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澤大學的古籍修復室總是彌漫著樟腦和舊紙的氣味。我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第一千次嘗試解讀那卷《山海經·異獸篇》的殘本。三個月了,
"鹿吳之山"那段文字依然像天書一般。"你把'蠱雕'認成了'瞿如'。
"聲音從背后傳來時,我差點打翻青瓷筆洗。轉身看見一個東方女子站在修復室門口,
白襯衫黑長褲,頭發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黑得不自然,
在燈光下泛著水銀般的光澤。"白玄。"她沒伸手,只是微微頷首,"新來的訪問學者。
"我注意到她左手腕內側有個奇怪的印記,像是烙上去的古老文字。"季明。
"我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墨跡,"您研究《山海經》?""研究談不上。"她走到我旁邊,
身上有股冷冽的松針氣息,"只是家學淵源。"她的指尖懸在殘卷上方,
沒有觸碰紙面:"這段講的是蠱雕食人的習性。你看這個字符,
"她指著那個我苦思冥想的符號,"不是'鳴',而是'嗜'。
"我盯著那個筆畫復雜的古字,突然茅塞頓開。"您怎么認出來的?
這卷用的是大周時期的變體字...""我家祖上有人參與過這部典籍的編纂。"她轉身時,
我看見她后頸隱約露出半個青色紋身,像是某種古老圖騰的一部分。那天我們工作到很晚。
白玄對《山海經》的了解令人震驚,她能隨口指出不同版本的細微差異,
甚至糾正了幾處權威譯本的錯誤。更奇怪的是,她解讀那些符號時,
嘴唇會無意識地輕微蠕動,仿佛在默念某種咒語。"您以前見過這個版本?
"整理資料時我問。她將一冊明代注釋本放回書架:"有些記憶刻在血脈里,季教授。
"暴雨突然降臨。我提議送她回教工宿舍,她搖頭拒絕了。"朔月夜最好不要獨自外出。
"她遞給我一張便簽紙,"尤其是你這樣的文字工作者。明天下午兩點,玄暉書院見。
"我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黑傘下的輪廓似乎模糊了一瞬,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傘下游動。我眨眨眼,告訴自己那是雨水造成的錯覺。第二天我遲到了。
地鐵莫名其妙停運,等我氣喘吁吁趕到書院時,白玄已經在古籍部等了近一小時。
她面前攤開著幾本我從未見過的竹簡。"抱歉,地鐵...""隧道滲水,我知道。
"她頭也不抬,"來看這個。"那些竹簡上的文字我完全看不懂,
像是甲骨文和楔形文字的混合體。白玄卻流暢地邊指邊讀:"'青丘之山有獸,
其狀如狐而九尾...'這段在通行版本里被嚴重簡化了。""這些竹簡是哪來的?
"我小心觸碰已經發黑的竹片,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家傳的。"她展開另一卷,
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受傷了?"我這才注意到虎口處有道細小的傷口,
可能是拆文獻時被紙劃的。白玄從腰間取出個玉盒,用尾指挑了點青色藥膏抹在傷口上。
一陣清涼感過后,傷口消失了,連紅痕都沒留下。"這是什么配方?""不是醫藥。
"她合上玉盒,"只是讓時間走快了一點。"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形成了固定的工作模式。
白玄總能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精準找到關鍵段落,她的解讀方式古怪卻令人信服。
但更讓我在意的是她那些...不合常理之處。比如上周三,我們剛提到需要查某份資料,
圖書車就恰好推到了我們面前。"你怎么知道資料車這時候來?"我問。
白玄只是說:"聽輪軸聲就知道載重多少。"還有那次在書院茶室,
她突然讓我換到靠窗的位置。片刻后,一架無人機墜毀在我們原先坐的地方。"鋰電池過熱,
"她解釋,"外殼膨脹時有特殊的頻率。"最詭異的是朔月那天。我們在檔案室工作到深夜,
燈光突然閃爍,溫度驟降。我看見白玄站在窗前,
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書架上——那影子有太多肢體,像是長著羽翼和觸須。我眨眼的功夫,
又恢復了正常。"你剛才...""光影把書架的影子扭曲了。"她拉上窗簾,"該回去了,
教授。"我開始偷偷記錄白玄的異常:1. 能閱讀任何古代文字,
代醫學的"治療術";4. 朔月時會出現生理異常;5. 隨身攜帶的青銅匣子從不離身。
那個匣子尤其令我好奇。約一掌長,表面鏨刻著繁復的星圖紋樣。我趁她不注意時碰過一次,
金屬冷得像冰,觸感卻像某種生物角質。"這里面裝著什么?"有天我終于忍不住問。
白玄的手指撫過匣子側面的凹痕:"裝著我不該觸碰卻必須守護的東西。""能打開看看嗎?
