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燼骨重生意識回籠時,周身骨頭像被寸寸碾過。不,比那更痛。是剖骨剔髓的痛楚,
鮮明得仿佛昨日不曾遠去。我,阮青梧,竟然沒死透。腦海中強行涌入另一段記憶,
屬于一個叫“燕回”的凡人少女。這姑娘,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尤其鐘愛麻辣兔頭,
竟為此欠下一屁股債。最終被她那對視財如命的爹娘打包,賣給了城中鹽商宋家。
給宋家那個癡傻的獨子,宋歸遠,當沖喜新娘。我堂堂青梧仙尊,竟落得如此荒唐的境地。
真是……可笑至極。耳邊傳來一聲憨憨的問詢。“娘子,你醒啦?”一個腦袋湊了過來,
是宋歸遠,我名義上的傻子丈夫。他咧著嘴,露出兩排白牙,
小心翼翼地遞給我一顆烏黑的蜜餞。“娘子,吃糖,這個甜,吃了就不苦了。
”他的手掌粗糙,布滿厚繭,眼神卻干凈得像山巔初雪。那樣的澄澈,毫無雜質,
晃得我心口微微一滯。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我木然接過蜜餞,指尖冰涼。苦?這世間,
還有什么比人心更苦。大紅的喜帕沉沉罩在頭上,眼前一片血色朦朧。外面鼓樂喧天,
吵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我這算什么?剛從剜骨之痛中掙脫,又被塞進了另一個牢籠。拜堂,
送入洞房,一套流程走得我心如死灰。直到一群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喜慶。
“宋老爺,叨擾了。”一個清朗的男聲響起。“我等乃萬劍宗修士,途經貴地,天色已晚,
欲借宿一晚。”萬劍宗……這三個字,像三根淬毒的細針,狠狠扎進我耳膜。
我猛地攥緊了袖中的手。悄悄掀開喜帕一角,目光如電般射向堂外。為首那人,
一身嶄新的宗門白衣,更襯得他身姿挺拔,仙氣凜然。腰間懸著一枚洗得有些發白的同心結。
那針腳歪歪扭扭,是我當年初學女紅,熬了幾個通宵,才笨手笨腳編出來的。謝無涯。
我那“情深義重”的好徒兒,白屠錦。縱使他化成灰,我也認得。他竟然也來了。
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從指尖涼到心底。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
下一刻,他竟幾步走到我面前。隔著蓋頭,他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肌膚相觸的剎那,我幾乎要控制不住體內的殺意。“姑娘的血……”他眉頭微蹙,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為何有如此濃重的寒毒氣息?”這寒毒,拜誰所賜?
剖我仙骨,毀我道基,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日夜侵蝕,他會不知?不等我作答,
身旁的宋歸遠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撞了過來。“放開我娘子!”他張開雙臂,
瘦弱的身子卻堅定地護在我身前,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狼崽。“不許碰她!她是我娘子!
”謝無涯被他撞得微微踉蹌,看著狀若癲狂的宋歸遠,眼神復雜難辨。夜半三更,
凄厲的尖叫聲劃破了宋宅的寂靜。“蛇妖!有蛇妖啊!”濃郁的腥氣迅速彌漫開來,
伴隨著女眷們驚恐的哭喊與家丁的奔走呼嚎。我被宋歸遠死死護在身后。
他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牙齒咯咯作響,卻一步不退。“娘子別怕,我,
我保護你……”聲音帶著哭腔。謝無涯和他那些萬劍宗弟子很快循聲而至。庭院中,
一條水桶粗細的青鱗巨蛇正盤踞著,猩紅的信子吞吐不定。柳如煙,哦,不,
現在該叫她沈緲緲了。她果然也在。此刻正白著一張小臉,弱柳扶風般倚在謝無涯身后,
瑟瑟發抖。“師兄,我……我好怕……”那蛇妖顯然不是凡品,兇悍異常。幾個回合下來,
萬劍宗弟子便隱隱落了下風,有人已見了血。謝無涯面色一沉,目光如冰刃般掃過眾人,
最終,竟落在了我身上。“此妖嗜血,需以活人精血為餌,
方可將其引至早已布下的縛妖陣中,一舉殲滅!”他頓了頓,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如同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這位新娘子,情勢緊急,便借你一用。事后,
宋家若有任何損失,萬劍宗必百倍償還。”百倍償還?他拿什么還我的命?又是這樣。
為了他心尖上的沈緲緲,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任何人。前世如此,今生依然。我心中冷笑,
一股悲涼混雜著滔天恨意翻涌不休。不等宋歸遠哭喊著拒絕,
兩個萬劍宗弟子已如狼似虎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不!不要抓我娘子!
