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鏡頭都有它的主角,但銀幕之外,我們都在演自己的戲。
——樊建仁寫在《演員的自我修養》扉頁上的話"1橫店的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
樊建仁的鬧鐘準時響起。他條件反射般伸手按掉,動作快得像是怕吵醒根本不存在的同屋人。
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墻皮剝落的地方被他用周星馳的電影海報仔細貼住。
《喜劇之王》里尹天仇對著大海喊"努力!奮斗!"的畫面已經泛黃,
旁邊密密麻麻貼著從《演員的自我修養》上抄下來的段落,有些句子下面劃了重重的紅線。
"演員不應等待角色,而應時刻準備成為角色。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樊建仁輕聲念出床頭最顯眼的那句,這是他的晨間儀式。
他翻身下床,從電磁爐上取下昨晚剩下的半壺水,倒進搪瓷杯里。水溫剛好,不燙嘴。
做群演十年,他學會了各種節省時間和金錢的技巧。手機振動起來,
是今天的通告——古裝戰爭戲,需要五十個"死尸"。樊建仁快速回復"收到",
然后對著鏡子練習了幾種不同的"死法"。
中箭、刀砍、中毒...每種死亡都應該有不同的表現方式,
這是他在《演員的自我修養》上學到的。"小樊,今天又去送死啊?
"樓下早餐攤的老板娘熟絡地打招呼,遞給他兩個肉包子和一袋豆漿。
她是橫店少數記得他姓什么的人。"是啊張姨,今天死得光榮點,是個將軍手下的親兵。
"樊建仁咧嘴一笑,故意用夸張的舞臺腔回答。他喜歡這種小小的角色設定,
哪怕導演根本不會給群演鏡頭。片場已經人頭攢動。樊建仁熟門熟路地找到服裝組,
領了一套還算合身的鎧甲。化妝師往他臉上隨意抹了兩把灰,然后在他胸前粘上一支橡膠箭。
"這支箭值三句臺詞的錢呢。"副導演路過時拍了拍他的肩膀,"躺那邊,第二排中間,
鏡頭可能會帶到。"樊建仁按照指示躺下,小心不讓鎧甲發出聲響。他調整呼吸,
讓胸口看起來不再起伏,同時確保那支箭在最佳取景位置。十年龍套經驗告訴他,
即使是尸體,也有上鏡和不上鏡的區別。"Action!"馬蹄聲、喊殺聲響起。
樊建仁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找準攝像機的位置。在主角揮劍的瞬間,
他恰到好處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氣絕身亡"。"卡!那個中箭的,死得不錯。
"導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樊建仁心里一熱。這種隨口表揚對主演來說不值一提,
但對他這樣的龍套而言,卻是難得的認可。
他想起《演員的自我修養》里的話:"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收工時已經下午四點。
副導演拿著名單開始發錢——普通群演80,特約150。
樊建仁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寫著80,皺了皺眉。"李導,我是特約,胸前有箭的。
"他小聲提醒。副導演頭也不抬:"都一樣,愛要不要。
"周圍幾個群演已經默默接過錢離開。樊建仁深吸一口氣,
從背包里掏出那本翻爛的《演員的自我修養》。"書上說,演員應該獲得與付出相稱的尊重。
"他的聲音不大但清晰,"我今早五點就到場,死了七次,還自帶表演。按行規,特約價格。
"副導演愣了一下,隨即冷笑:"喲,還帶書來了?你以為你是周星馳啊?""我不是星爺,
"樊建仁平靜地說,"但我尊重我的職業。"現場突然安靜下來。
幾十個群演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副導演臉色變了變,
最終從錢包里抽出70元甩給他:"趕緊滾,以后別來了。"回出租屋的路上,
樊建仁在菜市場買了最便宜的小白菜和豆腐。今晚他可以奢侈一點——多花兩塊錢加個雞蛋。
手機響起,是母親。他清了清嗓子才接起來:"媽,我挺好的...對對,
最近戲很多...有個導演說我很不錯...嗯,說不定快當上男主角了..."掛掉電話,
樊建仁對著鏡子開始練習明天的表情——一部都市劇,他演個咖啡店服務員,有兩句臺詞。
他錄下自己說"您的拿鐵好了"的十七種不同語氣,然后反復觀看比較。窗外,
橫店的霓虹燈漸次亮起。無數個這樣的夜晚,他都是這樣度過。
但樊建仁從不覺得孤獨——鏡子里,永遠有一個角色等著他去成為。
2民國街影視基地比往常更加忙碌。《上海風云》劇組已經在這里拍攝了三周,
今天是重頭戲——地下黨在茶館接頭的場景。樊建仁蹲在片場角落啃著饅頭,
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主演們的走位排練。即使只是個沒有臺詞的路人茶客,
他也習慣事先研究場景和角色關系。"所有人注意!"副導演拿著喇叭大喊,
"陳老師身體不舒服去醫院了,他的戲份推遲拍攝!"現場頓時一片嘩然。
導演馬世德摔了劇本,臉色鐵青:"全組一百多號人等著,他說走就走?
