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事異變遷,風月不堪寶鑒,朱樓夢碎林中,千古風流韻事,不及金陵城史。
那金陵中多少風流世事,多少癡兒怨女,平白的成了人人口舌閑嚼的往事。就說那甄家小女,
名喚英蓮的,不久前同城中另一大戶的甄姓人家,名喚寶玉的少爺結了親??蛇@小女是小女,
少爺還是少爺嗎?如何叫的風流之事,如何人人口舌閑嚼,各位看官且聽我細細道來。
且說那甄家寶玉,自是一副俊俏模樣,銀盆面盤,圓月彎眉,且生來一副癡病,
不愛那些經濟仕途,只愛渾混在女孩堆里,整日姐姐妹妹的親熱不行。
他老子平日里管教甚嚴,但一個老祖宗當心肝似的疼著,這邊挨完打,那邊就寶?。∮癜?!
的心疼憐愛著,唬的他老子重手不敢下去一點。要說這甄家也是幾世襲絕下來的勛貴,
他們老祖當年是被從北邊來的靖匪給趕到這兒的,那老祖名喚云紋,只得隱姓埋名,
過了幾代,子孫中有爭氣的,在朝堂上建功立業,才襲了這爵位,而那群靖匪,
便拿著祖宗的基業在北邊安家立命,自有了一番大造化。甄父深知立家不宜,
時時刻刻謹遵祖訓,不敢有一刻懈怠,可誰知生了這么個討債的孽障。要說另一個甄家,
也是金陵本地的鄉紳氏族,老爺名喚士隱,平時念經循道,招才納士,
如今上京一個大官名喚賈雨村的就是他來資助科舉的,后衣錦還鄉,還特地來甄府拜謝,
順帶著將 甄家的小丫頭名喚嬌杏的納做了一房妾室。此事按下不表,就說這個英蓮。
甄家老爺膝下無子,只這么一個冰雪聰慧的女兒,自如珠似寶的疼著。
英蓮天生額間有一紅點,被一賴頭和尚說成是有命無運的妖孽,甄老爺也未當真。
英蓮五歲時元宵,金陵城內花燈滿街,燭火滿堂,被一名為霍起的小廝,帶出去看花燈,
誰知那小廝臨時尿急,將英蓮留在街邊,回來便尋覓不見,小廝怕惹上事端,連夜跑了,
甄家夫婦不見女兒,自是托人尋找,找了幾日也不見蹤跡,本以為再也不見,
可誰知竟被另一戶甄家下人給抱著送回。甄家夫婦喜出望外,趕忙問明起因由。
原是甄家寶玉,時年六歲,瞧見英蓮可愛,且孤身一人,便叫小廝帶著回家,
回去與父母說找了一個妹妹相伴,其父暴怒,又將六歲寶玉打了足足十幾板子,
最后還是老祖宗哭著才將人救下,且為小姑娘尋找父母,金陵城大,英蓮年幼 不知所以,
足足找了兩天才打聽到這是甄士隱的女兒,這才叫下人將其送回。甄家父母喜出望外,
千恩萬謝,不勝感激。可嘆緣從此中起,非也。時運命不同,菱角難做鏡中花。
英蓮稍大些時候,隔壁葫蘆起火。這廟宇不大,與甄家同街相連,這火一把將那廟燒了干凈,
只燒死了一個小沙彌,其余人家皆未受影響,也作今世一奇。小英蓮見狀竟當場提詩兩句,
有道是“禍因禍起禍燒身,嘆嗔嘆癡嘆情癡”甄士隱聽了直覺不好,這姑娘小小年紀,
竟有看破紅塵之意,加之賴頭和尚的讖語,他不免優思難眠,有意叫英蓮少讀些詩書,
絕了這勘破紅塵之意。這英蓮頗有些癡性,尤為在這寫詞作賦上,她不知從何處聽聞,
上京有一戶賈姓人家,家中有一榮華園子,園中諸多姐妹,每逢佳節時日,都要作詩聯對,
舞文弄墨,好不風雅。她只恨入不得那園子,只在這家宅后院中讀幾句解解悶罷了。
待英蓮至豆蔻時年,也算得上頗通些文墨,正趕上流年不利,災荒四起,
金陵城中算是富庶之地,魚米之鄉,竟有許多外鄉人前來奔投,
甄家隔壁的葫蘆廟建成了一座四進的大宅子,兩天前住進一對年輕夫婦。這家姓衛,
是從上京過來的,夫婦年紀不大,且據聞同那個京里頭頗為顯赫的榮國公府甚有淵源。
夏日暑熱,夜半更是悶熱燥火,英蓮披了一件蘭草小褂,出門納涼。走出不到幾步,
便有一方池子,池中花謝大半,唯有殘莖鋪了半池。池邊就是甄府外墻,
也與隔壁衛府一墻之隔。英蓮手持一柄蒲扇,一面夕陽殘旁荷依舊,一面銀月下花開正盛,
池邊蛙叫斐然,她便扇著解悶。忽聞隔壁有聲響,是一個女生,洪亮且豪放,
