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洪中的相遇黃土高原的清晨總是來得特別早。當第一縷陽光越過東邊的山梁,
照進馬家溝這個被群山環抱的小村莊時,我已經背著書包走在了通往縣城的山路上。
我叫馬志遠,今年十七歲,是縣城高中的高二學生。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
走二十里山路去上學,傍晚再走二十里回來。這條路我已經走了整整一年,
閉著眼睛都知道哪里該轉彎,哪里該小心腳下的碎石。"志遠,等等!
"身后傳來母親氣喘吁吁的喊聲。我回頭,看見她瘦弱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追上來,
手里拿著一個布包。"娘,您怎么出來了?不是說好不用送我嗎?"我趕緊往回走幾步,
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母親的臉色蠟黃,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那雙曾經能挑百斤重擔的手如今連一個布包都拿不穩了。"給你帶了點干糧,
"她把布包塞進我的書包,"就一個饅頭,中午將就著吃吧。"我的喉嚨突然哽住了。
我知道,這個白面饅頭是家里最后一點細糧,是專門留給父親補身子的。
父親去年在煤礦事故中傷了腰,現在連下地都困難。"娘,我不餓,您拿回去給爹吃吧。
"我試圖把饅頭還給她。母親按住我的手,眼睛里閃著淚光:"傻孩子,你正長身體呢,
不吃東西怎么行?你爹有我照顧,你別操心家里。"我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
家里已經欠了村支書王德海三千多塊錢的債,連買鹽的錢都沒有了。父親治病的藥早就停了,
母親的風濕病也只能忍著。"快去吧,別遲到了。"母親拍拍我的肩膀,轉身往回走。
她的背影佝僂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仿佛隨時會折斷。我攥緊書包帶子,轉身繼續趕路。
書包里除了課本,還有一把小鐮刀——放學回來的路上,我得割些豬草背回去。
家里養的兩頭豬是唯一能指望的收入來源了。山路崎嶇,我的布鞋已經磨破了底,
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尖銳的石子硌著腳心。但我不能停下來,必須趕在七點前到學校。
班主任李老師說過,遲到三次就要請家長,而我家的情況,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太陽漸漸升高,汗水順著我的脊背往下流,浸透了那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布衫。
這件衣服是表哥穿剩下的,袖口和領子都磨破了,母親用同色的布補了又補。走到半山腰時,
我停下來喘口氣。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馬家溝——幾十戶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
像被隨意丟棄的積木。我家的房子在最東頭,屋頂上的茅草已經稀疏得能看到下面的椽子。
今年夏天漏雨時,父親拖著病體爬上屋頂修補,結果摔下來,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一定要考上大學,"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帶爹娘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念頭支撐著我走完了剩下的山路。當我終于看到縣城高中那棟灰色的三層教學樓時,
腿已經抖得像篩糠一樣。教室里已經坐了大半同學。我悄悄從后門溜進去,
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這個位置不會引人注目,
也方便我上課時偷偷復習其他科目——家里買不起煤油,晚上沒法看書,
我只能利用白天的時間多學一點。"馬志遠!"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抬頭,
看見學習委員周曉蕓站在我桌前。她穿著整潔的白襯衫和藍色背帶裙,
烏黑的頭發扎成一個高高的馬尾,白皙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正盯著我。"你的數學作業呢?
李老師讓我收齊了交上去。"她伸出手。我的心猛地一沉。昨晚回家后,
我忙著幫母親挑水、喂豬,又去地里鋤草,等干完活天已經黑了。家里點不起燈,
我只能在月光下勉強寫了語文作業,數學題根本看不清。"我...我忘帶了。"我低下頭,
不敢看她的眼睛。周曉蕓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學生,也是縣醫院周醫生的女兒。她家境優越,
卻從不炫耀,對待每個同學都很友善。但此刻,她友善的目光卻讓我無地自容。"又忘帶了?
"她皺起眉頭,"這已經是這周第三次了。李老師說,再有一次就要請你家長來學校了。
"我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指節發白。請家長?我爹連床都下不了,
我娘走幾步路就喘不上氣,他們怎么來學校?"我明天一定帶來,"我幾乎是哀求地說,
"求你別告訴李老師。"周曉蕓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嘆了口氣:"好吧,我幫你拖一天。
但你得保證明天一定交上。"我如釋重負,連連點頭。她轉身要走,卻又回過頭:"對了,
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沒...沒有,我很好。"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她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第一節課是語文。
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饑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著我的胃。
早上出門前只喝了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玉米糊,現在早就消化完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書包,那里有一個饅頭在誘惑著我。不行,那是午飯。我咬緊牙關,
把注意力拉回黑板。張老師正在講《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
后天下之樂而樂"幾個大字寫在黑板上,蒼勁有力。"馬志遠,你來解釋一下這句話的含義。
"張老師突然點我的名。我慌忙站起來,腦子一片空白。昨晚沒預習這篇課文,
我甚至不知道它講的是什么。教室里安靜得可怕,
我能感覺到所有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汗水順著我的后背往下流。
"我...我...""范仲淹在這句話中表達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周曉蕓沒有回頭,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我耳朵里。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重復著她的話:"范仲淹在這句話中表達了他憂國憂民的情懷,
把國家利益放在個人享樂之前..."張老師點點頭,示意我坐下。我癱在椅子上,
心臟狂跳。看向周曉蕓的方向,她依然坐得筆直,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下課鈴響起,
同學們蜂擁而出,奔向食堂。我等到教室里沒人了,
才慢慢從書包里掏出那個已經壓扁的饅頭。干硬的饅頭屑卡在喉嚨里,我使勁吞咽著,
沒有水,噎得眼淚都出來了。"給你。"一個搪瓷杯子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抬頭,
又是周曉蕓。她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教室,手里拿著自己的水杯。"謝...謝謝。
"我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溫熱的水順著喉嚨滑下,帶走了噎住的饅頭。"你就吃這個?
