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碎雪撲在玄霄的面甲上,他握刀的手指節發白,聽著身后寢殿里珠釵落地的脆響。
三更梆子剛過,檐角銅鈴在夜色里蕩出凄清的顫音。"玄霄!"雕花門被猛地推開,
楚明昭赤著腳站在門檻里,雪色寢衣上金線繡的鳳尾蝶沾著血跡,"連你也要攔我?
"他轉身時鐵甲相撞,面甲下的喉結滾動:"陛下有旨...""旨意?"她忽然笑起來,
鬢邊垂落的珍珠步搖掃過蒼白臉頰,"三日前你說要帶我走時,怎么不提旨意?
"纖細手指攥住他胸前護心鏡,冰涼的金屬硌得指節發青,"還是說暗衛大人的心,
也像這鎧甲一樣冷?"玄霄后退半步,刀鞘撞上廊柱。月光漫過她單薄的肩頭,
照見鎖骨處那道淡粉疤痕——去歲中秋她為護他躲過刺客暗箭,生生用身子擋了淬毒飛鏢。
那時她滾燙的眼淚落在他掌心,說玄霄你要記住,我楚明昭的血只為一個人流。"公主慎言。
"他聲音啞得厲害,"卯時送親隊伍就要..."話音未落,寒光乍起。
楚明昭手中金簪抵住咽喉,血珠順著簪尾鳳首滴落,在雪地上綻開紅梅:"放我出宮,
或者收尸。"玄霄瞳孔驟縮。暗衛營訓誡在耳邊轟鳴,
眼前卻閃過秘道石壁上她用胭脂畫的并蒂蓮。那夜她踮腳咬他喉結,笑著說等蓮花開滿石壁,
就帶他去江南看真正的蓮花。刀光如電。楚明昭閉眼的瞬間,腕骨傳來劇痛。
金簪墜地時她撞進玄霄懷中,聞到他衣襟里淡淡的沉水香——是她去年親手調的香,
說要蓋住他身上的血腥氣。"為什么..."她嘶聲抬頭,
卻在對方面甲倒影里看見自己扭曲的臉。玄霄的佩刀仍在鞘中,
左手卻握著她藏在枕下的羊角匕首,刃尖垂著血線。腳步聲自回廊盡頭逼近,
火把的光焰舔上琉璃瓦。玄霄突然扯下面甲,在她驚愕的目光中低頭咬住那枚染血的唇。
鐵銹味在齒間漫開時,他摸到她袖中暗袋的秘道鑰匙。"子時三刻,老地方。
"滾燙的耳語混著血腥氣,"這次信我。"楚明昭怔怔望著他被鎧甲割破的唇角,
突然抬手扯開他衣領。玄色衣襟下,
心口處蜿蜒的青色毒紋像條吐信的蛇——是暗衛營的牽機蠱。
"他們用蠱毒逼你..."她指尖發抖,"什么時候的事?"玄霄握住她手腕塞回鑰匙,
轉身時佩刀出鞘三寸:"公主若再逃,下次見血的就是送親使臣。
"火光照亮他重新戴好的面甲時,楚明昭突然輕笑出聲。她彎腰拾起金簪,
慢條斯理地插回發間:"好啊,本宮等著看暗衛大人怎么把活人送進棺材。"更鼓聲里,
玄霄看著那抹素白身影退回寢殿。袖中的秘道鑰匙烙著掌心,燙得他想起去年上元夜。
她偷了西域進貢的葡萄酒,醉倒在他懷里說玄霄,我們私奔吧。那時牽機蠱尚未種下,
他竟真的信了能帶她走。秘道里并蒂蓮的胭脂被蹭掉大半,玄霄捂著心口跪在石階上。
牽機蠱順著血脈游走,像有千萬根銀針在臟腑間穿行。三日前皇帝賜的玉佩貼著胸膛發燙,
他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夜——御書房龍涎香里,
帝王撫著明昭抄的佛經輕笑:"這丫頭總以為冷宮最安全。""玄霄?