"樊建仁知道他們說的"陳老師"是扮演茶館老板的陳建國,
一個演了三十年配角的資深演員。這場戲中,茶館老板要在遞給主角的茶杯底下藏情報,
是個關鍵過場。"馬導,要不先拍其他鏡頭?"場記蘇小暖小聲建議。"其他鏡頭?
其他鏡頭都依賴這個過場!"馬世德暴躁地抓了抓頭發,"媽的,今天拍不成,
場景明天就到期了!重搭要花二十萬!"樊建仁感覺心臟突然跳得厲害。他放下饅頭,
悄悄挪到場記身邊:"蘇姐,陳老師的臺詞就三句,
動作也不復雜...我觀察他排練好幾天了..."蘇小暖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姑娘,
在劇組以記憶力超群著稱。她上下打量了樊建仁一眼:"你?""我演過十二次茶館伙計,
"樊建仁快速說道,"去年在《江南煙雨》里還專門學過茶道。"蘇小暖猶豫了一下,
走到馬世德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導演銳利的目光掃過來,樊建仁感覺自己的后背瞬間濕透了。
"你!過來!"馬世德招手。樊建仁小跑過去,差點被自己的鞋帶絆倒。
"蘇小暖說你有過特約經驗?""是的馬導,我演過37次特約,
最近一次是在...""沒問你這個。"馬世德不耐煩地打斷,"茶館老板的戲看過排練嗎?
""看過七遍。"樊建仁脫口而出,"他要在遞茶時用拇指按住杯底左側,同時說'先生,
您要的碧螺春',然后主角會回答..."馬世德挑了挑眉,轉向攝影指導:"老劉,
你覺得呢?"攝影指導聳聳肩:"總比重搭景強。反正遠景,觀眾也分不清是誰。
""去換衣服。"馬世德對樊建仁說,"給你二十分鐘準備。"化妝間里,
樊建仁的手抖得幾乎系不上盤扣。他深吸一口氣,
對著鏡子默念《演員的自我修養》里的話:"恐懼源于準備不足。如果你完全理解了角色,
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他閉上眼睛,
想象自己是個在亂世中小心翼翼保護地下黨的老茶館老板。這個角色應該有怎樣的眼神?
怎樣的步伐?他回憶著觀察過的所有茶館老板的樣子——北京前門的老張總是微微駝背,
杭州西湖邊的老王手上永遠搭著條白毛巾..."準備好了嗎?"蘇小暖探頭進來,
遞給他一杯熱茶,"喝點,鎮定一下。"茶香讓樊建仁平靜下來。
他注意到蘇小暖的眼睛是淺褐色的,像秋日的陽光。"謝謝,我好了。"片場重新布置完畢。
馬世德簡單交代了走位,然后問:"需要排練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試一次。
"樊建仁說。排練進行得很順利。正式開拍時,樊建仁完全進入了角色狀態。
他不僅完美復制了原演員設計的動作,還添加了一個細節——在遞茶前用袖子擦了擦杯沿。
"卡!"馬世德喊停,走到樊建仁面前,"為什么加那個擦杯子的動作?
