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聲控燈突然瘋了我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23:59,
還有一分鐘就過完二十一歲生日。老式單元樓的鐵門在暴雨里哐啷作響,
潮濕的霉斑從墻角爬上我的帆布鞋。手機震動起來,快遞通知欄跳出新消息。
"這么晚送快遞?"我抹掉屏幕上的水霧,指紋解鎖時被電火花刺得指尖發麻。
樓道燈突然開始劇烈閃爍,在明滅的光影里,我看見臺階上放著個巴掌大的黑木匣。
青銅鐲子沾著水汽貼上手背的瞬間,整棟樓的電路發出垂死般的嗡鳴。
黑暗中有黏膩的水聲從頭頂滴落,我數著臺階往上跑——五樓、六樓、七樓,
轉角處本該是通往天臺的鐵門,此刻卻多出半層臺階。暗紅門牌釘在霉爛的墻皮上:七樓半。
"咚。"那聲悶響像是有人從高處墜落在棉被上。手機電筒掃過轉角,
昏黃光圈里趴著團人形黑影,濕漉漉的長發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我的后背撞上冰涼的墻壁,
青銅鐲突然變得滾燙,皮膚上浮起細密符文的灼痕。黑影蠕動著支起上半身,
青白手指扒住臺階邊緣。手機燈光開始頻閃,在某個徹底黑暗的間隙,
鐵門吱呀聲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別看它的眼睛!"清冽男聲劈開黑暗,
符紙燃燒的青光里浮現出年輕男人的輪廓。他黑色沖鋒衣領口露出半截紅繩,
纏著銅錢的五帝錢在掌心叮當作響。黑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
突然化作黑霧鉆進墻壁裂縫。"跟我走。"他拽住我手腕時,
我聞到他身上有廟宇香灰的氣息,"這棟樓被做成風水局了,子時整幢樓的生門都會閉合。
"青銅鐲突然發出蜂鳴,樓道兩側的墻壁滲出密密麻麻的血手印。男人臉色驟變,
從腰間錦囊抓出把朱砂拍在墻上:"來不及了,它要開鬼門!
"頭頂傳來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脆響,噠,噠,噠。暗紅裙擺從上一層樓梯垂落,
繡著并蒂蓮的緞面婚鞋懸在我頭頂三寸。握著我的手掌驟然收緊,我看見男人喉結滾動時,
脖頸浮現出青色咒紋。"記住,等會看到什么都別松手。"他咬破指尖在虛空畫符,
血珠懸浮成轉動的太極圖,"我叫顧明淵,青燈會第七代持令人——若是能活著出去,
你得請我喝一個月的奶茶。"顧明淵的血符在空中爆開金光,
那些血手印突然發出烙鐵淬水般的嘶響。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青銅鐲內側的符文像活過來的蜈蚣,順著血管往心臟鉆。"閉氣!
"顧明淵突然扯開我襯衫領口,沾血的指尖點在我鎖骨下方。
劇痛讓我看清皮膚下浮動的青色脈絡——它們正組成某種古老卦象,
與我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衣料完美貼合。紅衣女鬼的指甲擦過我耳際時,
記憶突然被撕開一道裂縫。七歲那年溺水的黃昏,
我在水庫底看見過同樣的卦象:那些發光的紋路纏繞著腐爛的嫁衣,
新娘蓋頭下飄出的水草纏住我的腳踝。"陰符體是天生的餌料。
"顧明淵拽著我撞進突然出現的安全通道,身后磚墻在女鬼尖嘯中轟然坍塌。
他甩出五枚銅錢釘住虛空,"你出生時中元節的百鬼哭還記得嗎?