"明昭提著風燈轉過拐角,狐裘邊緣的銀貂毛沾著蛛網。她蹲下身時,
腕間金鑲玉鐲磕在石壁上,正是及笄那年他潛入東海尋來的暖玉。
他猛地攥住她手腕:"鐲子呢?""典給司珍房換止血散了。"明昭掰開他顫抖的手指,
將風燈湊近他心口,"原來父皇早就在你身上烙了印。"燭火映出青黑色毒紋,
正與玉佩上的螭龍紋嚴絲合縫。玄霄突然暴起將她按在石壁,
掐著她脖子的手背青筋凸起:"為什么...不逃..."蠱毒催動的殺氣漫上瞳孔,
另只手卻死死扣著佩刀不讓她看見——刀柄纏著褪色的紅繩,是她束發的絲絳。
明昭仰頭貼上他冰涼的面甲:"那年你說要教我使劍..."喉間手指倏然收緊,
她笑著握住他腕間跳動的毒紋,
"現在...咳咳...倒像要掐死我..."石壁轟然洞開,月光混著雪粒子卷進來。
玄霄瞳孔驟縮,在蠱毒徹底吞噬神智前,反手將佩刀捅進自己大腿。血腥味炸開的瞬間,
他看見秘道盡頭站著十二名金鱗衛——他們腳邊的鎏金香爐里,正燃著催動蠱毒的龍血香。
"昭昭,玩夠了嗎?"皇帝從陰影里踱出,玄色大氅上五爪金龍在雪光里泛著冷芒。
他抬手時,玄霄懷中的玉佩突然發出蜂鳴,毒紋瞬間爬上脖頸。明昭突然拔下金簪刺向皇帝,
卻被玄霄的刀鞘打落。她不可置信地回頭,正迎上他劈來的掌風。氣勁掃過耳畔,
削斷她一縷青絲,卻將藏在發間的秘道鑰匙震進石縫。"好一出郎情妾意。
"皇帝踩著金簪走近,靴底碾碎鳳首鑲嵌的東珠,"你以為牽機蠱只是毒?
"他忽然扯開玄霄的衣襟,毒紋在心口扭曲成北狄文字,"這是婚書,
用暗衛心頭血寫的和親契。
"明昭突然想起北狄使臣獻上的狼骨刀——刀刃要在至親之人的血里淬煉。她撲向玄霄時,
腕間突然傳來劇痛。金鱗衛的玄鐵鏈扣住她腳踝,鎖扣正是當年玄霄親手做的長生鎖樣式。
"殺了他,你就能活。"皇帝將佩刀踢到玄霄面前,
"或者..."他撫著石壁上殘存的并蒂蓮,"讓整個暗衛營陪葬。"玄霄撿起刀,
刀身映出明昭腕間滲血的鎖鏈。去年上元夜,她攥著這把刀挑開他衣帶,
刀柄紅繩就是那時纏上去的。她說玄霄,等我們逃出去,你教我挽劍花好不好?雪越下越大,
蓋住秘道口斑駁的血跡。明昭忽然哼起江南小調,那是她娘親被打入冷宮前常唱的采蓮曲。
玄霄握刀的手頓了頓,刀鋒忽然轉向自己心口。"不要——!"明昭的尖叫被風雪吞沒。
刀尖刺破毒紋的剎那,皇帝突然捏碎手中玉佩。玄霄渾身痙攣著栽倒,
毒紋像活過來般鉆進傷口。明昭瘋了一樣去扯鎖鏈,腕骨被玄鐵刮得血肉模糊。
"你以為秘道鑰匙藏在簪子里?"皇帝俯身拾起半片胭脂盒,
鎏金蓋子上反刻著北狄王庭地圖,"真正的生路,在你每日描眉的螺子黛里。
"明昭突然安靜下來。她望著雪地里抽搐的玄霄,想起他教過的龜息術。
當皇帝的手掐住她后頸時,她對著玄霄做口型:"等我把春天帶回來。
"雪粒子撲在玄霄的銀甲上,他握著韁繩的指節青白交加。送親車駕的鎏金鈴鐺撞在耳膜上,
像極了冷宮里那串她掛在梅樹下的琉璃風鈴。"玄大人,前方冰裂谷。
"副將的聲音被北風撕碎。玄霄抬手示意隊伍暫停,
面甲下的目光掃過朱紅車簾——那里垂著的流蘇穗子,
還是今晨他用割斷的護腕系帶重新綁好的。車簾突然掀起一角,明昭裹著雪狐氅探出頭來。
玄霄立刻別開臉,卻聽見她對著護衛統領嬌笑:"完顏將軍,
聽說北狄兒郎都會給新娘雕狼骨簪?"玄霄的劍鞘重重磕在馬鞍上。
三日前她就是用這樣的語調,哄得北狄使臣割愛了那把淬過毒的匕首。此刻她腕間金鈴輕響,
正與那夜秘道里纏在他腰間的鈴鐺聲重合。"公主想要,
末將現在就..."北狄將領的糙手剛要碰上窗欞,玄霄的佩刀已橫在兩人之間。
刀刃映出明昭驟然蒼白的臉——她鎖骨下方,還留著他失控時咬出的齒痕。
"過了裂谷再獻殷勤不遲。"玄霄冷聲收刀,喉間涌上腥甜。牽機蠱在血脈中游走,
他忽然想起離京那日,皇帝撫著玉佩說:"這蠱蟲最愛癡情人心頭血。
"狂風卷著冰碴突然襲來,十二匹雪狼從崖壁躥出的瞬間,玄霄的刀鋒已經劈開狼王咽喉。