"她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恐懼:"最好不要。有些景象一旦看見,
就再也忘不掉。"深秋時,白玄突然說要離開云澤市。我聽到消息時,
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攥住了心臟。"還會回來嗎?"整理拓本時我裝作隨意地問。
她停下捆扎竹簡的動作:"這要看'界鏡'的意愿。""不是你的意愿?
""我們只是古老契約的履行者,教授。"她遞給我一個錦囊,"等我離開后再打開。
如果...到冬至我還沒回來,就把它燒了。"錦囊很輕,里面像是裝著一塊薄木片。
我把它鎖在辦公室保險柜里,鑰匙穿在項鏈上。白玄走的那天沒有告別。
我在研究室窗口看著出租車消失在銀杏大道盡頭,胸前的鑰匙突然發燙,燙得我差點叫出聲。
三天后,我打開了錦囊。里面是塊桃木牌,正面刻著"玄暉"二字,
背面記錄著名為"觀隅"的古老儀式——據說能窺見平行時空。
木牌邊緣刻著一行小字:"若見此文,界鏡已擇主。切記:勿尋鏡,待鏡尋汝。
——玄"我花了一周破譯那些符文,發現它們與《山海經》中關于"歸墟"的記載驚人吻合。
更可怕的是,我研究室的玻璃開始映出異象——有時是倒懸的黑色城池,
有時是長著人面的飛魚群。昨夜,我在夢中見到了白玄。她站在一扇青銅鏡門前,
穿著類似周朝祭司的服飾。她說的話我只記得最后一句:"鏡子會吞噬不敬的守望者。
"今早來到研究室,發現門下塞著一張字條,是白玄的筆跡:"匣在書院地窖第三室。慎啟。
"我沖進書院時,地窖門虛掩著。那個青銅匣就放在一堆舊陶器中間,鎖扣已經斷裂。
打開后,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底部陰刻著一行篆文:"鏡已擇主"當我抬頭,
地窖的氣窗不再映出我的倒影,而是一個穿著古裝的白玄。她嘴唇開合,
像是在重復同一句話。我把耳朵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終于聽清:"快閉眼"身后,
青銅匣發出琉璃碎裂般的脆響...青銅匣在我手中碎裂的瞬間,
地窖里的所有燭火同時熄滅。黑暗中,那扇氣窗卻亮了起來,泛著不自然的青光。
鏡中的白玄——如果那還能稱之為"鏡中影像"的話——突然向前探身,
她的手掌"啪"地按在玻璃內側,震得灰塵簌簌落下。"閉眼!現在!
"我條件反射般閉上雙眼。耳邊響起液體流動的汩汩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從破碎的青銅匣里漫出來。指尖觸到的金屬碎片變得粘膩溫熱,
仿佛正在融化。"數到七再睜開。"鏡中白玄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慢慢退到墻角,
別碰地上的影子。"我數著心跳退后,后腰撞上一個硬物——是存放陶器的樟木架。
當數到七時,我小心睜開一條眼縫。地窖里彌漫著淡藍色的霧氣,
那些霧氣在月光下呈現出詭異的形態:時而像游動的蛇,時而像伸展的枝椏。
最可怕的是地面——我的影子被拉長變形,邊緣處生出無數須狀分叉,正不自然地蠕動著。
"別看影子。"鏡中白玄厲聲道,"看氣窗。"我強迫自己抬頭。
氣窗玻璃上現在映出兩個重疊的景象:一邊是地窖的實景,一邊是某個石室內部。
石室中央懸浮著一面青銅圓鏡,鏡框上盤踞著九條形態各異的龍。
"那是...""界鏡本體。"白玄的影像開始模糊,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匣子只是容器。現在它選擇了你,季教授。"我喉頭發緊:"什么意思?