念著一句詩“若放孤雁云中守,見得日月與青天”這詩也怪,舒展大氣中帶著憂愁怨恨,
空有守城之意,但缺日月之名,英蓮反正無趣,不如聯詩解悶?!罢l寄尺素紅鯉中,
湘江水逝楚云飛”英蓮徐徐念道,也不知唐突是否。
那隔壁的略沉思了片刻又接了兩句“恨水長東春時過,又見枝頭柳梢色”英蓮揮動手腕,
帶起一陣清風,隨后對道“枝上柳棉吹盡了,朱門燕雀散無痕”之后英蓮那扇子,扇了幾番,
竟無聲以對,卻有隱隱抽噎之音。英蓮年幼之時,常被隔壁葫蘆廟的沙彌抱著逗趣兒,
沙彌半道出家,一肚子精鬼神怪,便常說與英蓮聽。英蓮博聞強記,
這些不正經的話也算入了耳,下了肚,吐不出來了。如今吹了兩股涼風,
竟將那股幽寒之意勾引出來,那日沙彌所講,有些花草,受了日月精華也就罷了,
就怕受了人的精血,也就同人一樣,聽得、見得,若時日久了,長出手腳,化成人臉,
好看的花兒也就成了冰肌玉骨的女子,那些差強人意的,也就泛泛人群之中,不大現眼,
也無人知曉。她兀自尋思著,莫不是真有花草成精,夜半才敢出來吟詩。這英蓮頗有癡心,
想來這花草成精都要作詩抒懷,想來這能作詩真是古今第一風流事,
日后斷斷不能虧了這詩性,要是連這些花花草草都比不過,還做什么人呢?隨后也就去睡了,
再 無話。誰知可想第二天,甄府就來了兩位客人,原來是住在隔壁的衛家夫婦,
兩人皆年紀不大,且 風華正茂中。公子是叫衛若蘭,
而夫人正是曾經四大家族中史家的小姐 ,閨名湘云的。這兩人與甄家老爺夫婦寒暄了幾句,
甄士隱本瞧見那衛若蘭相貌不凡,且言談舉止自有大家氣派,那夫人 更是豪爽聰慧,
不似其他閨閣女兒那般扭捏 作態。他夫婦二人正是從京城遷居自此,只因家中遭了變故,
但還有些經年的積留,也算能過活下去。談及自此,眾人臉色突變,一來這正是傷心之事,
二來史家是被抄家處刑,實則不好詳談。幸而史夫人換了言語,問及府中可有愛作詩之人。
說及昨晚之事,不知是否唐突,只因突憑詩句憶起往昔,便不禁傷感起來,便沒再作下去。
甄士隱略沉思 了半刻,才緩緩開口“我府內愛好作詩之人,恐怕也只有我那癡兒,
只是姑娘不了解我兒那癡心,若真有同她好到一處去的,還不愈發的癡了。
”湘云笑道“老爺有所不知,古人常說癡兒癡性,只得有這種癡性的人才可有了癡心,
若有癡心,才有真性情,這樣的人才頂真好好的人,千百年中那些文人大家,無一不癡,
無一不性;莫不說那些大家,就連為官做宰的,若無癡性,只顧自己享樂,
恐這天下都是蛇蟲鼠蟻了!”甄士隱面露笑意“這也說的到是了,
我便叫我那小女同夫人相見!”隨即叫了一個丫鬟,叫英蓮從內室出來。
同時那湘云夫婿也借此退了出去。不消得片刻,湘云打遠處就瞧見一娉婷身影,
待英蓮走近時,湘云這才看清她的容貌,俏麗含情自不必說,
且兩眉之間竟有一胭脂似的紅點,色似朱砂,狀若菩提。且說她兩眉似遠山青黛,
膚比山間白雪。所謂林間一顆朱砂淚,點到雪上才認清。而英蓮似也呆住了,看向湘云,
她所及所見之女子,凡品貌皆不及眼前之人,且細來端詳,竟生出一股子熟悉來,
仿若從前見過似的??烧l知那湘玉爽人快語,竟拉著英蓮的手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眾人不免一陣嗤笑,都說著,你本在上京,她在金陵,你們又何曾見過。
而后英蓮得知湘云竟是昨晚與其作詩之人,她不免高興歡愉,遇此知音,忙的請到里間落座,
她們姐妹也好說說話。甄府不大,但其間也修了一個小花園,四周環水竹亭,別有一番風雅。
英蓮招呼小丫鬟奉茶,她也就拉著湘云的手坐在竹亭中。
她先開其口“昨夜不知可否唐突姐姐,聽聞姐姐 略有傷感之音,實在不知如何進退。
”湘云先是嘆息一口,隨后又說道“這也不能怪你,只是我離家數日,
想起家中姐妹小時一起玩鬧,開詩社是何等快活,如今怕是再難相見了!