"我摸到口袋里的老照片突然發燙。泛黃相片上,
抱著襁褓的母親身后站著三個撐黑傘的人——他們道袍下擺都繡著青燈會的蓮紋。
暴雨拍打窗戶的聲音驟然扭曲,我發現所有雨珠都在倒著往天上飛。青銅鐲突然炸開裂紋,
幽綠磷火中浮現出篆體判詞:"戊寅年甲子月壬戌日,地府開門。"這分明是我的生辰八字。
顧明淵的銅錢陣開始崩裂,他反手將青玉髓按進我掌心,
冰涼的觸感讓我想起殯儀館停尸臺的溫度。"當年替你改命的道長說過吧?
"他咳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鎖鏈捆住女鬼,
"二十一歲前不能沾喪事、不能入宗祠、不能..."女鬼突然裂成九個紅衣殘影,
尖利的笑聲震碎了最后一塊銅錢。我后背撞在生銹的消防柜上,
柜門玻璃映出我瞳孔里旋轉的陰陽魚。記憶像被撬開的棺木,
終于看清溺水那日將我托出水面的根本不是救生員——那是雙布滿青鱗的手,
腕間晃著和青銅鐲同款的鈴鐺。顧明淵突然露出古怪笑意,
他撕開沖鋒衣露出心口猙獰的咒疤。那些扭曲的紋路與我鎖骨下的卦象產生共鳴,
女鬼的嫁衣瞬間燃起青焰。"果然是你,"他染血的虎口擦過我眼尾淚痣,"我等這個時辰,
等了整整七個甲子。"顧明淵的青玉髓觸到我掌心的剎那,七樓半的墻面突然泛起水波紋。
那些血手印在漣漪中重組,竟拼湊出童年溺水時見過的發光卦象。我的耳膜灌滿汩汩水聲,
消防栓玻璃里的陰陽魚開始逆時針旋轉。"坎為水,巽為風。
"顧明淵的指尖劃過我鎖骨下凸起的脈絡,皮膚上的卦象與墻面血痕嚴絲合縫,
"當年布陣的道士用洛書九宮壓住你的魂魄,可惜..."女鬼的指甲突然刺穿他肩胛,
后半句話淹沒在噴濺的血霧里。我踉蹌著摸到生銹的消防斧,
斧面反光里閃過溺水當天的畫面:水庫底鋪滿刻著卦象的青磚,
每塊磚縫都塞著朱砂寫的生辰帖。那些本該沉底的嫁衣碎片像水母般漂浮,
蓋頭下鉆出的根本不是頭發——是無數扭動的青色血管。"別看回憶里的眼睛!
"顧明淵甩出墨斗線纏住我手腕,線繩突然繃直指向消防栓玻璃。陰陽魚已經轉成血紅,
我的瞳孔在鏡面折射中分裂成重瞳,
每個瞳孔里都映著不同的場景:左眼是水庫底發光的八卦陣,
右眼竟是顧明淵在民國茶館擦拭青銅鈴鐺的畫面。女鬼的婚鞋踏碎滿地血珠,
的聲音從她裂開的喉管涌出:"戊寅年的替死鬼..."她脖頸處的傷口翻出泡爛的姻緣帖,
上面居然拓著我的掌紋。青銅鐲應聲碎裂,鋒利的碎片割開掌心,
血滴在半空凝成完整的洛書圖形。顧明淵突然把我推向卦象中心,
青玉髓吸飽鮮血后浮現出山海經紋樣。四周空間像被揉皺的宣紙般坍縮,
我墜入某個冰涼的懷抱——是溺水那日纏住腳踝的水草,不,是繡著百鬼夜行圖的廣袖,
袖口金線繡著"青燈常明"四個古篆。"師父說得對,你果然能同時存在于兩界。
"顧明淵的聲音從遙遠時空傳來,他心口的咒疤正在吞噬女鬼的怨氣,
"現在試著把右眼的畫面說出來,那是破陣的..."女鬼的尖叫突然具象化成黑色卦簽,
暴雨倒卷形成的漩渦里,我看見自己嬰兒時期的靈堂。素未謀面的叔公們捧著青銅燈盞,
火光里站著個與顧明淵九分相似的長衫男子,他腰間五帝錢串著的正是我此刻碎裂的青銅鐲。
顧明淵的鮮血在卦象中燒出個黑洞,我被他拽著墜入虛空。失重感持續了三十七次心跳,
直到后背著陸在潮濕的水泥地——我們竟摔回了一樓大堂。"快割斷!