"她看著我已經吃掉一半的饅頭,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把剩下的半個饅頭藏到身后:"夠...夠了。"她沒說話,
只是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我,然后轉身離開了。下午的課我幾乎沒聽進去。
腦子里全是周曉蕓那個眼神——不是嘲笑,不是輕蔑,而是一種我讀不懂的情緒。
這讓我更加不安。我寧愿她像其他同學一樣,對我這個窮小子視而不見,或者干脆嘲笑我。
同情比鄙視更難忍受。放學鈴響起時,天空突然陰沉下來。我站在教室門口,
望著遠處黑壓壓的云層,心里暗暗叫苦。我沒帶傘,而且必須在天黑前趕回家,
否則山路上會更危險。"要下雨了,你不快點走嗎?"周曉蕓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她已經收拾好書包,手里拿著一把折疊傘。"我...我這就走。"我低著頭,
快步走向校門。剛出校門,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我護住書包——里面的課本是我最寶貴的財產——開始狂奔。雨水很快浸透了我的衣服,
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但我顧不上這些,只想趕在山洪暴發前走過那段危險的山路。然而,
我還是晚了一步。當我跑到半山腰那段狹窄的山路時,
眼前的景象讓我倒吸一口涼氣——山洪已經沖下來,渾濁的泥水裹挾著樹枝和石塊,
咆哮著沖過路面,把原本就崎嶇的山路沖得七零八落。我站在雨中,渾身發抖。如果繞路,
至少要多走兩個小時,天肯定黑了;如果冒險涉水,隨時可能被沖走。正當我猶豫時,
一聲微弱的呼救聲從洪水對面傳來。"救命!有人嗎?幫幫我!"我瞇起眼睛,透過雨幕,
看見一個身影被困在對岸的一塊大石頭上,周圍的水位正在快速上漲。
那人穿著藍色背帶裙——是周曉蕓!沒有時間多想,我脫下書包掛在樹枝上,
撿起一根粗壯的樹枝當拐杖,試探著踏入洶涌的水流。冰涼的泥水瞬間沒到我的大腿,
沖擊力大得讓我幾乎站不穩。我咬著牙,一步一步向前挪動,樹枝在洪水中摸索著前方的路。
"馬志遠?別過來!太危險了!"周曉蕓發現了我,驚恐地喊道。我沒回答,
全部精力都用在保持平衡上。一塊被沖下來的木頭突然撞在我的腿上,劇痛讓我差點摔倒,
但我死死抓住樹枝,穩住了身體。終于,我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她所在的大石頭旁。
周曉蕓臉色蒼白,裙子全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她的一只鞋已經不見了。"抓住我的手!
"我喊道,伸出一只手給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把她拉下來,
她一個踉蹌,整個人撲進我懷里。我們倆都濕透了,我能感覺到她在劇烈地發抖。
"抱緊我的腰,千萬別松手!"我大聲說,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一手拄著樹枝,開始往回走。
回去的路比來時更難。水流更急了,而且增加了周曉蕓的重量。好幾次我們差點被沖倒,
全靠那根樹枝支撐著。有一下,我的腳踩空了,整個人往下一沉,泥水瞬間沒到了胸口。
周曉蕓尖叫一聲,死死抱住我的腰。"別怕!抓緊我!"我嗆了一口泥水,掙扎著重新站穩。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于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上岸,周曉蕓就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我也精疲力竭,跪在泥地里咳嗽,肺里火辣辣地疼。雨小了些,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我強撐著站起來,伸手去拉她:"得快點走,天要黑了。"她握住我的手站起來,
卻突然驚呼:"你的腿!"我低頭一看,右腿膝蓋以下全是血,
可能是被水里的石頭或樹枝劃的。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感覺到疼。"沒事,皮外傷。
"我試著走了一步,頓時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周曉蕓二話不說,
扶住我的胳膊:"我家在縣城有房子,離這不遠。先去我家處理傷口。"我想拒絕,
但腿上的傷確實走不了二十里山路。而且天色已晚,這樣的狀態走山路太危險了。無奈之下,
我點了點頭。我們互相攙扶著,慢慢向縣城走去。周曉蕓的傘早就被沖走了,雨水打在臉上,
又冷又疼。但奇怪的是,我心里卻涌起一股暖流——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我的傷,
第一次有人為我著急。周曉蕓家的房子在縣醫院后面的家屬院里,是一棟兩層的小樓。
進門時,我的布鞋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泥印,我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別管那些,
"周曉蕓把我按在客廳的椅子上,"我去拿醫藥箱。"她跑上樓,
很快拿著一個白色箱子下來,又從廚房端來一盆熱水。我僵硬地坐著,
看著她熟練地用剪刀剪開我被血粘在腿上的褲腿。"傷口有點深,得消毒,會有點疼。
"她抬頭看我一眼,眼神專注而溫柔。我點點頭。當酒精碰到傷口時,我疼得渾身一顫,
但咬緊牙關沒出聲。周曉蕓的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傷口,然后涂上藥膏,
用紗布包扎好。"好了,"她拍拍手,"這幾天別碰水。"說完,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也渾身濕透,頭發還在滴水。我慌忙站起來:"你快去換衣服吧,
別感冒了。"她笑了笑:"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找件干衣服。我爸的衣服你應該能穿。
"沒等我拒絕,她已經跑上樓去了。我環顧四周,客廳干凈整潔,
墻上掛著幾張照片——周曉蕓和父母的合影,她穿著校服站在領獎臺上的照片,
還有一張全家在海邊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靨如花,身后是蔚藍的大海。我從未見過海,
只能想象那咸濕的海風和拍打岸邊的浪花。"給,這是我爸的舊衣服,可能有點大。
"周曉蕓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套衣服和一條毛巾,"衛生間在那邊,你去換吧。"我道了謝,
躲進衛生間換好衣服。周醫生的衣服對我來說確實太大了,褲腿和袖子都長出一截,
但干凈干燥的布料貼在皮膚上的感覺讓我幾乎嘆息出聲。
我已經不記得上次穿干爽衣服是什么時候了。回到客廳,
周曉蕓也已經換好了衣服——一件寬松的毛衣和一條運動褲,頭發還濕著,散在肩上。
她正在廚房忙碌,不一會兒端出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快吃吧,暖暖身子。
"她把一碗面推到我面前。面條上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還有幾片青菜。香氣鉆進鼻子,
我的胃立刻發出一聲響亮的抗議。我羞愧地低下頭,但周曉蕓假裝沒聽見。"今天謝謝你,
"她輕聲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被沖走了。""沒什么,"我小聲回答,