”“姐姐家中可是上京的賈家!”英蓮有些冒進的問“賈家老祖宗是我的姑祖母,
我那時正是在賈府的大觀園中有一群姐妹!”湘云如實答到“那如今又 如何了!
”英蓮問的冒失,但湘云卻不甚在意,反倒給她說起了 上京城里發生的事。
賈家大姐兒元春封妃之后,得了一場大病,要了半條命,但后也救了回來,
只是身子過弱了些,只靠些湯藥吊著時日,但圣上體恤憐憫,連帶著賈家也萌恩情 ,
后來獲罪,但也只是處理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也就隨他們去了。
且四大家族中的薛家與賈家關系緊密,薛家的大小姐寶釵本是進京選取伴讀的 ,
但去過之后 沒了下文,就 借住在賈家 ,也更顯親厚,可 是后來元春體弱,
便叫寶釵侍疾,誰知這寶釵鐘靈毓秀,且性格隨性豁達,竟得圣上青睞,
也就順理成章封了一個才人?!罢l知!誰知!”湘云說道動情處,不免潸然淚下,
英蓮趕忙上去安撫,她這才抽抽搭搭的止住,繼續說下去“誰知,她生了一場熱病,
宮里的大夫給開了一個什么叫<莞寧劑>的藥方,吃了沒有兩副就這么去了,
我那寶姐姐是天底下頂好的人,再也沒誰比她細心周到,被庸醫所害,就這么沒了!
”堪作掌上寶,也當鬢間釵真心斷送了,卿也難聚首湘云說到寶釵之死不免傷感更甚,
英蓮只好更 柔聲細語安慰。“寶姐姐死后,她母親傷心過度,不消得幾月也跟著去了,
她那哥哥,也在販貨坐船時行至江南一帶,竟被水下的菱角纏住了船只,就這么翻了,
別說是一船的貨物,就連人也沒救上來,實在唏噓!
”英蓮心中疑惑:從未聽得這菱角能害人的,常言道因果報應,周遭循環,
這一段公案現如今也無解了。英蓮聽得入迷還要繼續追問“那其他人呢?
我聽聞上京中也有一個寶玉,也不知到底是個怎樣的品性樣貌!
”“二哥哥”湘湘云略停頓一下,接著說“二哥哥還是不喜仕途經濟,
只不過自成親之后也不太愛在女孩兒堆里廝混,到愈發正經起來?!辟Z家被抄之后,
光景不復從前,但還是趁著老祖宗在的時候給寶玉將親結成了,娶的也不是旁人,
正是他姑家表妹,名喚黛玉的,這黛玉自小體弱,五歲上沒了親娘,接到舅家撫養,
也就是上京的賈家。從小與寶玉相處,形影相伴,心意相通,如今也算結成正果。
這黛玉蕙質蘭心,但身體孱弱,一直吃藥調養,成親之后自然要行使管事之權,
眾人都欺她良善,多有隱瞞??慎煊駨男≡谫Z家長大,對家中一應事宜多有了解,
且聰慧明理,幾樁事下來也將這些惡奴發賣的發賣,仗責的仗責,絕不心軟,
倒也使得底下人多有畏懼。但公私分明,賞罰有度,也逐漸收攏了人心,
日子倒也過出些光景。眉間青黛依,玉石掌心捧誰言柳絮輕,
卿卿相白首“我那個林姐姐最是冰雪聰明 的,從前我們聯詩,沒有誰能做的過她的,
只是素來孤傲,心性高冷,倒是同二哥哥十分相配!”湘云說道?!翱上覜]有見過她,
想來 若得她指點,我這詩也能做的更好了!”英蓮惋惜說“那可 是了,
她一定愿意教你的!”湘云說?!笆前?!如果能 見一面,我也無憾了!
”英蓮說兩人似多年知己一般聊了多時,不免傷心感懷,
湘云走之際還拉著英蓮的手說“要是能再開一回詩社,同那些姐妹見一面也就 無憾了!
”英蓮不免垂淚“要我說還不如咱們趕明也在我家這園子起一個詩社 ,雖不及從前的光景,
但也好歹也算是一個念想!”湘云無話,揮手告別。這英蓮癡心未改,
想著 湘云的話便食寢不安,總想著見見那傳聞中的園子和 那些姐妹,
就連安寢之時也想著這些女子不肯入睡,不多一會,竟起了一陣大霧,
影影綽綽中有一人哭泣,英蓮從床上爬起,全然不知,周遭已經變了景象,竟過去一座橋,
橋邊流水潺潺,水邊蓮花開了幾朵,只不過通體是墨色的,似從水里邊長出的黑玉一般。
那花下一人在哭,聲音悲涼,凄凄慘慘,英蓮不顧旁的,徑直走過那橋,
再定睛看向那個女人風姿綽約,似神仙妃子一般,英蓮心想,
今日剛見過的湘云就已經世間罕有了,沒想到這個竟比湘云還要美上幾分。見她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