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在忘川河邊,指尖浸在猩紅的河水里。
紅鸞姐姐往我發(fā)間簪了朵新摘的彼岸花:"柒柒,今日是你三百歲生辰,該去人間走一遭了。
"我微微仰頭,看著紅鸞:“又到了我該引渡亡魂的時(shí)間了。”說罷,她遞給我一塊幽冥石,
又塞了幾張斂息符在我袖中,叮囑道:“這幽冥石可保你在人間行事方便,斂息符收好,
莫要暴露了咱們的身份。”我將東西小心收好,起身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氣,
忘川河銅鏡里映出少女蒼白的臉,我扯了扯身上粗布衣裳,紅鸞說人間的乞兒都穿這個(gè)樣式。
我在幽冥界引渡了這個(gè)人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今天恰好又是我接引他。踏入人間集市,
熱鬧喧囂撲面而來。小販的叫賣聲、人群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我穿梭在人群中,
四處探尋著那熟悉的氣息。夜九華,這個(g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從第一世他在我面前跳下輪回井開始,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每一世,
我都看著他在人間歷經(jīng)悲歡離合,從呱呱墜地到垂垂老矣,然后在他靈魂離體的那一刻,
將他帶回幽冥界,等待輪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突然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
當(dāng)夜九華的馬車經(jīng)過時(shí),我還是被金線繡的云紋晃了眼。"公子行行好。
"我捧著豁口的瓷碗往前湊,特意露出被朱砂點(diǎn)了三日的曼陀羅花。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停了,月白錦袍的下擺掃過我的手背。"南星,取些碎銀來。
"他的聲音像浸過山泉的玉石。我仰起頭,正對(duì)上他垂落的眸光,杏色發(fā)帶被春風(fēng)撩起,
拂過我的鼻尖。玉佩突然燙得驚人。那是紅鸞給的幽冥石,此刻卻在他腰間泛著瑩潤(rùn)的光。
我下意識(shí)伸手去碰,指尖穿過冰涼的玉玨——這不可能,活人身上怎會(huì)有能觸碰幽冥之物?
"姑娘的手很涼。"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溫?zé)岬恼菩馁N著脈搏。我渾身一顫,
藏在袖中的彼岸花印記差點(diǎn)顯形。南星快步上前隔開我們:"公子,當(dāng)心有詐。
”我蜷縮的手指猛地抽搐,腕間封印的曼陀羅印在皮肉下鼓動(dòng)。紅鸞說過,
這印記若在人前顯形,三途川的水都要倒流三千里。"公子當(dāng)心!"南星劍鞘橫在我咽喉處,
玄鐵寒氣激得我后頸發(fā)麻。我腰間懸著的青銅鈴鐺忽然無風(fēng)自動(dòng),
發(fā)出沉悶嗡鳴——那是能照出幽冥真身的破魂鈴。夜九華卻抬手壓住劍鞘,
錦緞衣袖掠過我腕間刺青的位置:"南星,鈴鐺。"他話音未落,
我袖中紅鸞給的斂息符突然自燃,灰燼落在青石板上竟凝成彼岸花形狀。冷汗順著脊梁滑落。
活人怎會(huì)知曉幽冥使者的斂息符?我盯著他腰間玉佩,
那上面浮動(dòng)的暗紋分明是往生咒的變體。三百年前孟婆教我認(rèn)這些符咒時(shí)說過,
能承載往生咒的玉石,須在忘川浸泡九十九個(gè)朔月。"姑娘在發(fā)抖。"夜九華忽然俯身,
杏色發(fā)帶垂落在我眼前。他指尖劃過我腕間那道看不見的封印,
白玉扳指突然裂開細(xì)紋:"我們是不是在..."破魂鈴驟然炸響,蓋住了他未盡的話語(yǔ)。
南星突然拔劍出鞘,劍身映出我瞳孔里不受控制漫開的血色——這是黃泉引路人動(dòng)情的征兆。
我倉(cāng)皇后退,卻撞進(jìn)一堵溫?zé)嵝靥拧?當(dāng)啷"一聲,玉佩與幽冥石同時(shí)墜地。
猩紅霧氣從兩塊玉石相接處騰起,在日光下凝成半幅殘破的畫卷。我看見畫中杏花紛飛,
青衫書生握著支染血的朱筆,腕間曼陀羅花綻放到糜艷。那是我的曼陀羅印。
夜九華突然悶哼一聲按住心口,月白衣襟滲出朱色。南星的劍鋒已經(jīng)刺破我肩頭粗布,
卻在觸及血肉時(shí)被幽冥火燒成赤紅。銅鈴聲里傳來紅鸞的千里傳音:"柒柒,
玉佩吞過孟婆湯!"南星的劍尖在離我咽喉三寸處驟然凝滯,
青銅鈴鐺炸裂的碎片懸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著夜九華心口洇開的血花。
那些血珠竟在半空織成細(xì)密的網(wǎng),將我們籠在猩紅的光暈里。"柒柒,閉眼!