"樊建仁的喉嚨發緊:"我...我想這個老板應該是很注重細節的人,
而且擦杯子可以掩飾他放情報時的小心..."馬世德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不錯,
有想法。明天陳建國的另外兩場戲也由你來。"收工時,
蘇小暖偷偷塞給他一個紅包:"馬導特別交代的,特約演員標準,800一天。
"樊建仁捏著厚厚的信封,眼眶突然發熱。這相當于他平時半個月的收入。"對了,
"蘇小暖轉身又補充道,"馬導讓你明天收工后去他酒店房間一趟,
好像有個本子想讓你看看。"回到出租屋,樊建仁破天荒地叫了份外賣慶祝。
他打開《演員的自我修養》,在扉頁上寫下今天的日期和"第一次被導演記住名字"。
手機響起,是群演好友老朱:"聽說你小子今天救了馬世德的場?牛逼啊!不過別高興太早,
聽說他要拍個文藝片,窮得叮當響..."樊建仁笑著搖頭,繼續翻動書頁。
錢從來不是他堅持的理由——能有機會演一個好角色,比什么都重要。窗外,
橫店的夜空罕見地出現了星星。樊建仁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登臺表演,臺下只有三個觀眾,
但他依然全力以赴。那時的純粹喜悅,和今天一模一樣。3樊建仁站在海鮮市場門口,
凌晨三點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著他的臉。他跺了跺腳,呵出的白氣在路燈下氤氳開來。
距離和馬世德約定的試鏡還有四天,他決定用最笨的辦法準備角色——成為一個真正的魚販。
"小伙子,又來啦?"市場管理員老趙打著哈欠打開鐵門,"這都第五天了,還沒看夠?
""早啊趙叔。"樊建仁熟絡地遞上一包紅塔山,"今天想跟老李學學殺魚。"老趙接過煙,
搖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的白領不當,非要來聞魚腥味。"市場里陸續亮起燈來。
樊建仁直奔最里面的攤位——"老李海鮮",攤主李建國正在從氧水箱里撈黃魚。"李哥,
我來了。"樊建仁卷起袖子,直接蹲下來幫忙搬泡沫箱。李建國是個五十出頭的老魚販,
臉上刻著常年風吹日曬的皺紋。第一天來時,樊建仁謊稱自己想轉行賣魚,向他請教。
沒想到這老魚販一眼看穿:"你是演員吧?要演我們這種人?"被拆穿后,樊建仁只好坦白。
出乎意料的是,老李不但沒生氣,反而來了興趣:"我年輕時也想過當演員哩!來來來,
我教你。""今天學什么?"老李頭也不抬地問,手上的殺魚刀已經劃開一條鱸魚的肚皮。
"吆喝。"樊建仁盯著老李的手部動作,"還有您那個收錢時在圍裙上擦手的習慣。
"老李笑了,露出一口黃牙:"簡單!你看著——"他突然挺直腰板,
聲音提高了八度:"哎!新鮮的黃花魚嘞!剛下船的!大姐來兩條?給您挑最肥的!
"這聲吆喝像一道閃電劈進樊建仁的腦海。他趕緊掏出手機錄音,
同時模仿老李的腔調:"新鮮的...黃花魚...""不對不對!"老李拍了下他的后背,
"得從丹田發力!再來!"樊建仁深吸一口氣,
感覺冷空氣一直灌進肺里:"新鮮的黃花魚嘞!"這次聲音洪亮了許多,
在市場里激起輕微的回聲。幾個攤主探頭張望,哈哈大笑:"老李,收徒弟啦?
"一整個上午,樊建仁都在練習吆喝和殺魚。他的手指被魚鰭劃出好幾道口子,
圍裙上沾滿魚鱗和血水。中午客流高峰期,老李干脆讓他獨自接待顧客。"大姐,
這鯧魚清蒸最好...大哥,帶魚要剪鰭...阿姨,
我給您多套個袋子..."樊建仁漸漸找到了感覺,甚至開始即興發揮。
一位老太太買完魚后突然問:"小伙子,你在這干多久了?"樊建仁愣了一下:"啊?
