仔細觀察傷口，"但右肺受損，可能有內出血。"清理完傷口，
我用自制的羊腸線小心縫合。每一針都像縫在自己心上，手卻穩得不可思議。包扎完畢，
我又熬了一碗退熱消炎的湯藥，一點點喂進他嘴里。"能活嗎？"李大山小聲問。我搖搖頭，
手指輕撫陸衍冰涼的臉頰："看天命了。"那一夜，我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高燒如約而至，陸衍開始劇烈顫抖，冷汗浸透了繃帶。我不斷更換冷毛巾，喂他喝藥，
同時密切注意他的呼吸——右肺受傷后，左肺必須承擔全部工作，
任何一點積液都可能是致命的。凌晨時分，他的囈語開始了。
"曼...珠..."他嘶啞地呼喚我的名字，手指在空中無力地抓握，仿佛想抓住什么。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我在這里，衍，我在這里。
然還沉浸在某個可怕的夢境中："父親...不要...周家是無辜的..."我渾身一僵。
周家？他父親？
"全部...燒死了...曼珠還活著...必須找到她..."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在說什么？周家滅門與他父親有關？還沒等我理清思緒，
陸衍的囈語轉向了戰場："撤退...掩護弟兄們...炮火...啊！"他猛地弓起身子，
痛苦地喘息，傷口又開始滲血。"沒事了，都過去了..."我壓下滿腹疑問，趕緊按住他，
重新包扎傷口，"你現在安全了，衍，安全了..."天亮時分，高燒終于退了些。
我精疲力竭地靠在墻邊，眼睛酸澀得幾乎睜不開，卻不敢合眼。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周大夫，"是小虎子的聲音，"我給你送早飯來了。"我開門接過熱粥和咸菜，
突然想起什么："那些送他來的士兵呢？""天沒亮就趕回部隊了。"小虎子壓低聲音，
"他們說是秘密任務，不能久留。留下了一些藥品和這個。"他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
等小虎子離開，我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軍令和幾張大額糧票。
軍令上寫著陸衍因傷暫離部隊，傷愈后需立即前往省城師部報到。
糧票足夠買兩個月的口糧和藥品。我苦笑著將軍令收好。
至少現在不用擔心他傷沒好就被召回前線了。接下來的三天如同地獄。陸衍時而高燒說胡話，
時而陷入死一般的昏迷。我幾乎不眠不休，靠濃茶和意志力強撐。第四天清晨，
當我正往他干裂的唇上滴水時，那雙緊閉的眼睛突然顫動了一下。"衍？"我屏住呼吸。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然后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眸因高熱而黯淡，卻依然清亮如初。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我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曼...珠？
"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我點頭，淚水奪眶而出："是我，你安全了。"他試圖抬手，
卻因虛弱而失敗。我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濕漉漉的臉頰上。
"野狼坡...我記得..."他斷斷續續地說，
"掛在了樹上...想著...再也見不到你了...""別說話，"我擦去眼淚，
"你需要休息。能活下來就是奇跡。"他的目光掃過屋內——簡陋的茅屋，臨時搭建的病床，
藥罐和紗布堆滿角落，最后回到我憔悴的臉上。"你救了我。"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我輕輕點頭，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抵擋的疲憊。這四天積累的緊張、恐懼和勞累如潮水般涌來，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曼珠？"陸衍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我想說我沒事，
但嘴唇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世界天旋地轉，我感到自己向前栽去，
最后的感覺是一雙虛弱卻堅定的手臂接住了我。醒來時，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身上蓋著被子。窗外已是黃昏，屋內飄著米粥的香氣。我試圖起身，
一陣頭暈目眩又讓我跌回枕上。"別動。"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轉頭，
看見陸衍靠在門框上，臉色蒼白如紙，右胸纏著厚厚的繃帶，卻堅持自己站著。