混亂中他聽見明昭的驚呼,回身卻見她半個身子探出馬車,手里攥著要遞給他的玄狐裘。
"小心!"利爪撕破后背的剎那,玄霄將人死死按進懷里。溫熱血珠濺在明昭眼尾,
恍惚間回到十四歲那年——她被毒蛇咬傷,少年暗衛也是這樣撲上來用嘴吸出毒血。
狼群嗚咽著退去時,玄霄的銀甲已經看不出本色。明昭顫抖著去捂他頸側傷口,
卻被他攥住手腕:"臟。"這個字讓明昭渾身一震。
當年她捧著他被刑鞭打得血肉模糊的手上藥,少年也是垂著眼說:"臟。
"那日她哭著吻他掌心,說玄霄是世上最干凈的人。"玄大人真是忠心可嘉。
"北狄將領陰陽怪氣地遞來金瘡藥,"不過公主還是交給末將..."話音未落,
玄霄突然暴起將人摜在冰壁上,染血的刀尖抵著對方咽喉:"再碰車駕,殺無赦。
"明昭望著他鎧甲下滲血的繃帶,突然輕笑出聲:"諸位見笑,
本宮這位暗衛大人..."她指尖撫過玄霄染血的護心鏡,"最討厭旁人碰他東西。
"當夜宿營時,玄霄跪在帳外守夜。心口蠱毒啃噬的劇痛中,他聽見帳內傳來壓抑的啜泣。
去年她誤飲毒酒時,也是這樣攥著他衣襟小聲嗚咽,滾燙的眼淚滲進他肩胛的舊傷。
"玄霄..."呢喃聲混著風雪飄來,他握刀的手猛地收緊。帳幔忽然掀起一角,
明昭赤著腳撲進他懷里,腕間金鈴纏上他冰涼的護甲:"我要你親手為我綰發。
"白玉梳裂成兩半的瞬間,玄霄看見銅鏡里她含淚的笑。青絲纏繞指尖時,
他想起暗衛營最嚴苛的教條——影子的血可以為主人而流,淚卻不能為任何人落。
"那年你教我認北斗星..."明昭突然握住他執梳的手,"說迷路時就跟著最亮的那顆走。
"她仰頭貼上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現在我的星星要隕落在雪原上了嗎?
"玄霄的呼吸突然滯住。她指尖正按著他心口那道陳年箭傷——彼時他為護她墜崖,
醒來時發現這姑娘竟用金釵生生剜出自己肩頭腐肉做藥引。帳外突然傳來異響,
玄霄反手將人護在身后。二十名黑衣死士破帳而入的剎那,
他認出他們靴底的龍紋暗繡——是皇帝培養的影衛。劍光如瀑中,玄霄聽見明昭的尖叫。
他回身劈開刺向她的利刃,后背空門卻暴露在淬毒暗器之下。倒地時看見她撲過來,
竟用身體擋住第二波箭雨。"傻子..."明昭的淚混著血滴在他面甲上,"當年冷宮初見,
你說會永遠做我的影子..."她顫抖著揭開染血的面甲,"影子的命...不是命嗎?
"玄霄望著她瞳孔中自己破碎的倒影,突然想起離京前夜。
皇帝將解藥扔進火盆時說:"等你咽氣那日,朕會告訴昭兒,她的暗衛是心甘情愿赴死。
""昭昭..."他第一次喚她閨名,染血的手指撫上她頸間玉佩,
"往北三十里...有處溫泉..."喘息聲越來越弱,
"把我...葬在能看到北斗星的地方..."明昭突然咬破舌尖,混著血吻住他冰涼的唇。
當玄霄震驚地睜大眼時,
她將藏在齒間的鮫珠渡了過去——那是用金簪里最后一點藥粉煉成的解毒丹。
"你教過我..."她撕開嫁衣下擺為他包扎,"絕境時要以命換命。
"染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畫星圖,"但我要的,是和你同看北斗的命。"血色浸透北狄王帳時,
明昭握著玄霄的佩刀跌坐在狼皮褥上。刀柄纏著的紅繩早已褪成褐色,
就像三日前他親手系在她腕間的同心結——此刻正勒進她掌心的傷口,
與地上那灘屬于北狄可汗的血融為一體。"為什么..."明昭盯著玄霄戰甲上的金烏紋,
那是中原御林軍的徽記。七天前她還在為他解蠱毒欣喜,如今他竟帶著鐵騎踏破她的婚帳。
玄霄的劍尖還在滴血,面甲下傳來沙啞的嗤笑:"公主不會真以為,區區鮫珠能解牽機蠱?
"他突然扯開衣襟,心口毒紋竟化作展翅金烏,"陛下早將蠱蟲煉成影傀儡,
如今我便是王庭最利的刀。"明昭忽然想起那個雪夜,他教她辨認星圖時曾說:"金烏現世,
北斗隱蹤。"此刻帳外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