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去往拉薩的鐵軌,上車時便已是惜別的黃昏了。我心中難免酸澀著,
即使前一刻仍笑盈盈地揮手作別著。盈滿金黃色的世界是扎眼又濃郁的,
夏日的鐵軌被整日的烈陽曬出了獨特的氣味,作為游子們的禮物藏在未來的角落里待人發掘。
而此時的我,也該有著對清爽夏夜的些許期待。我叫李也歌,東北人,
這條不見來去由頭的鐵軌,也承載著我的一份意義,叫生命,
一次我愿意給予世界留住我的最后一次機會了。也許這趟列車,便是我生命的返程,
我也因此緊張著,也恐懼著。…………“隨行人員有,張放暖。
”這是我轉瞬青春的生命里唯一摯愛的姑娘了。我愛她愛得深沉,也愛的痛苦,是我自找的。
我曾無條件滿足她的愿望,而她給予我的,有我最愿意看到的她的笑容——梨花般的面龐,
漾著溫婉動人的紅暈,眸子里閃爍著,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而這時我總是低著頭,不敢看她,
卻總有余光落在她身上,不愿再離去分毫。除此之外,還有一份若即若離的關系,
我們相識六年,我卻連主動找她說話或提出任何哪怕是朋友層面的要求都是糾結萬分。
我起初給予自己狠狠地貶低,讓自己狠下心不去找她,隨后又在心里怒罵著自己的懦弱。
在愛情里,暗戀的一方好像不配擁有性別,就像我——特別不像個男人。而在自我掙扎中,
她的笑容在我眼中竟漸漸地虛偽起來,我竟開始記恨起她,那種若即若離,似乎是她的冷漠,
她貪圖的,似乎是除我之外的一切。六年,朋友?算嗎?我們,好像,
從未熟悉過……從固執的愛,再到如今固執地認為她純潔外表下的偽善,
我從沒有膽子去走近她,除了像往常能給予她什么以外。于是我便在心里一天渴盼,
一天記恨著。而我確定的是,我糾結沉重的心仍對她,愛得深沉。
我真的好期待去向她說明一切我的心意啊!無論結局是否是痛徹心扉地拒絕,
還是把我當八卦與閨蜜嘲弄著,可我仍是怯懦著。…………“還有一兩個人吧,應該有,
一定有,畢竟她怎么會跟我單獨出來啊。”…………當我將行李拖進車廂,
耳中輪子與地面的摩擦聲,乘客們的交談聲,眼旁閃過窗外匆忙趕車的身影。
而我大腦疼痛又渾濁著,只顧穿梭于狹窄的過道,尋找著我的床鋪。而我在擔憂著,
生怕別人與我搭話,這種大腦空脹的解離狀態對于我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自我查出雙相起,
大腦意識便于寒來暑往間時常渾濁著。寥寥幾年,穿身而過,只留下停滯的我,
在高考前不足四十天的時間里,用自己攢的兩千多塊錢買了一張四天三宿去往拉薩的車票,
帶著閉塞痛苦的大腦,糟爛低落的情緒,與二百來分的成績,去給生命,找個答案。
…………綠皮火車上,坐在硬臥旁的彈簧座椅上,大腦被悶熱的空氣與嘈雜的環境擾得渾濁,
其實沒有這樣的環境也未必清醒。我無奈煩躁地盯著窗外,卻迫使自己裝作一副享受的樣子,
使我看似幸福些,也正常些。在上車前一刻,當我將手機扔入鐵道與火車間的縫隙,
有些不可逃避的痛苦是我注定要面對的,而解決掉他們將是我唯一的生機。
列車于朦朧間便快速地開啟,當我的記憶再次凝實,列車就已飛奔于一片陌生的原野了。
只見灼灼的夕陽撐起廣闊的圖景,正以侵略的姿態占滿了大半的窗戶。遠處的地平線,
閃過的樹影皆在天光中不甘的爍動。而夕日偏在穿越幾個清爽的橋洞后便漸漸頹去,
將車窗的表演權還給夏夜,還給萬物生靈。車廂內,棚頂的空調轟轟地響著,
身體逐漸感覺到了涼爽。我的腦子清醒了不少,也不再十分脹痛,而我則木坐在這窗前,
直直熬走了夕陽,像是面對,也像是忍耐。而當月色不知何時吻上我的側臉,