他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你..."我又驚又怒，"你怎么起來了？傷口會裂開的！
""已經五天了。"他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你再不醒，我就要去找大夫了。""五天？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陸衍點頭，舀了一勺粥送到我唇邊："你昏睡整整五天。
李大山說你是累垮的。"我下意識地張嘴，溫熱的米粥滑入喉嚨，帶著淡淡的甜味。
這才意識到自己餓得前胸貼后背。"你自己煮的？"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嘴角微微上揚："李大山媳婦教我的。難吃嗎？"我搖頭，
突然注意到他喂粥的手在微微顫抖。這個重傷未愈的男人，為了照顧昏迷的我，
硬是撐著下床煮粥...淚水再次模糊視線。陸衍放下碗，用拇指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珠。
"別哭，"他輕聲說，"我認識的周曼珠可是連槍傷都能治好的女中豪杰。
"我破涕為笑："女中豪杰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他笑著又舀了一勺粥喂我。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一個喂一個吃，夕陽透過窗紙灑落在床前，將這一刻鍍成金色。吃飽后，
力氣詢問那個縈繞在心頭的問題："衍...你發燒時說了一些話..."他的手頓了一下，
眼神突然變得警惕："什么話？""關于...你父親和周家。"我小心翼翼地說，
"你說'周家是無辜的'..."陸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放下碗，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指節發白。"那不是真的，對嗎？"我聲音發抖，"我父母是死于意外火災，
跟你父親無關..."他閉上眼，喉結滾動，仿佛在進行某種激烈的內心掙扎。
當他再次睜眼時，眸中盛滿了我從未見過的痛苦與愧疚。"曼珠，我..."他剛開口，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長官！"李大山沖進屋內，手里捏著一封電報，
"緊急軍令！師部命令您傷愈后立即前往上海，有特殊任務！"陸衍的表情瞬間變得冷峻，
他接過電報快速瀏覽，眉頭越皺越緊。"什么時候出發？"他沉聲問。
"三天后會有車來接您。"李大山回答，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命令說...不得延誤。
"李大山離開后，屋內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陸衍盯著電報，我盯著陸衍，
那個未竟的問題懸在我們之間，像一把出鞘的利劍。"衍，"我終于打破沉默，
"關于我父母..."他抬頭看我，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曼珠，
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不能什么？"我坐起身，"不能告訴我真相？
我全家死于非命，我有權知道！""我知道你有權！"他突然提高音量，
隨即因牽動傷口而痛苦地皺眉，
"但不是現在...不是以這種方式..."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突然不忍心逼問。
無論真相多么殘酷，都不該在他重傷未愈時揭開。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
我不問了。"我輕聲說，"但答應我，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我全部真相。"他凝視著我，
緩緩點頭："我保證。等任務結束，我會告訴你一切。"這個承諾暫時安撫了我。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默契地避開了那個危險話題，專注于他的康復。
陸衍的恢復速度快得驚人，第三天已經能短時間行走。我們珍惜這偷來的時光，聊童年，
聊夢想，聊戰爭結束后想去的地方——唯獨不聊過去與未來。離別前的夜晚，
我們并肩坐在屋后的小山坡上。初冬的星空格外清澈，銀河像一條閃耀的絲帶橫貫天際。
"小時候，父親常帶我去佘山觀星。"我望著星空輕聲說，"他說商人重利，
但不能失去仰望星空的能力。"陸衍沉默片刻："我父親...恰好相反。他說星空無用，
唯有權力永恒。"我側頭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那個未解之謎又浮上心頭——他父親到底是誰？與周家滅門有何關聯？"明天就要走了。