"換了誰都會這么做的。"她搖搖頭:"不是所有人都會冒險救人的。
特別是..."她突然停住了。"特別是什么?"我抬頭看她。
"特別是像你和我這樣...不太熟的同學。"她改口道,但我知道她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們沉默地吃著面條。這是我記憶中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飯,每一口都讓我想流淚。
但我強忍著,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沒吃過飽飯的乞丐。吃完飯,
周曉蕓堅持要我留下來等雨停。
她打開電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彩色電視機——新聞正在報道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你家住哪?我讓爸爸開車送你回去。"她說。"不...不用了,"我慌忙搖頭,
"雨小了我就走,我家很遠,在馬家溝。""馬家溝?"她驚訝地睜大眼睛,
"那不是要走二十里山路嗎?你每天都這樣來回?"我點點頭,突然感到一陣難堪。
在她眼里,我一定像個可憐的鄉巴佬。"那...那你等等。"她跑上樓,
不一會兒拿著一個手電筒和一件雨衣下來,"拿著這些,路上小心。
"我猶豫著沒接:"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就當借給你的,
"她固執地把東西塞進我手里,"明天還給我就行。"最終,我拗不過她,
接過了雨衣和手電筒。雨確實小了些,我起身告辭。"馬志遠,"她送我到門口,
突然叫住我,"明天...明天早上我在校門口等你,有話跟你說。"我疑惑地點點頭,
不知道她要說什么。走出院子,我回頭看了一眼。周曉蕓還站在門口,燈光從她身后照過來,
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像一幅畫。回家的路比往常更艱難。腿上的傷每走一步都疼,
但我心里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悄悄改變。周曉蕓看我的眼神,
她給我的衣服和食物,
還有她堅持借給我的手電筒和雨衣...這些小小的善意像一顆顆火種,
點燃了我心中某個冰冷的角落。到家時已是深夜。父母還沒睡,正焦急地等著我。
看到我穿著陌生人的衣服,腿上還纏著紗布,母親差點哭出來。"沒事的,娘,"我安慰她,
"就是幫了個同學,淋了點雨。"父親沒說話,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我鼻子一酸——自從受傷后,父親很少表達情感,仿佛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那晚,躺在硬邦邦的炕上,我久久不能入睡。
腦海中全是今天的畫面:周曉蕓在洪水中的驚恐眼神,她為我包扎傷口時專注的側臉,
還有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明天她要跟我說什么呢?我既期待又害怕。窗外,雨已經停了,
一輪明月從云層中探出頭來,銀光灑在泥濘的院子里。明天,山路會很難走,
但我一定會準時出現在校門口,聽她要說什么。這個念頭伴隨著我進入了夢鄉,
夢里沒有饑餓,沒有貧窮,只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包扎著我腿上的傷口。
2 隱秘的關懷清晨的山路還帶著昨夜雨水的濕氣,我的布鞋踩在泥濘的路面上,
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腿上的傷口經過一夜已經結了一層薄痂,走路時仍有些刺痛,
但比起昨天已經好多了。周曉蕓借給我的雨衣和手電筒被我小心地包在塑料袋里,
放在書包最上層,生怕弄臟了。天色尚早,東方的天空才剛泛起魚肚白。
我比平時提前了一個小時出發,因為要趕在早自習前把東西還給周曉蕓。
想到她昨天說在校門口等我有話說,我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會是什么事呢?
是要我賠她的傘嗎?還是覺得我昨天太冒失?我胡思亂想著,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加快。
轉過最后一個山彎,縣城的輪廓終于出現在視野中,遠處縣高中的旗桿上,
紅旗在晨風中輕輕飄動。校門口空蕩蕩的,只有看門的老張頭在打掃落葉。我松了口氣,
又有些失落——看來我來得太早了。正猶豫是先進去還是在這里等,
身后突然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馬志遠!你真的來了!"我轉身,
看見周曉蕓騎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朝我駛來。晨光中,她的馬尾辮隨風揚起,
白色的襯衫外套著一件淺藍色的毛衣,整個人像一幅會動的畫。自行車在我面前戛然而止,
她單腳撐地,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給你的。"我從書包里掏出雨衣和手電筒遞給她。
"腿怎么樣了?"她沒接東西,而是低頭看我包扎過的右腿。"好多了,不礙事。
"我下意識把褲腿往下拉了拉,遮住紗布。她這才接過雨衣和手電筒,塞進自行車前筐里,
然后從車把上取下一個布包:"這個給你。"我疑惑地接過布包,沉甸甸的,還帶著溫度。
打開一看,是三個白面饅頭和兩個煮雞蛋。"這..."我的喉嚨突然哽住了。
"我早上多做了些,吃不完。"她輕描淡寫地說,眼睛卻不敢看我,
"昨天...昨天看你只吃一個冷饅頭,肯定不夠。"我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原來她昨天注意到了,注意到了我的窘迫,我的貧窮。手中的食物突然變得無比燙手,
我想還給她,想說自己不需要憐憫,但肚子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響亮的抗議。
周曉蕓"噗嗤"一聲笑了:"快吃吧,一會兒涼了。"她推著自行車往校園里走,"對了,
昨天的數學作業,午休時我可以幫你補一下。"我站在原地,手里捧著熱乎乎的饅頭,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最終,饑餓戰勝了自尊。
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個饅頭和一個雞蛋,把剩下的小心包好放進書包——這些可以留到中午,
省得再吃學校食堂那貴得離譜的飯菜了。教室里陸續來了同學。我坐在角落的位置上,
假裝看書,余光卻不時瞟向門口。周曉蕓和幾個女生一起進來,她們說說笑笑,
她看起來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仿佛早上給我送早餐的事從未發生過。第一節課是英語。
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書包里的食物。下課鈴響,
同學們蜂擁而出,我正準備拿出剩下的饅頭,一個紙團突然落在我桌上。我四下張望,
看見周曉蕓正走出教室,回頭沖我眨了眨眼。展開紙團,上面寫著:"午休時別走,
幫你補作業。還有,別總是一個人躲著吃飯。"我把紙條揉成一團塞進口袋,
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小到大,除了父母,沒有人關心過我吃沒吃飯,
更沒有人主動要幫我學習。周曉蕓為什么要這樣做?是因為昨天我救了她嗎?