"他把匕首塞進我手里。我這才發現兩人手腕纏著發絲般的紅線,
另一端沒入正在閉合的黑洞。刀刃割斷紅線的瞬間,整棟樓響起產婦難產般的慘嚎。
玻璃門外暴雨依舊,電子鐘顯示00:07。顧明淵靠著快遞柜咳血,
沖鋒衣滲出的血在積水里暈成桃花狀。他扯開我浸透的衣領,鎖骨下的卦象正褪成淡青色。
"恭喜,活過子時了。"他指尖蘸血在我眉心畫了個符號,
"現在你正式成為..."快遞柜突然炸開,那個黑木匣完好無損地躺在43號格口。
青銅鐲碎片從我指縫飛出,在匣內重新拼合,
只是裂紋處多了血絲狀的金紋死里逃生凌晨三點的便利店,顧明淵咬著吸管給我看手機相冊。
泛黃的老照片里,
1938年的青燈會成員站在我這棟單元樓前——那時它還叫"往生客棧"。
"你是第七個甲子輪回的陣眼。"他撩起劉海露出額角朱砂痣,
與我照片里民國時期的持燈人一模一樣,"當年師父用你的先天陰氣鎮住鬼門,
作為交換..."他忽然抓住我右手按在冰柜玻璃上。倒影里我的瞳孔變成貓科動物的豎瞳,
身后浮現九個穿嫁衣的虛影。"這些本該替你擋災的'陰娘子',
被改命師偷梁換柱成了索命厲鬼。"他解開沖鋒衣,心口咒疤竟是縮小版的單元樓結構圖,
七樓半的位置嵌著青銅鐲紋樣。"我守在這里不是因為任務,
"他敲了敲我鎖骨下跳動的卦象,
"是等你心臟每甲子重生一次的'太歲魂'來解開我的生死咒。
"往生客棧的裂痕顧明淵的體溫透過沖鋒衣料滲過來,像塊捂不化的冰。
我們蜷縮在711便利店的冷藏柜后面,他沾血的指尖正沿著我鎖骨下的卦象游走。
玻璃門外暴雨傾盆,電子招牌的藍光映得他眼瞳泛起妖異的金。"別動。
"他忽然扯開我的衣領,露出肩胛處新浮現的青色紋路。那些線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皮膚上勾勒出微型樓宇的輪廓——正是我們剛剛逃離的那棟老樓我后頸突然泛起細密的刺痛,
記憶被某種力量撕開缺口。三十八年前某個梅雨季的清晨,
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單元樓前玩跳房子。她的粉筆劃過地面時,瀝青下滲出暗紅的血珠。
三樓的王阿婆探出窗戶尖叫,說她在畫往生客棧的平面圖。"想起來了?
