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蟄粉筆灰在晨光中打著旋兒，路遙的額頭重重磕在課桌上。
教室后墻的時鐘顯示7:28，離早讀還有兩分鐘。
三月的風裹挾著玉蘭花香從半開的窗戶溜進來，掀動他桌上那本翻開的《唐詩三百首》。
"遙哥，你《春曉》背串了！"前桌林晴轉過身子，馬尾辮掃過堆滿《五年高考》的課桌，
"剛才把'花落知多少'接到'青山郭外斜'去了。"路遙揉了揉發紅的額角，
眼前浮現出昨夜急診室的情形。母親值大夜班前熬的紅棗粥還在胃里發燙，
混著消毒水味的記憶涌上來："可能是貧血......"醫生的話猶在耳邊，
但此刻他感受到的遠非貧血那么簡單。突然間，他頭痛欲裂，
仿佛有人用鑿子在他頭骨上刻字。黑板左側的液晶屏正播放詩詞大賽宣傳片，
身著唐裝的少女吟誦聲穿云裂石："移舟泊煙渚——"這聲音像一把鑰匙，
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閘門。路遙看見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在草稿紙上疾書，
黑筆留下的筆跡暈染成旋渦，課桌椅化作光影，耳畔響起竹簡墜地的脆響。
他聞到松墨的清香，感受到宣紙的紋理，這些都不是高三教室里應該存在的東西。"路遙？
路遙！"睜開眼時，三十雙眼睛正盯著自己。路遙發現自己站在講臺上，
面前攤開的語文課本被風掀到《過故人莊》那頁。
穿著格子衫的班主任扶了扶眼鏡："讓你領讀《春曉》，怎么突然暈倒了？
"喉嚨里發出陌生的聲音："此非浩然詩作？"路遙驚恐地捂住嘴，掌心殘留著冷汗。
窗外玉蘭樹的影子投在課桌上，分明是三月春景，記憶里卻滿是鹿門山的深秋暮色。
"路遙你是不是古裝劇看多了？"后排男生哄笑起來。林晴突然舉手："老師，
他剛才在紙上寫了奇怪的東西。"那張皺巴巴的草稿紙在教室里傳閱，
竊竊私語聲如潮水漫漲。有人舉起手機拍照，閃光燈亮起的剎那，
路遙看清紙上狂草：【煙渚云沉星斗移，客舟猶系楚江湄。忽聞岸上踏歌起，
卻是千年后生嬉?！糠酃P灰簌簌落在襯衫領口，他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敲打著陌生的節奏。
玻璃窗映出的少年面容清秀，眼尾卻多了一顆朱砂痣，恍若前世懸筆點染的墨痕。下課鈴響，
路遙恍惚地回到座位。他摸了摸手臂，一道從未見過的磨痕清晰可見，
上面隱約浮現"孟浩然"三個字。一陣眩暈襲來，他再次失去了意識。
2 墨香今世教室的空調出風口發出輕微嗡鳴，孟浩然盯著語文課本上的宋體字，
《過故人莊》的鉛字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他指尖拂過"開軒面場圃"那句，
突然發現頁腳處印著"孟浩然（689-740）"，那個刺眼的數字讓他手指一顫。
"路遙，解釋下'還來就菊花'的深意。"班主任敲了敲黑板，
投影儀在幕布投出詩詞鑒賞題。他起身時帶翻了筆袋，三菱中性筆滾落在地。
這個動作讓教室忽然安靜——少年彎腰拾筆的姿態，竟帶著廣袖長揖的古韻。
孟浩然感到這具年輕身體的肌肉記憶與自己格格不入，就像穿著不合身的衣裳。
"九月九日..."聲音卡在喉間，記憶如宣紙浸水般洇開。那年新釀的菊花酒，
在石桌上泛起琥珀光，故人籬笆外的車轍印還沾著晨露。而眼前這些鐵質桌椅、發光屏幕，
都陌生得令人心悸。"此句非重陽應景之語。"他聽見自己清朗的聲音穿透空調機的雜音，
"乃是與山水訂約，待秋深露重時，再續林泉之盟。"粉筆折斷在講臺上。
林晴的自動鉛筆在筆記本戳出小洞，她突然意識到，路遙說話時用的竟是文言虛詞。
這個平時連文言文翻譯都頭疼的男生，此刻卻像從古畫中走出來的文人。下課鈴驚醒眾人時，
孟浩然正盯著窗外的監控攝像頭。金屬球面映出扭曲的影像，他分明看見自己頭戴青箬笠，
站在煙波浩渺的漢江畔。而更令他震驚的是，
鏡中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穿著奇怪短衫的少年，正驚恐地拍打著"水面"。"遙哥！
"林晴舉著手機沖過來，"你在書法課寫的詩上熱搜了！"屏幕熒光里，
#江城中學神秘古詩#的話題正在攀升。置頂視頻中，
他執狼毫揮就的《春曉》殘卷正在玻璃展柜里泛著幽光，
彈幕飛過一行"這字起碼練了三十年！"孟浩然接過手機，指尖劃過屏幕時，
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突然閃現——昨天下午，這個叫路遙的少年在書法課上突然昏倒，
醒來后便揮毫寫下這幅字。而當時掌控這具身體的，正是自己。"這不是我寫的。
"他喃喃道，卻在下一秒意識到這話的荒謬。這確實是他的字跡，他的詩作，
卻隔著千年時光。林晴歪著頭看他："你這兩天怪怪的，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她伸手想摸他額頭，孟浩然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這個動作讓女孩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抱歉，我..."他的話被一陣尖銳的頭痛打斷。
眼前閃過無數碎片：醫院走廊、心電圖監測儀、母親哭紅的眼睛...還有一面鏡子，