還是...只是出于憐憫?午休時分,同學們紛紛去食堂或校外小吃店。
我等到教室里沒人了,才慢吞吞地拿出剩下的饅頭和雞蛋。剛咬了一口,教室門突然被推開,
周曉蕓端著兩個飯盒走了進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她把一個飯盒放在我面前,"嘗嘗,
我媽做的紅燒肉。"飯盒一打開,濃郁的肉香立刻充滿了我的鼻腔。
油亮的紅燒肉、翠綠的青菜,還有雪白的米飯,這在我家只有過年才能吃上的美味,
現在就擺在我面前。"不...我不能要。"我艱難地移開目光,"你自己吃吧。
""我吃不完,"她已經打開自己的飯盒,里面的菜色和我的一樣,"你要是不吃,
最后也是倒掉。"我知道她在撒謊,但飯菜的香氣實在太誘人了。最終,我還是拿起了筷子。
紅燒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膩,我幾乎要呻吟出聲。抬頭看見周曉蕓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趕緊低下頭,生怕她看出我眼中的濕潤。"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她遞過來一杯水,
"對了,數學作業是哪幾道題?"我掏出課本,指出不會做的部分。周曉蕓的講解清晰明了,
比李老師講的還好懂。她講題時很專注,眉頭微微皺起,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有幾次我走神了,只顧著看她說話時嘴唇的弧度,完全沒聽進去她在說什么。"明白了嗎?
"她突然抬頭問我。"啊?哦...明白了。"我慌亂地點頭,其實根本沒聽懂。
她嘆了口氣:"你根本沒在聽。算了,我再講一遍。"就這樣,我們度過了一個小時。
她講題,我邊吃邊聽;她時不時糾正我的錯誤,我則驚訝于她解題思路的清晰。
當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時,我已經完成了大半作業。"剩下的你自己能做吧?
"她收拾著飯盒問道。我點點頭:"謝謝你...不只是作業,
還有..."我指了指空了的飯盒。"不用謝,"她站起身,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
給她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明天還這個時間,繼續補課。""明天?"我愣住了。"怎么,
不愿意啊?"她歪著頭看我,"李老師說了,期中考試數學不及格的,要請家長來談話。
你上次月考多少分來著?"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五...五十八。""所以啊,
"她像個小老師一樣嚴肅地說,"從今天開始,每天午休我給你補課。就這么定了!
"沒等我回答,她已經轉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坐在那里,面前是兩個疊在一起的空飯盒。
教室里漸漸有了同學回來,我趕緊把飯盒塞進書包。這時,
我的手碰到了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別總是一個人躲著吃飯"。
下午的課我幾乎沒聽進去,腦子里全是午休時的情景。周曉蕓為什么要幫我?是因為同情嗎?
還是僅僅因為她是個善良的人?我既感激她的幫助,又為自己的處境感到羞恥。一個男子漢,
怎么能接受女孩子的施舍呢?放學鈴響起,我迅速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剛走到校門口,
就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一看,周曉蕓推著自行車追了上來。"走那么快干嘛?
"她氣喘吁吁地問,"你家不是往東邊走嗎?我順路,帶你一段。
"我愣住了:"你...你知道我家在哪?""馬家溝啊,昨天你自己說的。
"她拍拍自行車后座,"上來吧,能少走點路。"我站在原地沒動:"不用了,我習慣走路。
""哎呀,別磨蹭了,"她不耐煩地催促,"再不上來我就生氣了!
"看著她撅起的嘴和皺起的眉頭,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坐上自行車后座。
這是我第一次坐女生的自行車,緊張得雙手不知道該往哪放,
最后只好死死抓住座位下面的金屬架。周曉蕓騎得很穩,微風拂過她的發梢,
帶來一股淡淡的洗發水香氣。我僵直著身體,生怕碰到她。"你放松點行不行?
"她回頭看我,"你這樣我都騎不穩了。"我只好稍稍放松,但依然保持著距離。
自行車駛過縣城的主街,引來不少路人側目。我感到臉上發燙,恨不得跳下車逃走。
"馬志遠,"騎了一段,周曉蕓突然開口,"你為什么總是一個人?"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我...我喜歡安靜。"我最終說道。"騙人,
"她毫不客氣地拆穿我,"你明明很害怕和別人接觸。每次有人靠近,你就縮成一團,
像只受驚的刺猬。"我的心猛地一縮。原來我的偽裝這么容易被看穿嗎?
"是因為家里的事嗎?"她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我聽說...你父親受傷了?
""誰告訴你的?"我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學校里沒有秘密,"她輕聲說,
"特別是像你這樣...特別的人。"特別的人?是指特別窮的人吧。我咬緊嘴唇,
突然很想跳下車。就在這時,自行車碾過一塊石頭,劇烈顛簸了一下。我失去平衡,
下意識抱住了周曉蕓的腰。"對不起!"我立刻松開手,差點摔下去。"抓緊了,
"她卻笑了起來,"這段路不好走,掉下去我可不管。"我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輕輕抓住了她的衣角。她的腰很細,隔著衣服能感覺到溫暖的體溫。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就這樣,我們一路騎到了縣城東邊的岔路口。
再往前就是山路,自行車沒法走了。"到這里就行了,"我跳下車,"謝謝你。
""明天早上我還在校門口等你,"她調轉車頭,"記得吃早飯。"沒等我回答,
她已經騎走了。我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小到大,
除了父母,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周曉蕓的善意像一束光,照進我灰暗的生活,
讓我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被灼傷。回家的山路似乎比往常短了些。走到半路,
我突然想起書包里的飯盒還沒還給她。掏出來一看,發現飯盒底下壓著一張紙條:"加油,
我相信你能考好!——曉蕓"簡單的幾個字,卻讓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我把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貼身的衣袋里。到家時,母親正在院子里喂雞。
看到我比平時回來得早,她驚訝地放下簸箕:"今天怎么這么早?