放開她!”宋歸遠哭得撕心裂肺,沖上來想要阻止,卻被其中一個修士不耐煩地一掌推開,
狼狽地摔倒在地。我被他們粗暴地拖向那條吐著信子的蛇妖。血盆大口近在咫尺,
腥臭的妖氣撲面而來。死亡的氣息,如此熟悉。也罷,再死一次,
或許就能徹底解脫這無邊的痛苦了。但,我不甘心!憑什么每一次都要我來承受!
電光火石之間,我猛地咬破舌尖。鐵銹般的甜腥在口中蔓延開來。忍著劇痛,
以精血在掌心飛快畫下一道繁復的符箓。
這是我前世于一處上古遺跡中偶然習得的禁術殘章——燃血咒。以自身精血為引,
可在短時間內爆發出數倍于己身的力量。“爆!”我用盡全身力氣,
將掌心那道血符猛地拍向蛇妖的七寸之處!“轟——!”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蛇妖龐大的身軀應聲炸裂,血肉橫飛,庭院中如下了一場血雨。我眼前一黑,
脫力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四周霎時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只有柳如煙強行壓抑的咳嗽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謝無涯站在一地狼藉之中,
白衣上濺了點點妖血。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我,視線最終落在我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跡上,
眸色深沉。“這凡人女子……”柳如煙柔弱無骨地依偎在他懷中,聲音輕細,
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倒讓我想起一位故人。”她當然會想起。畢竟,
我那身引以為傲的鳳凰仙骨,如今可還在她身上溫養著呢。第二章:故人焚心夜深了。
宋歸遠身上燙得驚人,嘴里胡亂念叨著什么“兔子”、“糖葫蘆”,
間或夾雜幾聲模糊的“娘子”。我本不想理會,這傻子與我何干。可他額上汗珠滾滾,
雙頰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終究還是擰了帕子,替他擦拭。衣衫褪下,
他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當我的指尖無意中拂過他脊背時,動作猛地一頓。
他光潔的皮膚之下,竟隱隱透出幾道暗金色的紋路,自頸后一路蜿蜒向下,沒入腰際。
那紋路古老而詭異,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邪異力量。是……被封印的魔脈?!我心頭巨震,
險些失手打翻水盆。這傻子,究竟是什么來頭?他似有所感,迷迷糊糊中,
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滾燙,力道卻大得驚人,緊緊攥著我,
貼在他自己同樣滾燙的胸口。“娘子……”他含混不清地嘟囔,
“別怕……我、我護著你……”那雙平日里澄澈無辜的眼睛此刻緊閉著,
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汗珠,脆弱得不堪一擊。可那句“我護著你”,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在我心上。就在這時,胸口處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扎。
是我體內殘存的那點仙骨。它在震動,在與什么東西遙相呼應。幾乎是同一時刻,
隔壁院落傳來柳如煙壓抑不住的痛呼,以及瓷器碎裂的聲響。呵,
看來她身上那根強行融合的仙骨,日子也不好過。這共鳴,倒是來得及時。
宋府的日子沉悶得像一潭死水。我尋了個由頭,拉著宋歸遠上街閑逛。
他倒像是得了天大的賞賜,一路東張西望,扯著我的袖子,一會兒指著糖人傻笑,
一會兒又被捏面人的攤子吸引,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這份純粹的歡喜,
倒讓我胸口的郁氣散了些許。城隍廟今日有廟會,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我們在一家茶樓歇腳,剛坐下沒多久,就聽見鄰桌的說書先生一拍醒木,
朗聲道:“話說那萬劍宗,曾出過一名驚才絕艷的女弟子,名喚燕回……”我端茶的手一頓。
又是燕回。“……只可惜啊,此女心術不正,竟勾結妖魔,妄圖打敗仙門,
最終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真是大快人心!”宋歸遠聽不懂,只顧著往嘴里塞點心,
腮幫子鼓鼓囊囊。我面無表情地抿了口茶,茶水微澀。“喲,這不是宋家新婦嗎?