"顧明淵將冰咖啡按在我發燙的太陽穴上,"那是你三歲時的記憶。
當時我就在..."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便利店的白熾燈突然變成血色。
貨架上的薯片包裝正在融化,番茄醬汩汩流成細小的血河。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倒影在冰柜玻璃上分裂——左邊是穿著病號服的少女,
右邊竟是披著鳳冠霞帔的新娘。青銅鐲的裂紋滲出金絲,將兩個鏡像縫合在一起。
顧明淵突然把我撲倒在地。天花板的風鈴碎成銅錢雨,其中一枚正中我們剛才的位置,
在地磚上燒出焦黑的八卦印。"第九個。"他擦掉嘴角血漬,從腰間錦囊抖出九枚五帝錢。
那些銅錢表面覆滿青苔,邊緣沾著海藻般的黑發,"當年師父用九世善緣替你改命,
現在那些陰娘子全成了索命符。"血線纏魂暴雨在玻璃上敲出安魂曲的節奏。
顧明淵用朱砂在收銀臺畫下七星陣,我的掌紋正巧與柜臺裂痕重合。當他的血滴在陣眼時,
整間便利店突然飄起紙錢燃燒的氣味。"往生客棧有七十二道陰門,"他扯開沖鋒衣,
心口的咒疤正隨著我的呼吸起伏,"你每解開一道封印,就會有陰娘子來討債。
"那些疤痕里竟嵌著細小的青磚碎屑,與我溺水時見過的八卦磚如出一轍。
貨架深處傳來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音。顧明淵突然咬破舌尖,將血沫噴在青銅鐲上。
裂紋中的金絲驟然發亮,映出我們腳下重疊的影子——他的影子缺了左臂,
我的影子沒有頭顱。"聽著,"他抓住我發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太歲魂每甲子蘇醒一次,
這次你看到的不只是幻象..."咒疤突然蠕動起來,皮膚下凸起蚯蚓狀的血管。
那些血管穿透我的掌心,在腕間纏成紅線。冷藏柜的玻璃轟然炸裂。
九道紅衣身影從凍肉包裝袋里鉆出,她們的嫁衣下擺滴著尸水,蓋頭下傳出此起彼伏的嬰啼。
最前面的新娘抬起泡脹的手,指間晃著串熟悉的青銅鈴鐺——正是我七歲溺水時見過的那個。
"閉眼!"顧明淵的怒吼混著符紙燃燒的噼啪聲。
我視網膜上殘留著最后畫面:他的五帝錢串突然斷開,銅錢在空中組成流動的洛書圖形,
與我后背灼痛的卦象完美契合。陰風卷著冰碴劃過臉頰,有粘稠的液體滴在鎖骨處。
我違背警告睜眼的瞬間,看見顧明淵的后背插著九根棺材釘。他的血不是紅色,
而是泛著金光的青藍。"果然是你..."為首的新娘掀開蓋頭,
腐爛的面容上嵌著我的眼睛。她手腕的青銅鈴叮當作響,
"第七個甲子的太歲新娘青燈照影顧明淵的瞳孔突然變成獸類的豎瞳。他心口的咒疤裂開,
涌出大量發光的青磚——正是往生客棧的基石。那些磚塊在空中重組,
將便利店改造成民國茶館的模樣。"認得這里嗎?"他的聲音帶著雙重回響。
我望著八仙桌上旋轉的青銅燈盞,記憶如決堤的洪水涌來:1938年的雨夜,
穿長衫的男人將嬰孩放進青磚陣眼。九位新娘圍著陣法起舞,她們的蓋頭下不斷滴落血淚。
此刻我的左眼看見茶館梁柱間飄蕩的符紙,右眼卻看到便利店貨架上正在融化的巧克力。
兩個時空在青銅燈的光暈里重疊,穿嫁衣的鬼影突然發出凄厲的歡笑聲。
"當年你自愿成為陣眼,用九世善緣換人間百年太平。"顧明淵的指甲長出青鱗,
撕開新娘的嫁衣露出里面的生辰帖。那些黃紙上寫著我的名字,筆跡卻各不相同,
"有人偷換了因果,讓陰娘子們替你承受怨氣。"新娘們的脊椎突然裂開,
飛出青色的血管纏住我的四肢。顧明淵趁機將青銅燈按在我胸口,滾燙的燈油滲入皮膚,
灼出"青燈常明"的篆文。劇痛中我看到真相:穿長衫的顧明淵在陣法完成時,
將自己的心脈與青磚相連。每當太歲魂蘇醒,他就用禁術將反噬轉移到自己身上。
那些咒疤不是傷痕,是三百年來累積的命契。便利店的白熾燈突然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