""同學...騎車送我了一段。"我含糊地回答,沒敢說是女同學。
母親的眼睛亮了起來:"同學?什么樣的同學?""就是...普通同學。
"我趕緊轉移話題,"爹今天怎么樣?""還是老樣子,"母親嘆了口氣,"腰疼得厲害,
但舍不得花錢買藥。"我走進昏暗的里屋,父親正靠在炕上抽煙。煙霧繚繞中,
他的臉顯得更加憔悴。"爹,少抽點煙吧,對肺不好。"我輕聲說。"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父親咳嗽兩聲,"省下藥錢,留著給你上學用。"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父親才四十出頭,卻被傷病折磨得像個小老頭。煤礦事故后,礦上只賠了一千塊錢就了事了,
連醫藥費都不夠。晚飯依然是玉米糊和咸菜。我悄悄把中午省下的半個饅頭掰成兩半,
分給父母。"你吃吧,讀書費腦子。"父親把饅頭推回來。"我吃過了,
在學校...同學給的。"我撒了個謊。父母對視一眼,沒再推辭。
看著他們小口小口地吃著那半個饅頭,我的眼眶濕潤了。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一定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這個念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晚上,
我在煤油燈下寫作業。周曉蕓教的方法確實好用,幾道數學題很快就做完了。翻開英語書時,
一張照片從書頁中滑落——那是去年學校組織春游時拍的集體照。照片里,
同學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只有我一個人站在最邊上,與其他人保持著距離。
周曉蕓則站在中間,被朋友們環繞著,笑容燦爛如陽光。那時的我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誰能想到,現在她會每天給我帶飯,幫我補課,還騎車送我回家呢?第二天一早,
我比約定時間更早到達校門口。周曉蕓還沒來,我站在校門旁的大槐樹下等著。不一會兒,
看見她騎著那輛紅色自行車出現在街角。今天她穿了一件黃色的連衣裙,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等很久了?"她跳下車,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剛到。"我撒了個謊,
從書包里掏出洗干凈的飯盒,"還給你,謝謝。"她接過飯盒,
神秘地笑了笑:"猜猜今天帶了什么?""又是紅燒肉?"我試探地問。"錯!
"她得意地從車筐里拿出一個保溫桶,"我媽包的餃子,韭菜豬肉餡的。
"我的肚子立刻發出一聲響亮的抗議,惹得她咯咯笑起來。我們找了個僻靜的長椅坐下,
她打開保溫桶,香氣立刻飄散開來。"你先吃,我去買豆漿。"她站起身。
"不用了..."我想叫住她,但她已經跑開了。保溫桶里的餃子白白胖胖,整齊地排列著,
足有二三十個。這明顯不是"吃不完"的量,而是特意為我準備的。
這個認知讓我心里既溫暖又酸澀。周曉蕓很快回來了,手里拿著兩杯豆漿:"快吃吧,
一會兒涼了。"我拿起筷子,卻遲遲沒動:"為什么...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因為你救了我啊。""就因為這個?"我追問,
"如果是別人救了你,你也會這樣嗎?"她歪著頭想了想:"可能不會吧。
但你不一樣...我覺得你是個好人,值得被好好對待。"這個回答讓我不知該說什么好。
我們沉默地吃著餃子,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其實..."周曉蕓突然開口,"我挺佩服你的。""佩服我?"我差點被餃子噎住,
"佩服我什么?窮嗎?""佩服你每天走那么遠的路來上學,
佩服你在這么困難的情況下還能堅持學習,"她認真地說,"如果是我,可能早就放棄了。
"我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從小到大,我習慣了被人憐憫或嘲笑,
卻從未想過會有人佩服我。"所以,"她繼續說道,"我不是在施舍你,
而是在...投資一個未來可能很了不起的人。等你以后出名了,別忘了我就行。
"她半開玩笑的話讓我心里一松。原來在她眼中,我不是一個需要憐憫的可憐蟲,
而是一個"未來可能很了不起的人"。這個認知讓我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謝謝你,
"我輕聲說,"不只是為了餃子。"她笑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明艷動人:"快吃吧,
一會兒上課了。"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奇怪的"友誼"。每天午休她幫我補課,
早上或傍晚經常騎車送我一段。同學們很快注意到了我們的互動,開始竊竊私語。
有人嘲笑我"攀高枝",有人說周曉蕓"愛心泛濫"。
但這些流言蜚語在她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別理他們,"有一天面對同學們的議論,
她直接挽起我的胳膊,"我們走我們的。"我僵著身子被她拉著走,既為她的坦然而感動,
又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周曉蕓活得如此灑脫,而我卻總是在意別人的眼光。
期中考試前一周,她給了我一個筆記本:"這是我整理的數學重點,你好好看看。
"筆記本字跡工整,重點都用紅筆標出,還畫了許多示意圖幫助理解。這得花多少時間啊?
我翻著筆記本,心里涌起一陣感動。"曉蕓,"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我一定會考好的,
不辜負你的幫助。"她笑了,眼睛彎成月牙:"那就說定了,考好了我請你吃冰淇淋!
"期中考試那天,我格外緊張。但當我打開數學試卷時,
驚喜地發現很多題型都是周曉蕓給我講過的。我埋頭答題,前所未有的順暢。考完后,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卻怎么也找不到她。直到放學,我才在自行車棚看見她。
她正在鎖車,臉色蒼白,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曉蕓?"我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
"她抬頭看見是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家里有點事。考得怎么樣?
""挺好的,多虧了你。"我想追問她出了什么事,但看她不愿多說的樣子,只好作罷,
"那個...謝謝你。"她搖搖頭:"不用謝我。快回家吧,天要黑了。"我猶豫了一下,
鼓起勇氣說:"我...我送你回家吧。你今天狀態不好。"她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點點頭。我們并肩走在黃昏的街道上,誰都沒有說話。路過一家小賣部時,
我忽然停下腳步。"等我一下。"我跑進去,
用身上僅有的五毛錢買了一根棒棒糖——橘子味的,周曉蕓最喜歡的口味。"給,
"我把糖遞給她,"雖然比不上冰淇淋..."她接過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馬志遠,
你真是個傻瓜..."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最終,她擦干眼淚,
拆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甜嗎?"我小聲問。"嗯,"她點點頭,
終于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很甜。"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兩個影子靠得很近,
幾乎融為一體。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歡上了這個善良、堅強的女孩。
不是因為她給我帶飯,不是因為她幫我補課,而是因為她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我,
那個"可能很了不起"的我。這個認知讓我既欣喜又恐懼。像我這樣的窮小子,
有什么資格喜歡縣醫院醫生的女兒呢?但當我偷看她含著棒棒糖的側臉時,
心跳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期中考試成績出來的那天,
全班嘩然——數學我一直徘徊在及格線邊緣,這次竟然考了八十五分,全班第十名。
李老師當著全班的面表揚了我的進步,同學們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看吧,
我就說你能行。"周曉蕓在課桌下偷偷沖我豎起大拇指。放學后,她兌現諾言,
請我吃了冰淇淋。我們坐在學校后門的小攤前,她吃香草味的,我吃巧克力味的。
初夏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冰淇淋在舌尖慢慢融化,甜絲絲的。"志遠,"她突然說,
"你有想過將來要做什么嗎?"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將來?