""玄暉守望者的職責——防止兩個世界互相吞噬。"她的聲音斷斷續續,
"去找《大荒西經》的...第三..."話音未落,氣窗突然"砰"地自行關閉。
地窖重歸黑暗,只有我急促的呼吸聲在四壁間回蕩。摸黑爬出地窖后,我發現書院空無一人。
更奇怪的是,明明才下午三點,天色卻暗得像黃昏。
口袋里傳來震動——是研究所助理林玥發來的消息:「季教授,
您要的《大荒西經》影印本到了。另外,校長找您談下個月學術會議的事。」
我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意識到白玄最后沒說完的應該是"第三注釋本"。
《大荒西經》現存七個注釋版本,第三版正是玄暉書院獨有的孤本。回到研究所時,
林玥正在整理文獻。她是個扎馬尾的干練姑娘,此刻卻臉色蒼白。"您臉色很差。
"她遞給我一杯熱茶,"地窖很冷嗎?"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在發抖:"什么?
""監控顯示您在地窖待了四小時。"她疑惑地指著電腦屏幕,"現在都快七點了。
"我渾身發冷——明明感覺只在地窖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鐘。
監控畫面上確實顯示我下午三點零五分進入地窖,七點零八分才出來。"《大荒西經》呢?
"林玥從保險柜取出一個牛皮紙袋:"剛到。不過..."她壓低聲音,
"校長辦公室說最近有三起學生失蹤案,警方要調閱書院所有監控。
"我心頭一緊:"什么時候的事?""昨晚到今早。"她滑動平板電腦,"奇怪的是,
三個學生最后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古籍部走廊盡頭的儀容鏡前。
"照片上的鏡子我再熟悉不過,那是民國時期的古董,正對著白玄常坐的研究位。
回到家已是深夜。我泡了杯濃咖啡,開始翻閱《大荒西經》第三注釋本。
這本由明代道士玄谷子所著的文獻,
在描述"西王母之山"的段落旁用朱筆批注:"鏡界相通處,常有重影。
守鏡人見己之倒影言語行動異于常時,當以雄黃酒潑之,可暫封鏡路。
"書頁邊緣還畫著個微型示意圖:一個人站在鏡子前,
而鏡中映出的是長著獸耳和鱗片的另一個"他"。我猛地合上書。窗外,
一輪滿月懸在云澤市上空,月光把書桌照得慘白。當我無意間瞥向書柜玻璃門時,
血液瞬間凝固——反射出的書房景象里,多了一個人影。那人穿著和我一樣的灰毛衣,
卻長著一張布滿鱗片的臉。它正把手貼在玻璃內側,姿勢與地窖里白玄的警告如出一轍。
我抓起桌上的《大荒西經》擋在面前,再慢慢移開時,異象消失了。
但書柜玻璃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手印,邊緣泛著詭異的青色。第二天清晨,
我被急促的門鈴聲驚醒。開門看見林玥站在臺階上,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
"又有人失蹤了。"她直接亮出手機,"是歷史系的楊教授。
監控顯示他昨晚在古籍部...對著空氣說話。"視頻里的楊教授站在儀容鏡前,
正激烈地與"某人"爭辯。最詭異的是,鏡面全程映出的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像。
"警方認為這是精神分裂癥狀,但..."林玥咬著嘴唇,"我昨晚整理資料時,
在《山海經》特藏柜的玻璃上看到了...別的東西。"她顫抖著調出另一段視頻。畫面里,
空無一人的特藏室玻璃柜上,漸漸浮現出某種爪痕狀的霧氣。隨著霧氣凝聚,
柜內書籍無風自動,一冊《海內南經》嘩啦啦翻到"氐人國"那頁停了下來。"還有這個。
"她遞給我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片巴掌大的銀色鱗片,"今早出現在楊教授辦公桌上。
生物系說這不是任何已知物種的..."我接過證物袋的瞬間,鱗片突然變得滾燙。
林玥驚叫一聲——那鱗片在我手中化成了青煙,
在空中凝成兩個篆體字:"鏡 危"當天下午,校長宣布暫時關閉古籍部。
我在打包白玄留下的資料時,發現她抽屜深處藏著一本皮面筆記。翻開第一頁,
是工整的鋼筆字:"界鏡觀察日志第47日:鏡中城市輪廓愈發清晰,
已能辨認出與云澤市相同的建筑布局,但所有標識文字皆為反書。
今日首次觀察到鏡中'居民'——類人形態,但有明顯水生特征。"筆記中間夾著張照片,
拍攝于玄暉書院地窖。年輕些的白玄站在氣窗前,而鏡中映出的是個穿周朝服飾的女子,
兩人做著完全不同的動作。最后一頁寫著:"季明教授若讀到此筆記,
任何影像對話;3. 找到桃木牌背面記載的'觀隅'儀式所需法器..."我正看得入神,
突然聽見研究室窗戶傳來規律的敲擊聲。白玄的臉出現在玻璃外側。不是倒影,
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三樓窗戶外側。她穿著那身周朝祭司服,長發用玉環束起,
腰間掛著青銅匣的殘片。我推開窗戶的瞬間,聞到濃重的海腥味。
白玄的皮膚冰涼得不似活人,指甲呈現出病態的青色。"它們正在穿過鏡子。"她說話時,
我看到她舌尖上有細小的分叉,"楊教授被困在鏡界夾層,還有救。""到底怎么回事?