鏡中的路遙正在對他呼喊什么。當他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站在天臺上，
手里攥著一片金黃的銀杏葉。3 硯池風波篆刻室彌漫著松煙墨香，
孟浩然的食指撫過端硯殘缺的犀牛紋。這是他在路遙書包夾層發現的，
硯底積著千年風化的朱砂。這塊殘硯給他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仿佛是他某次醉酒后隨手丟棄的舊物。"路遙同學，請用兼毫筆示范《蘭亭序》。
"書法老師將生宣鋪開，無人機在教室上空盤旋——這是校電視臺在拍攝藝術節素材。
筆鋒觸紙的剎那，記憶如墨汁迸濺。永和九年的曲水流觴與教室的智能飲水機重疊，
他看見王羲之的袍角拂過自動販賣機的金屬外殼。兩種時空的記憶在腦海中交織，
讓他一時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不對！"筆洗里的清水突然沸騰，
無人機鏡頭捕捉到詭異畫面——墨跡在宣紙上自動暈染，逐漸形成《春曉》全文，
落款處赫然是"孟浩然"三個飛白體。驚呼聲中，孟浩然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他看見真正的路遙被困在鏡中世界，穿著校服的少年正在狂敲鏡面，
口型分明在喊"快寫《宿建德江》！""啪"的一聲，硯臺裂開細縫。
翡翠色液體從裂縫滲出，在案幾上匯成小詩：【殘硯藏星斗，詩心渡漢江。欲解時空鎖，
尋月到西窗】窗外傳來悶雷聲，百年銀杏樹的葉子無風自動。銀杏葉飄到孟浩然手上，
他發現葉脈紋路竟與硯底銘文完全一致。林晴突然扯他衣袖："教導主任往這邊來了！
""這不是蘭亭集序，但同樣是一份優秀的書畫作品，路遙你回去吧，下次記得背蘭亭集序。
"老師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孟浩然眼中的奇幻景象仍未消散。路遙就在那里，
在每一塊反光的表面，在每一個夢境邊緣，是他呼喚自己而來的。班級里的同學議論紛紛，
礙于公開課紀律，他們只能通過手機瘋狂交流。王胖子在群里發："有沒有可能是靈魂作怪？
最近新聞里好多靈異事件！""可能嗎？路遙是什么人你們還不清楚？"林晴飛快打字，
"他上周還問我'平仄'是什么東西！"孟浩然看著這些閃爍的文字，
突然意識到這個時代的人們用這種奇妙的方式"傳書"。
他試著在屏幕上寫下"吾乃孟浩然"，卻在發送前刪除了——誰會相信呢？放學路上，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孟浩然發現這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仿佛有兩個靈魂在爭奪一具軀殼。路過圖書館時，
櫥窗里展示的《孟浩然集》校注本吸引了他的目光。4 時空密鑰古籍修復室泛著樟木香，
孟浩然的手指懸在《孟浩然集》孤本上方。
泛黃書頁間夾著的銀色?；沾掏戳怂难劬Α欠置魇锹愤b學生證上遺失的物件。
"這是今早突然出現在善本庫的。"管理員推了推老花鏡，"監控顯示書柜整夜未啟，
倒是紅外報警器記錄到類似燭火的熱源。"他翻開至《早發漁浦潭》那頁，呼吸驟停。
原本殘缺的"晨光散浦溆"句旁，新增了墨跡未干的批注："江天欲曙時"。更詭異的是，
這字跡竟與自己七日前在書法課寫下的《春曉》如出一轍。窗外驚雷炸響，
林晴的驚呼從古籍館穹頂傳來。孟浩然沖上旋轉樓梯時，
看見女生正指著彩繪玻璃窗發抖——雨幕中的玻璃映出唐代渡船，蓑衣少年正在船頭煮茶，
面容與路遙別無二致。"是海市蜃樓吧？"林晴的聲音發顫，
手機鏡頭卻拍下更驚悚的畫面：渡船桅桿掛著江城中學的校旗，茶爐旁擱著路遙的藍牙耳機。
孟浩然突然奪過手機，將畫面放大十倍。在茶湯蒸騰的霧氣里，
他看見兩個交疊的倒影：穿校服的路遙與著麻衣的自己，正在共執一支紫毫筆。
"你相信靈魂嗎？"他聽見自己問林晴。女孩咬了咬嘴唇："我只相信眼前看到的。
但如果你告訴我現在這個路遙身體里住著孟浩然的靈魂..."她指了指玻璃窗上的渡船，
"我會試著相信。"雨越下越大，孟浩然堅持送林晴回家。路過醫院時，
他突然停下腳步——三樓的某個窗口，路遙的母親正在整理古籍。她手中那本殘破的線裝書，
封面上赫然是《孟襄陽集》四個字。"那是我母親工作的醫院。"林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路阿姨是古籍修復科的專家，上周剛修復了一批唐代詩文集。"孟浩然如遭雷擊。
校徽、硯臺上的詩句...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不可思議的真相——這次穿越時空的靈魂交融，
絕非偶然?；氐铰愤b家中，孟浩然在書桌前發現了一本日記。
最新一頁寫著："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唐代詩人。但最可怕的是，
我醒不來了..."窗外，一輪滿月升上中天。孟浩然感到體內的某種平衡正在被打破，
路遙的意識開始強烈反抗。他顫抖著拿起筆，在日記本上寫道："吾非奪舍，實乃應邀而來。
君若有疑，可于鏡中相見。"浴室鏡子前，孟浩然深吸一口氣。當他抬頭時，
鏡中果然出現了兩個重疊的影像：一個是穿著校服的路遙，一個是廣袖博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