也出來聽書?”一個尖細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是柳如煙的貼身侍女,
名喚春桃。她端著一壺剛沏好的熱茶,裊裊婷婷地走過來,經過我身邊時,
手腕“不經意”一歪。滾燙的茶水連同沉重的銅壺,直直朝著我的面門潑來!
“跟你那死鬼叛徒同名同姓,真是晦氣!你也配活著?”春桃臉上是惡毒的笑意。
電光火石間,一只手猛地橫亙在我面前。是宋歸遠。他竟用血肉之軀,生生接住了那壺滾水!
“嗤啦——”一聲皮肉灼燒的輕響。銅壺“哐當”落地,茶水潑了一地。
宋歸遠的手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紅腫,水泡迅速鼓起。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楚,
齜牙咧嘴地沖我笑,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娘子,沒、沒燙著吧?嘿嘿,沒燙著就好。
”那笑容,傻氣依舊,卻刺得我眼睛發酸。茶樓二樓的雅間,窗邊一角,謝無涯一襲白衣,
靜靜立著。他將樓下的一切盡收眼底,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眸色沉沉,
不知在想些什么。入夜,我剛卸下釵環,窗欞便傳來一聲極輕的叩響。
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閃入房中,悄無聲息。是謝無涯。他身上帶著夜露的寒氣,
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我。“白日茶樓之事,是你做的手腳?”他問,語氣篤定。
我懶懶抬眼:“謝仙君何出此言?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能做什么手腳?
”他緩步逼近,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氣息也隨之而來,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你的血,
你的行事,還有你方才那一瞬間的眼神。”他伸出手,
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我臉上那張平庸至極的假面。“你究竟是誰?”我心中冷笑,
面上卻揚起一抹譏誚:“謝仙君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年你為柳姑娘剖我仙骨之時,
可不曾這般刨根問底過。”“你對我的恨意,似乎很深。”他眸光微閃。“恨?
”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謝仙君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區區一個叛徒,
也配讓我記恨?”他沉默了片刻,眼中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突然,他抬手,
猛地撕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嘶啦——”白色的宗門弟子服應聲而裂。他白皙的胸膛上,
一道猙獰丑陋的劍疤赫然映入我眼簾,深可見骨,從左胸一直蔓延到心口。那傷痕,陳舊,
卻依舊觸目驚心。“你死后,”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破碎,“我曾剖開這里,
取過三滴心頭血,試圖為你招魂。”我瞳孔驟縮,呼吸一滯。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可惜,
無論我如何嘗試,招來的……都只是一些孤魂野鬼。”“沒有你。”他抬眼看我,
眼中血絲遍布,竟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欲……期盼?“告訴我,你是不是她?
”第三章:魔影初現宋家的鹽井最近不太平。接二連三地死了人,都是年輕力壯的腳夫。
尸體被撈上來時,無一例外,都干癟得像被秋風抽干了水分的枯柴。一時間,
宋府上下人心惶惶,都說是井里鬧了鬼。我尋了個由頭,在井邊“不慎”失足。
“噗通”一聲,冰冷的井水瞬間將我吞沒。井下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暗。
濃郁的血腥氣混雜著一股陳腐的惡臭,直沖鼻腔。借著水面投下的微光,我看見了。
井底的淤泥中,半掩著一尊約莫三尺高的石像。那石像面目模糊,似佛非佛,似魔非魔,
通體透著一股邪異的暗紅色,仿佛吸飽了鮮血。尤其是它咧開的嘴角,
勾勒出一抹詭異至極的微笑。這東西……我認得。當年栽贓我勾結邪修,所用的邪術法器,
便與此物同源!原來如此。難怪我重生在這宋家,冥冥之中,自有牽引。
頭頂傳來宋歸遠驚慌失措的哭喊。“娘子!娘子!”下一刻,重物落水聲響起,
他竟也跟著跳了下來!水花四濺。“噗——咳咳!”他嗆了幾口水,在水中胡亂撲騰著,
像只受驚的小獸。“娘子,你在哪兒?”我抓住他的手,將他拉近。“我沒事。
”他看清是我,先是一愣,隨即緊緊抱住我,身體抖得厲害。當他看到那尊邪佛雕像時,
原本澄澈的眸子驟然泛起駭人的血紅。一股暴戾的氣息從他瘦弱的身體里迸發出來。
“它……它想傷你?”他聲音嘶啞,一字一句,帶著令人心驚的殺意。“誰敢傷你,
我便殺誰!”他猛地推開我,竟赤手空拳地朝著那邪佛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