我的將來從來只有一件事——考上大學,讓父母過上好日子。至于具體要做什么,
我從未仔細想過。"只要能考上大學...什么專業都行。"我老實回答。"我想學醫,
"她望著遠處,眼神堅定,"像我爸爸一樣。不過不是在小縣城當醫生,而是去大醫院,
治最難治的病。"她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我能看到她眼中閃爍的夢想。那一刻,
我突然很想知道,在她的未來圖景里,有沒有我的位置?"你一定可以的,"我輕聲說,
"你那么聰明,那么善良..."她轉頭看我,突然笑了:"那我們約定好不好?
一起考大學,一起去大城市。""我...我可以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可以,"她伸出手,"來,拉鉤。"我遲疑地伸出小指,與她的勾在一起。
她的手指溫暖而柔軟,像她這個人一樣讓人安心。"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晃著我們相連的手,大聲說道。小攤老板看著我們笑,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但心里卻像灌了蜜一樣甜。這個約定,就像黑暗中的一盞燈,給了我前進的方向和勇氣。
從那天起,我更加努力學習。因為我知道,在那座遙遠的大城市里,有一個人在等著我。
無論前路多么艱難,我都要赴這個約。3 暴風雨前的寧靜期中考試后的第一個周末,
我破例沒有回家。周曉蕓說要帶我去縣圖書館復習功課,我騙父母說學校有補習班。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父母撒謊,心里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清晨的陽光透過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灑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的是周曉蕓借給我的《高中數學精講》。
她已經去了洗手間十分鐘還沒回來,我不時抬頭看向走廊方向。"久等啦!"她終于回來了,
手里拿著兩瓶汽水,"給,橘子味的。""圖書館不是不讓帶飲料嗎?"我小聲問,
但還是接過了那瓶冰涼的汽水。"噓——"她把食指豎在唇前,眼睛彎成月牙,"偷偷的。
"我擰開瓶蓋,橘子汽水的甜香立刻鉆入鼻腔。這是我第一次喝汽水,
氣泡在舌尖炸開的刺激感讓我忍不住瞇起眼睛。"好喝嗎?"她湊過來小聲問。我點點頭,
又喝了一大口。她看著我笑了,然后突然伸手抹掉我嘴角的一點泡沫。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我渾身一僵,臉瞬間燒了起來。"專心復習吧,"她翻開自己的書,
"下周有小測驗呢。"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書本上,但眼角余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她。
陽光穿過她的發絲,在桌面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她看書時喜歡無意識地咬下唇,
睫毛在臉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偶爾遇到難題時會輕輕皺眉——這些小動作我都一一記在心里,
像收集珍寶一樣小心翼翼。"這道題怎么做?"她突然推過來一張草稿紙,
上面寫著一道復雜的幾何題。我看了看題目,正好是我擅長的類型。拿起筆,
我開始在紙上畫輔助線,一步步講解解題思路。講著講著,我發現自己離她越來越近,
幾乎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氣。"原來是這樣!"她恍然大悟,抬頭對我粲然一笑,
"志遠,你講得比老師還清楚。"我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來,總是帶著一種特別的親昵感,
讓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正當我想回應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我們身后傳來:"曉蕓,
這就是你說的'和女同學一起復習'?"我們同時回頭,
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書架旁,臉色陰沉。他戴著金絲眼鏡,目光銳利如刀,
和周曉蕓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此刻緊繃著。"爸...爸爸?"周曉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我的胃猛地縮緊了。周醫生——縣醫院的外科主任,周曉蕓的父親。雖然從未正式見過面,
但我曾在家長會上遠遠看到過他。那時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被一群家長圍著,談笑風生。
現在的他,卻像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跟我回家。"他看都沒看我一眼,
徑直對周曉蕓命令道。"爸,我們只是在學習..."周曉蕓試圖解釋。"學習?
"周醫生冷笑一聲,終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如墜冰窟,
"和一個男生偷偷摸摸在圖書館約會,這叫學習?""不是約會!我們真的在學習!
"周曉蕓急得聲音都變了調,她翻開桌上的筆記和習題集,"你看,
這些都是...""夠了!"周醫生打斷她,"立刻回家。你媽媽很擔心。
"周曉蕓咬著嘴唇,眼中泛起淚光。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親,最終慢慢收拾起書本。
我的手在桌下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我想說點什么,
想解釋我們真的只是在學習,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對不起,志遠。
"周曉蕓小聲對我說,然后跟著父親離開了。我呆坐在原地,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圖書館大門外。周醫生臨走前那厭惡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插在我心上。
桌上還放著那瓶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氣泡已經消失殆盡,只剩下甜得發膩的糖水。
不知過了多久,圖書管理員過來提醒我圖書館要關門了,我才如夢初醒。收拾書包時,
我發現周曉蕓的《高中數學精講》還留在桌上——她走得匆忙,忘記帶了。
我把書小心地放進書包,決定周一還給她。走出圖書館,夕陽已經西沉,
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回村的路上,
我的腦海里不斷回放剛才的場景:周醫生輕蔑的眼神,周曉蕓含淚的道歉,
還有那句"和一個男生偷偷摸摸約會"。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個想攀高枝的窮小子吧。
想到這里,我的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回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母親正在灶臺前忙碌,見我回來,立刻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玉米粥。"補習班怎么樣?
"她問道。"挺好的。"我低著頭回答,不敢看她的眼睛。父親躺在炕上抽煙,聽到我回來,
咳嗽了兩聲:"志遠,過來。"我走到炕邊坐下。父親瘦得顴骨高聳,眼窩深陷,
但眼神依然銳利。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問:"真的是去補習班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是...是啊。""王德海今天來收利息,
說在縣城看見你和周醫生的女兒在一起。"父親的聲音很平靜,卻讓我如坐針氈,
"怎么回事?"謊言被拆穿,我的臉燒了起來:"她...她幫我補課。
期中考試我數學進步了,就是因為她...""周醫生家不是我們能高攀的。"父親打斷我,
語氣嚴厲,"人家是縣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女兒將來肯定要嫁門當戶對的。你一個窮小子,
別癡心妄想!""我沒有!"我急聲辯解,"我們真的只是同學...""最好是這樣。
"父親又咳嗽起來,這次咳得很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母親趕緊端來一碗熱水,
拍著他的背。我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父親咳了好一會兒才平復,臉色更加灰暗。
他擺擺手示意我離開:"記住我的話,別給自己找麻煩。"那晚,我躺在炕上輾轉反側。
父親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是啊,我算什么呢?一個連學費都交不起的窮學生,
有什么資格和周曉蕓做朋友?更別說...更別說那些藏在心底的奢望了。但轉念一想,
周曉蕓從未嫌棄過我的家境。她給我帶飯,幫我補課,
騎車送我回家...這些難道都是假的嗎?不,我相信她是真心把我當朋友的。想到這里,
我心里又涌起一絲希望。周一早上,我比平時更早出發,想在校門口等周曉蕓,把書還給她,
再問問她那天后來怎么樣了。但一直等到上課鈴響,她都沒有出現。第一節是英語課,
周曉蕓的座位空著。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斷看向教室門口,希望下一秒她就會推門而入。
但直到下課,那個熟悉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課間,
我鼓起勇氣問和周曉蕓關系好的女生李婷:"周曉蕓今天請假了嗎?