"紅鸞的聲音裹著忘川水汽穿透結(jié)界。我本能地捂住夜九華滲血的衣襟,
指縫間突然綻開大片彼岸花。花瓣撕開現(xiàn)世與幽冥的裂隙,
三途川的腥風(fēng)卷著厲鬼哭嚎撲面而來。我沾血的指尖撫上夜九華眼尾:"別怕,
我們見過這樣的月亮。"我話音未落,蒼穹驟然暗沉,血月當(dāng)空,
正是三百年前他躍入輪回井那夜的星象。腕間封印灼如烙鐵,
那些被孟婆湯抹去的記憶如毒蛇般撕開識(shí)海——青衫書生的筆鋒懸在判官簿上,
朱砂混著心頭血在黃泉卷軸蜿蜒。曼陀羅花從我腕間開到夜九華的鎖骨,
三途川的渡船在花海里浮。"夜九華,往生咒缺最后一筆。"他咳出的血染紅我的裙裾,
"你的魂魄...""公子!"南星的怒吼將我們從幻境拽回。玄鐵劍穿透血色結(jié)界,
劍鋒離我的后心僅余半寸。我本能地旋身躲在夜九華身后,肩胛撞上劍刃的剎那,
三百年來飲盡的忘川水在經(jīng)脈中沸騰。幽冥火自指尖噴薄而出,
南星持劍的右臂瞬間覆滿冰霜。夜九華腰間的玉佩突然浮空,
那些暗紋化作鎖鏈纏住我的腳踝——是浸過忘川的往生鏈!
紅鸞給的斂息符灰燼突然聚成利刃,斬?cái)噫i鏈時(shí)濺起的火星灼穿了夜九華的衣袖。
他破碎的袖口露出小臂,一道與我一模一樣的曼陀羅印正在皮下蠕動(dòng)。
"柒柒..."夜九華沾血的唇擦過我耳際,白玉扳指徹底碎裂,
"這次是不是最后一次跳輪回井..."銅鈴聲陡然尖銳如泣。
三途川的浪頭沖破結(jié)界拍在青石板上,紅鸞的骨傘堪堪遮住我們頭頂。"快走!
"紅鸞甩出縛魂索纏住南星,"玉佩里封著他前世吞下的半碗孟婆湯,碰不得!
"夜九華卻攥住我欲抽離的手,將染血的玉佩按進(jìn)我掌心。幽冥石與往生咒相撞的剎那,
三百里忘川水倒懸天際,我看見那個(gè)青衫書生在血月下縱身躍入井中,
腕間曼陀羅開成縛住輪回的咒。
"找到...朱筆..."夜九華的氣息拂過我頸側(cè)曼陀羅印記,
那里正浮現(xiàn)出半截筆桿形狀的紋路。南星斬?cái)嗫`魂索的劍氣掃來時(shí),
紅鸞的骨傘化作渡船載著我們墜向忘川。夜九華的心頭血滴在船頭,
竟開出并蒂的彼岸花與曼陀羅。水面下浮起無數(shù)蒼白手臂,
那些被往生咒困住的亡靈嘶吼著要撕碎渡船。紅鸞將傘骨刺入心口,
以幽冥使者的血催動(dòng)渡船:"他舍了半魂在玉佩里溫養(yǎng)三百年,還是逃不了輪回井。
"我抱緊逐漸透明的夜九華,他腕間的曼陀羅正一瓣瓣凋落。忘川水漫上船板時(shí),
那支染血的朱筆虛影突然自我鎖骨浮現(xiàn)——正是三百年前判官簿上未落完的往生咒。
血色浪濤在頭頂翻涌,渡船龍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哀鳴。夜九華的魂魄正化作星屑飄散,
那些光點(diǎn)觸到忘川水便綻成曼陀羅,又被厲鬼撕扯成猩紅的雨。"往生咒需要判官筆!
"紅鸞的骨傘只剩半幅殘架,傘面浮動(dòng)的往生咒文纏住我鎖骨處的朱筆虛影,"柒柒,
想起來!三百年前他替你承了天罰!"我腕間封印轟然炸開,
那些被孟婆湯抹去的記憶裹著滔天巨浪涌入靈臺(tái)。青衫浸透忘川水的書生跪在判官殿前,
判官筆尖懸著半干的心頭血。我撲過去奪那支朱筆,卻被他用曼陀羅印鎖在原地。"柒柒,
篡改生死簿的罪總要有人擔(dān)。"他笑著咳出魂火,"待我跳了輪回井,
用這半支筆把咒畫完..."三百年前的月也是這般紅。我攥著斷成兩截的判官筆,
看他的魂魄碎在井口呼嘯的罡風(fēng)里。腕間曼陀羅印就是那時(shí)烙下的,
每一筆都是未說完的往生咒。渡船突然劇烈傾斜,夜九華最后一片衣角正在消逝。
我抓住那抹虛影按在心口,鎖骨處的朱筆突然發(fā)出龍吟般的震顫。三百里忘川水凝滯空中,
那些撕咬渡船的亡靈化作墨色星子,匯聚成流淌的銀河。"判官筆認(rèn)主了!