"我轉移話題，"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他點頭，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這個...還給你。"我打開布包，
里面是那條褪色的藍布條——我從旗袍上撕下，系在他手腕上的"平安符"。
"它完成了使命。"陸衍輕聲說，"現在該物歸原主了。"我搖頭，
將布條重新系回他手腕上："它還會繼續保護你。這次...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凝視著我，突然伸手將我拉入懷中。這個擁抱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處，
卻緊得讓我幾乎窒息。我埋首在他肩頭，呼吸間全是他身上藥草和鐵銹混合的氣息。"曼珠，
"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沙啞，"無論將來發生什么，記住一點——我陸衍此生最不后悔的，
就是遇見你。"我抬頭想看清他的表情，他卻已經吻了下來。這個吻輕柔如蝶翼，
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星空在我們頭頂旋轉，時間仿佛靜止。第二天黎明，軍車準時到來。
陸衍換上李大山找來的干凈軍裝，雖然消瘦了許多，但挺拔如松的氣質絲毫未減。臨行前，
他交給我一封信。"等我走了再看。"他低聲說，手指輕輕擦過我的臉頰。我點頭，
強忍淚水看著他登上軍車。當車子揚起的塵土終于消散在遠方時，我拆開了信封。
里面只有寥寥數語："曼珠：上海任務危險，若一個月內無消息，速離此村往南方去。
李大年會安排。隨身之物中有一黑皮筆記本，事關重大，勿讓外人知曉。若我回不來，
記住——你永遠是照亮我生命的明珠。衍"我顫抖著將信貼在胸口，望向軍車消失的方向。
無論前方有多少未知與危險，我知道，我們的故事還遠未結束。回到屋內，
我翻開陸衍留下的行軍包。在幾件換洗衣物下面，果然藏著一本黑色皮面筆記本。
翻開第一頁，我的血液瞬間凝固——頁眉赫然寫著"周氏商行滅門案調查記錄"，
落款是"陸軍情報處特別調查科 陸衍"。4我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穩筆記本。
陸軍情報處特別調查科？周氏商行滅門案？這些字眼像尖刀般刺入我的眼睛，
將我的世界劈成兩半。深吸一口氣，我強迫自己翻到下一頁。
紙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調查記錄，有些地方還被紅筆圈出，旁邊標注著小字。
隨著閱讀的深入，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一陣陣發黑。"民國十六年四月初三，
周氏商行突遭武裝分子襲擊，周世昌夫婦及長子周明遠當場身亡，幼女周曼珠下落不明。
現場被偽裝成意外火災...""據線人透露，行動由陸震岳直接下令，
目的是奪取周家掌握的軍火貿易路線及江南航運控制權...""參與行動的七名槍手中，
五人已確認身份，其中三人于事后被滅口..."每一個字都像烙鐵般灼燒著我的視網膜。
陸震岳——陸衍的父親，竟是殺害我全家的幕后黑手！
而那場奪走我父母兄長生命的"意外火災"，實則是精心策劃的屠殺！筆記本從我手中滑落，
我彎下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腦海中閃過那晚的恐怖畫面：槍聲、火光、母親將我推入密道時最后的微笑..."活下去，
曼珠，一定要活下去！"十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淡忘了那種痛。可此刻，它如潮水般涌回，
幾乎將我溺斃。我機械地撿起筆記本繼續翻看。
后面的內容更加令人心驚——陸衍不僅知道真相，而且一直在暗中調查自己父親的罪行！
證據：證人證詞、財務往來、秘密電報的抄本...甚至還有陸震岳與其他軍閥勾結的罪證。
最后一頁的日期是兩周前，上面寫著："已掌握決定性證據，
可證實父親與日本特務機關秘密往來。上海會面將成關鍵，風險極高。若失敗，
確保曼珠安全。"我的大腦一片混亂。陸衍知道一切，
卻從未告訴我；他表面上是奉命監視我的軍官，實則在暗中保護我；他調查自己的父親，
冒險收集罪證...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慌忙將筆記本塞入懷中。李大山神色慌張地沖進來："周姑娘，快收拾東西！
有陌生人進村了，到處打聽你的下落！""什么人？"我站起身，心跳如鼓。
"說是陸長官派來接你的，但..."李大山壓低聲音，"我看不像好人。他們腰間鼓鼓的，
分明藏著家伙。"我渾身發冷。陸衍剛走就有人來找我，這絕非巧合。
難道是...他父親派來的？"李大哥，你見過這個嗎？"我掏出筆記本，
翻到有陸震岳照片的那頁。李大山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陸師座嗎？陸長官的父親！
""他派人來殺我。"我直截了當地說，聲音冷靜得連我自己都吃驚，
"他知道兒子在調查他，也知道我是唯一的活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