"李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她爸爸給她請了一周假,說是要準備轉學的事。
""轉學?"我的聲音陡然提高,引來周圍同學的側目,"轉去哪里?
""聽說是市里的重點高中,"李婷壓低聲音,"她爸爸一直想讓她去那里讀書,
據說升學率比我們學校高很多。"我呆立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轉學?
就這么突然?上周五我們還一起在圖書館復習,
她還說我們要一起考大學...怎么會變成這樣?"你們...吵架了?
"李婷小心翼翼地問。我搖搖頭,轉身走開,生怕她看到我眼中的慌亂和受傷。整整一天,
我都像行尸走肉一樣,老師講什么完全沒聽進去。放學后,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縣醫院家屬院門口,望著周曉蕓家那棟二層小樓,卻不敢靠近。
她家的燈亮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我站在馬路對面的梧桐樹下,
手里攥著那本《高中數學精講》,猶豫著要不要去敲門。就在這時,門開了,
周醫生走了出來。我下意識地躲到樹后,看著他走向停在院子里的轎車。緊接著,
周曉蕓也出來了。她穿著我沒見過的藍色連衣裙,手里拎著一個書包,臉色蒼白。
周醫生說了什么,她點點頭,上了車。我的心跳加速——她這是要去哪?真的要轉學了嗎?
汽車發動了,緩緩駛出院子。我猶豫了一秒,然后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跟上去。
我撒腿就跑,拼命追趕那輛漸漸加速的汽車。幸好路上車多,汽車開得不快,我勉強能跟上。
跑了大約十分鐘,汽車停在了縣汽車站門口。周曉蕓和父親下了車,走進車站。
我氣喘吁吁地跟進去,躲在柱子后面觀察。他們站在售票窗口前說話,
然后周醫生買了一張票遞給周曉蕓。是要送她走嗎?我的心揪了起來。就在這時,
周曉蕓突然轉頭,視線掃過我藏身的地方。我趕緊縮回柱子后面,心跳如雷。
等她再次背對我時,我才敢探出頭來。周醫生看了看手表,對周曉蕓說了幾句話,
然后匆匆離開了。周曉蕓一個人坐在候車室的長椅上,低著頭,手里緊握著那張車票。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過去。"曉蕓。"我輕聲叫道。她猛地抬頭,
眼睛瞪得大大的:"志遠?你怎么...""李婷說你要轉學,是真的嗎?"我直接問道,
聲音因為奔跑而有些沙啞。她咬了咬嘴唇,點點頭:"爸爸突然決定的。
說市里的學校教學質量更好,要我...要我下周就去報到。""為什么這么突然?
"我在她身邊坐下,"是因為...因為那天在圖書館看到我們在一起嗎?
"她的眼眶紅了:"嗯。他覺得...覺得你對我有不良企圖。""不良企圖?
"我苦笑一聲,"我一個窮學生,能有什么不良企圖?""我解釋過了,說我們只是朋友,
說你是個好人..."她的聲音哽咽了,"但他不聽。他說...說你家境不好,
接近我肯定別有用心。"這些話像刀子一樣剜著我的心。雖然早有預料,
但親耳聽到還是讓我呼吸困難。是啊,在周醫生眼里,我大概就是個想攀高枝的窮小子吧。
"這本書...還給你。"我從書包里掏出《高中數學精講》,遞給她。她接過書,
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對不起,志遠...我...""不用道歉,"我勉強笑了笑,
"你爸爸是為你好。市里的學校確實更好,對你考大學有幫助。""但我們的約定呢?
"她抬頭看我,淚眼婆娑,"說好要一起考大學的..."我沉默了。那個陽光下的約定,
那個拉鉤的承諾,在現實面前顯得如此幼稚可笑。一個是縣醫院醫生的千金,
一個是連學費都交不起的窮學生,怎么可能有共同的未來?廣播里響起檢票的通知,
周曉蕓要坐的那班車開始檢票了。她看了看檢票口,又看了看我,突然抓住我的手:"志遠,
我不會放棄的。去市里只是暫時的,高考我一定會回來考。我們說好的,
一起去大城市上大學,記得嗎?"她的手溫暖而柔軟,緊緊握著我的。
我看著她淚光閃閃的眼睛,點了點頭:"記得。""這個給你。"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信封,
"里面是我整理的數學筆記和重點題型。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學習,別...別忘了我。
"我接過信封,感覺沉甸甸的:"我不會忘的。""車要開了,我得走了。"她站起身,
擦了擦眼淚,"等我回來。""曉蕓,"我突然叫住她,"到了市里...給我寫信好嗎?