"紅鸞的驚呼混在風(fēng)里。我握著凝實(shí)的朱筆,筆桿上蜿蜒的血痕與夜九華腕間印記如出一轍。
往生咒文自筆尖傾瀉而出,在翻涌的忘川水面鋪就星河長(zhǎng)卷。夜九華透明的指尖撫過咒文,
星河便綻出萬千曼陀羅。那些花蕊中浮起細(xì)碎光點(diǎn),竟是他散落三百年的魂魄。
"柒柒..."他眸中映出我揮筆的身影,與當(dāng)年判官殿里的青衫漸漸重合,
"這次畫圓滿些。"朱筆突然重若千鈞。往生咒最后一筆需要判官血,
而我早不是黃泉引路人。夜九華忽然握住我執(zhí)筆的手,帶著殘魂撞向筆尖。
血珠濺在咒文上的剎那,三千里忘川水倒卷蒼穹。夜九華的心口浮現(xiàn)出完整的曼陀羅印,
與我的印記拼成并蒂雙生花。紅鸞的骨傘終于徹底碎裂,紛揚(yáng)的傘骨化作渡鴉,
銜著往生咒文飛向輪回井。"公子不可!"南星的劍鋒劈開忘川水,
青銅鈴碎片卻在他觸及咒文時(shí)化為齏粉。夜九華殘魂將我推向咒文中心,
自己卻墜向沸騰的河面:"記住,判官筆折時(shí)..."渡鴉的羽翼遮天蔽日,
我最后看見他破碎的笑。腕間曼陀羅印突然灼痛,咒文裹著我沖出水面的瞬間,
人間的陽(yáng)光刺得睜不開眼。青石板上的血跡還未干透,南星的劍卻哐當(dāng)落地。
我怔怔望著掌心,半塊玉佩正滲出淡金色的液體——是混著往生咒的孟婆湯。
紅鸞的聲音自虛空傳來:"他在輪回井里等了你九十九世..."銅鈴聲又響了。
這次是從我鎖骨處的朱筆印記里傳來的,混著三百年前判官殿的雨聲。“我想起來了,
他是夜九華,紅鸞,我想起來了,他是夜九華啊!”我捧著那半塊玉佩,
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他是夜九華啊!
”紅鸞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嘆息,在我耳邊幽幽響起:“柒柒,這三百年,
他歷經(jīng)九十九世輪回,每一世都在尋找能讓你恢復(fù)記憶、與你重逢的契機(jī)。那塊玉佩,
是他前世用僅存的執(zhí)念與半魂溫養(yǎng),今日你引渡的他,也不過是他其中的一縷殘魂而已。
"他在哪里?"我攥著半塊玉佩嘶聲問道,孟婆湯的苦香滲入肺腑,"紅鸞,
輪回井的罡風(fēng)會(huì)撕碎魂魄,他怎么可能熬過九十九世?"銅鈴殘片突然懸浮成陣,
映出忘川河底的景象。夜九華的殘魂正被往生鏈鎖在河心,三千惡鬼啃噬著他的靈體,
每撕下一片魂光,就有新的血肉從白骨上生出——是永世不得超生的輪回咒。
"他用判官筆為你改命時(shí),就被烙上了永生咒。"紅鸞的聲音裹著水汽,
"除非有人愿替他承這九千九百次噬魂之痛,否則..."我猛然扯開衣襟,
鎖骨處的朱筆紋路正與夜九華心口的曼陀羅共鳴。當(dāng)年他替我擋下的天罰,
竟化作蝕骨的詛咒。玉佩突然發(fā)出嗡鳴,其中封存的半魂化作流光沒入我腕間封印,
三百年前的記憶如利刃劈開靈臺(tái)——青衫書生握著斷筆跪在血泊里,
判官簿上的朱砂咒文蜿蜒成鎖鏈纏住我的腳踝。"柒柒,快走!
"他咳出的魂火點(diǎn)燃往生卷軸,
"篡改生死簿的雷劫要來了..."記憶里的驚雷與現(xiàn)世的銅鈴聲重疊,
南星的劍鋒突然穿透水幕:"妖女!放開我家公子!"玄鐵劍映出我猩紅的瞳孔,
那是黃泉引路人墮魔的征兆。我反手握住劍刃,
幽冥火順著劍身燒向南星手腕:"三百年前你們玄門正宗逼他跳井時(shí),可曾聽過半句解釋?
"夜九華殘魂的慘叫突然穿透水幕。忘川河底,他的靈體正在化作血霧,
那些消散的魂光里浮現(xiàn)出九十九世的剪影——瘸腿的樵夫在雪地里咽氣,
瞎眼的琴師抱著斷弦跳崖,垂暮的將軍望著皇城自刎...每一世他都死死攥著半塊玉佩,
直到孟婆湯也洗不凈眼尾那抹朱砂色。
"公子...公子在等一個(gè)人..."南星突然松了劍柄,踉蹌著跪倒在地,
"每世臨終前他都對(duì)著玉佩說話...說'柒柒不怕,
判官筆折了也不要緊'..."我腕間的曼陀羅突然暴長(zhǎng),藤蔓般的咒文刺破皮膚扎進(jìn)心脈。
紅鸞的驚呼聲中,我縱身躍入顯現(xiàn)的忘川幻境,幽冥火在周身燃成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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