""界鏡是雙向門。"她指向研究室的全景窗,"你看。
"窗外本該是云澤大學標志性的鐘樓,此刻卻變成了一座倒懸的黑色塔樓。更可怕的是,
塔樓窗口密密麻麻擠滿了"人臉",那些面孔像被水泡脹般浮腫,卻都帶著一模一樣的微笑。
"《山海經》記載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白玄的聲音突然從極遠處傳來,"而界鏡,
是兩個世界間最薄的屏障..."我轉身想抓住她,卻撲了個空。研究室門突然被撞開,
林玥跌跌撞撞沖進來,手里舉著手機:"季教授!校長他...他在會議室鏡子前消失了!
現場留下了這個——"她攤開掌心,是一片還在滴水的銀色鱗片,
上面天然形成的紋路組成了兩個漢字:"速 來"窗外,倒懸的黑塔又升高了幾寸,
塔尖已經刺穿云層。我摸出口袋里的桃木牌,
發現背面原本模糊的符文此刻清晰可辨——那分明是一張地圖,
標注著玄暉書院地窖深處的某個位置...林玥掌心的鱗片突然變得滾燙,
在她皮膚上烙下一個清晰的"卍"形焦痕。她咬著嘴唇沒出聲,
只是把桃木牌翻過來對著光線。"這標記...我見過。"她指向地圖邊緣的符文,
"在書院最老的那部分地窖,墻磚上有相同的符號。"窗外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我們沖到窗前,看見校園里幾處建筑的窗戶接連爆裂,飛濺的玻璃在半空中詭異地停滯,
然后緩慢重組,形成一個個鏡面。每個鏡面里都映出那座倒懸的黑塔,只是角度各不相同。
更可怕的是我們的影子——窗玻璃上,我和林玥的影子正自行移動,
與我們的真實動作完全脫節。我的影子甚至轉過頭,對我露出一個絕不屬于我的猙獰笑容。
"別看影子!"我拽著林玥后退,"白玄說過..."話音未落,
研究室的儀容鏡突然泛起漣漪。鏡面像水銀般波動,一只覆蓋著鱗片的手緩緩探出,
五指張開,像是在丈量這個世界的空氣。林玥抓起桌上的雄黃粉袋子朝鏡子撒去。
粉末接觸鏡面的瞬間,那只手猛地縮回,鏡中傳來一聲非人的尖嘯。
但鏡子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形成無數細小裂紋,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正在被撐破。"地窖!
現在就去!"我抓起桃木牌和白玄的筆記,把雄黃粉塞進口袋,"路上別碰任何反光的東西!
"走廊里已經亂成一團。幾個學生尖叫著指向窗外——那里本應是校園草坪,
現在卻變成了一片黑色水域,水面上漂浮著無數人臉,每張臉都在重復同樣的口型,
像是在無聲地吶喊著什么。我們貼著墻壁前行,避開所有窗戶和玻璃裝飾。下到一樓時,
林玥突然拉住我:"季教授...您的影子..."我低頭看去,
心臟幾乎停跳——我的影子正獨自沿著墻壁移動,已經離開我腳下將近兩米遠。
它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后加速沖向走廊盡頭的消防栓鏡面。"攔住它!
"我撲過去卻晚了一步。影子融入鏡面的瞬間,整面鏡子變成了不透明的黑色,
然后像融化的瀝青般開始向四周墻壁蔓延。林玥反應極快,
她從包里掏出一瓶實驗室用的無水乙醇潑向黑色區域,然后點燃一張紙扔過去。
火焰騰起的瞬間,我們聽到鏡中傳來痛苦的嘶吼,黑色物質迅速收縮回鏡框內。"走!
"我拉著她沖下樓梯,"雄黃加酒精,記住了!"玄暉書院最古老的部分建于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