"她點點頭,然后轉身走向檢票口。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手里緊握著那個信封,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塊。走出汽車站,夕陽已經西沉。我慢慢往家走,
腦海里全是周曉蕓淚眼婆娑的樣子和她那句"等我回來"。她會回來嗎?即使回來,
我們之間又可能有什么結果呢?父親的話和周醫生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我們之間,
隔著一道看不見卻堅不可摧的墻。回到家,父母已經睡了。我輕手輕腳地點亮煤油燈,
打開周曉蕓給我的信封。里面果然是一沓整齊的筆記,每頁都寫得密密麻麻,
重點處還用紅筆標出。翻到最后,我發現了一張折疊的紙條:"志遠:不管爸爸說什么,
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記住我們的約定,一定要考上大學!我會想辦法和你聯系的。等我。
——曉蕓"紙條背面還寫了一個地址,是市里她姑姑家的,讓我可以給她寫信。
我把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貼身的衣袋里,然后趴在桌上,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異常漫長。沒有周曉蕓的教室空落落的,我重新回到了那個角落的位置,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同學們偶爾會投來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但沒人敢問我周曉蕓去了哪里——學校里已經傳遍了她突然轉學的事,各種猜測滿天飛。
我每天都會檢查學校的信箱,希望能收到她的信,但一周過去了,什么也沒有。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信件被攔截了,或者她到了新環境就把我忘了。
這種不確定感折磨得我寢食難安。周五放學后,我決定去郵局問問。
也許她把信寄到郵局了呢?路過縣醫院時,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望向周曉蕓家的方向。
窗戶依然緊閉,院子里沒有那輛紅色自行車,看來她真的走了。郵局的工作人員告訴我,
沒有寄給我的信。我失望地轉身要走,突然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馬志遠?"我回頭,
看見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年輕女人站在柜臺旁。她看起來有些眼熟,但我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我是周曉蕓的表姐,縣醫院的護士,"她走近我,壓低聲音,"曉蕓托我給你帶封信。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她四下看了看,迅速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給我:"別在這兒看。
還有,別告訴任何人是我給你的信。"我緊緊攥住信封,點點頭:"謝謝您。"走出郵局,
我幾乎是跑著找了一個僻靜的小巷,才顫抖著拆開信封。里面是兩頁信紙,字跡工整清秀,
是周曉蕓的筆跡:"親愛的志遠:對不起這么久才聯系你。爸爸把我看得很緊,
連電話都不讓我打。這封信還是托表姐偷偷帶的。市一中的學習節奏很快,
老師講課速度比縣高中快一倍。同學們都很優秀,競爭壓力很大。我每天都在拼命學習,
怕跟不上進度。姑姑對我很好,但她會向爸爸匯報我的一舉一動。我試過去郵局寄信給你,
但姑姑跟著我,沒找到機會。最后只好冒險請表姐幫忙。志遠,
我好想念我們一起學習的日子。現在遇到難題,沒人像你那樣耐心地給我講解了。你呢?
有沒有好好復習我留給你的筆記?期中考試快到了,你一定要加油!對了,
我打聽到一個好消息:省里有個'貧困生助學計劃',如果成績優異,
可以申請學費和生活費補助。我把申請表格和說明一起放在信封里了,你試試看。
如果能申請到,你上大學的壓力會小很多。記住,無論發生什么,我們的約定不變。
我會想辦法再聯系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想念你的,曉蕓"信紙上有幾處字跡略微模糊,
像是被淚水打濕過。信封里果然還有幾張打印的表格和說明,是關于那個助學計劃的。
我仔細閱讀了一遍,心跳越來越快——如果我能申請到這個助學計劃,
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就有著落了!回家的路上,我的腳步輕快了許多。周曉蕓沒有忘記我,
她還在為我們的約定努力。我也不能辜負她的期望,一定要考上大學,
走出這個貧窮的小山村。然而,命運似乎總愛和我開玩笑。
就在我滿懷希望地準備申請材料時,家里出了大事。那天晚上,我正在煤油燈下填寫申請表,
突然聽見里屋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母親的驚呼。我沖進去一看,父親倒在地上,臉色慘白,
滿頭大汗,已經失去了意識。"爹!爹!"我跪在地上,輕輕拍打他的臉,但他毫無反應。
"快去請村醫!"母親哭著說。我飛奔出門,在漆黑的夜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村醫家。
老村醫已經睡了,被我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聽我說明情況后,他披上衣服,
拿著藥箱跟我回家。村醫檢查后,臉色凝重:"可能是腰椎舊傷引起的并發癥,
得趕緊送縣醫院。我這里治不了。""縣醫院?"我的心一沉。那意味著要花很多錢,
而我家早已債臺高筑。"我去找王德海借三輪車。"村醫匆匆離開。
我和母親用門板做了個簡易擔架,小心翼翼地把父親抬上去。他的呼吸很微弱,
臉色灰白得像紙一樣。母親不停地抹眼淚,
而我則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如果我能早點發現父親不舒服,
如果我能多賺點錢讓他好好治療...村醫開著三輪車來了,我們小心地把擔架抬上車。
母親坐在后面扶著父親,我則騎自行車跟在后面。夜路難行,三輪車開得很慢,
我不斷超到前面用手電筒為他們照亮前方的路。兩個小時后,我們終于到達縣醫院急診室。
值班醫生一看父親的情況,立刻叫來了更多醫護人員。我被攔在急診室外,
只能透過門上的小窗戶看著里面忙碌的身影。"先交五千押金。"一個護士出來對我說。
五千?我渾身發冷。家里全部積蓄加起來也不到一千,還欠著王德海三千多的高利貸。
"能不能...先治療?錢我們慢慢湊..."我哀求道。護士搖搖頭:"醫院規定,
不交押金不能用藥。你們快去想辦法吧。"母親聽到這話,腿一軟差點跪下。我扶住她,
大腦飛速運轉——能找誰借錢?親戚們都不富裕,
而且之前已經借過不少了;村里人更不用說,誰愿意借給一個還不起債的窮人家?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走廊盡頭走來——周醫生,他穿著白大褂,看樣子是值夜班。
我的心跳加速,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也許...也許他能幫忙?"周醫生!
"我鼓起勇氣叫住他。他停下腳步,皺眉看向我:"你是...曉蕓的同學?""是的,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我父親...他病得很重,需要馬上治療,
但我們...我們暫時拿不出押金..."周醫生看了看急診室里面,又看了看我和母親。
母親已經哭得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向他作揖。"什么病情?"他簡短地問。
"腰椎舊傷引起的并發癥,村醫說的。"我趕緊回答。周醫生點點頭,走進急診室。
幾分鐘后,他出來了:"已經安排治療了。押金的事...可以先欠著。
"我和母親千恩萬謝,他卻擺擺手:"我是醫生,救死扶傷是本分。
不過..."他看了我一眼,"治療費遲早要交的,你們做好心理準備。"那一晚,
父親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周醫生親自為他做了檢查,說是腰椎間盤突出壓迫神經,
加上長期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導致多器官功能衰竭,情況很危險。母親留在醫院照顧父親,
我則回家籌錢。走在凌晨空蕩蕩的街道上,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和絕望。五千塊,
對別人來說可能不算什么,對我家卻是天文數字。就算把房子賣了,也湊不出這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