我竟長舒一口氣,愛著歲月多磨。腦子清醒后,周遭的環境便漸漸映入腦子。明亮的車廂內,
隔床的老太在與新媳談論婆家親戚的囧事,兒子懷里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
小腦瓜上長著模糊的發須,安詳地睡著;中鋪的女學生顯得有些高冷,
在隔窗的桌前敲了好一陣電腦后便回到了床上,
再沒了聲響;狹長的過道不時有人小心翼翼地走過,坐在彈簧椅上的人,
有些需忽地止住眉飛色舞與侃侃而談,忙地先側過橫在過道的雙腿。
不知哪鋪的小孩穿著淺色印著汽車圖案的開襠褲滿車廂的來回跑,
忙跟著他的中年婦女像是她的媽媽,前一句高亢地叫喊著他的名字,
后一句低聲對剛剛被孩子撞到的人說著對不起,臉上愁著,也無奈地笑著,
直到小孩撲到盡頭處門前一個穿著花哨線褲的老人身上,喊著“奶奶,奶奶”,
這時又有一手里端著泡面的青年從起初的門前走出,靈活地躲避著,
前進著;身穿制服的乘務員手里攥著手機,查著旅客的車票,也在前進著。
仿佛一切都會一直進行下去,永遠不會安靜下來,只是又一會,
便又憑空多了聲聲盒飯的叫賣。可這一切以熄燈畫上了句號,
只留得兩邊門上“安全出口”的綠意像是夏夜的風鈴,伴著車聲隆隆。
…………安靜漆黑的車廂內,棚頂的空調依舊轟轟地吹出冷氣。
我躺在上鋪不久便再次麻利地爬下來,動手搓著凍得冰涼的脖頸,眼里望著同樣漆黑的窗外,
好像前一刻黑夜如潮水般涌入車廂,直至車廂被全然浸泡,此時便安靜地行駛在“海底”。
不時在遠方大橋上閃爍的光亮,與天上寥寥幾顆星星守望著,一切草木樹影囫圇地閃過窗外,
只連得一串更深的墨影劃過漆黑的畫布,向來時的方向扭曲著蜿蜒而去,又從遠方而來。
我便想到:我是否還有歸途?坐在窗前,權當舍不得這月色吧!
遠些窗前的桌板上充電寶的光點律動著,像螢火蟲恬靜的睡著。
呼嚕聲從左右不同的幾鋪傳出,不時忽得梗塞住,氣流在鼻喉中掙扎著,隨后豁然地瀉出,
并伴隨著“吧唧吧唧”的聲響,像是唇瓣在鼓掌慶祝。我大抵是分了神,
手拄在桌子上撐著臉,飄忽的眼神卻一直瞄在那律動的光點上,
光點飄忽成一小朵溫柔的光暈,暈開在這黑色的畫布里,而我煩躁的心,
竟在這光暈的撫摸中安靜下來。我便扭頭望向窗外,也與星空守望。
…………時間的輪廓本就模糊,曾經時而亮起的手機上停駐著時間的錨點,
以有限的數字支撐著無限的日月輪回,而身邊的人世情仇又不斷變換著抽搐再舒展,
卻再不見曾經模樣。而今手機被我拋在來時的鐵軌旁,伴著磚石瓦礫,
而我便沒了得以窺見時間錨點的工具,卻多了些安穩與淡然,少了些急迫與焦慮,
便任由歲月河流將我慢慢侵蝕,即使下一秒溺死,我也想繼續安靜淡然下去。
當時間的模樣愈加模糊直至被徹底忘記,世界的輪廓卻漸漸清晰。
我望著遠山與天空在墨色的圖景中難分彼此,想象著世界由漆黑到藍黛,再到色彩分明,
由色彩分明再到橙黃、金色,直至再入漆黑,
這一切的起點和終點仿佛不是白天黑夜所能界定的。而我就在此間失去了東西,
卻又得到了更多,我需要的東西。…………我的目光始終停滯在窗外,
聽到身后彈簧座椅落下時發出輕微聲響,我回頭看去,忽地不禁心悸著。“你怎么還不睡?
”張放暖和煦的嗓音如夏風清爽溫潤,我急忙扭過頭,眼神依舊盯著窗外,
可滿眼不再是窗外的景色,而是剛剛那短暫的一眼她留在我記憶中的倩影,即使模糊,
即使痛苦。朦朧著,渾濁著,一陣刺痛從小臂傳來,是我的左手,我狠狠地掐著,
強制自己冷靜下來,我不想再為了誰去體會失去自我的痛苦了。抑郁來襲,我的呼吸急促著,
冷汗溢出毛孔,四肢止不住的顫抖,情緒在大腦中廝殺,痛苦的感覺深入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