我...""他是我遠房侄子,剛來幫忙!"老李趕緊插話,等老太太走遠后,
他拍拍樊建仁的肩膀,"看到沒?你出師了,連老主顧都認不出你是生面孔。"收攤時,
樊建仁的手已經泡得發白,但眼睛亮得驚人。他幫老李收拾完攤位,
突然深深鞠了一躬:"李哥,這幾天太感謝您了。"老李擺擺手,
從錢箱里抽出五十塊錢:"拿著,你應得的工錢。""這不行,
我是來學習的...""少廢話!"老李硬把錢塞進他口袋,"記住啊,演我們這種人,
別光想著慘兮兮的。賣魚怎么了?我靠這個養大了兩個大學生!"回出租屋的路上,
樊建仁特意繞到菜市場,買了一條最便宜的小黃魚。他要練習片場可能用到的殺魚鏡頭。
狹小的浴室里,他對著鏡子一遍遍重復動作:抓魚、拍暈、刮鱗、剖腹。
小黃魚很快變得血肉模糊,他的手指又添了幾道傷口。第六次嘗試時,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神變了——那不再是一個演員在表演,
而是一個為生活奔波的人真實的疲憊與堅韌。試鏡前一天晚上,
樊建仁接到蘇小暖的電話:"馬導讓我提醒你,明天競爭對手是電影學院畢業的,
演過不少網劇,你別有壓力。""他看過劇本嗎?"樊建仁問,
手上還在練習數假鈔的動作——這也是劇本里魚販的一個細節。"應該沒有,
馬導這次保密得很。"蘇小暖頓了頓,"你...準備得怎么樣?
"樊建仁看了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還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演好。""加油。
"蘇小暖的聲音輕柔下來,"我看過劇本,那個角色...很像你。"掛掉電話,
樊建仁失眠了。他翻出《演員的自我修養》,
找到做了標記的一頁:"真正的演員不是在表演角色,而是成為角色。
"他在心里默念著老李教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吆喝,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試鏡地點在一個倉庫改建的排練廳。樊建仁提前兩小時到達,躲在洗手間里最后練習。
他往臉上拍了些水,讓臉色看起來更疲憊,又把頭發抓得亂蓬蓬的。推門進入排練廳時,
他立刻認出了競爭對手——王昊,一個在幾部熱門網劇中露過臉的新人,
正和馬世德談笑風生。王昊穿著做舊但明顯是名牌的工裝,
頭發精心打理成"凌亂有型"的樣子。"啊,來了。"馬世德向樊建仁點點頭,
"這位是王昊,科班出身。這位是樊建仁,我跟你提過的那個茶館救場的。
"王昊上下打量了樊建仁一眼,嘴角掛著禮貌但疏遠的微笑:"聽說你很有生活經驗?
"樊建仁握了握對方光滑的手,突然有些自慚形穢——王昊的手像是從未干過粗活,
而自己的手掌布滿老繭和傷口。"開始吧。"馬世德坐回監視器后面,
"場景是魚販發現老婆跟人跑了的那場戲,沒有臺詞,就動作和表情。"王昊先來。
他的表演準確而流暢:頹然坐下、抱頭、肩膀抽動...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教科書般標準。
馬世德不時點頭。輪到樊建仁時,他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做。
所有準備好的技巧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了。他呆立了幾秒,然后慢慢走到角落,
拿起道具桌上的一條魚。整個排練廳安靜下來。樊建仁開始殺魚——不是表演,
而是真的像老李教他的那樣,精準而熟練。刮鱗、剖腹、掏內臟...他的動作越來越快,
最后狠狠一刀剁下魚頭。"夠了。"馬世德輕聲說。樊建仁這才停下來,發現自己呼吸急促,
手上沾滿假血包的紅顏料。他茫然抬頭,看到選角導演正擦著眼睛。"小樊,
"馬世德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洗洗手,然后我們談談合同。"洗手間里,
樊建仁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發紅,臉上還有"血跡"。他打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沖在手上,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發抖。回到排練廳時,王昊已經離開了。
馬世德和制片人正在討論什么,看到他進來,招了招手。"剛才那段,"馬世德直接問,
"你是怎么想的?"樊建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我認識的魚販老李,
他老婆跟人跑過。他沒哭沒鬧,就是那天多殺了三十條魚。"馬世德和制片人對視一眼,
突然笑了:"我就說嘛,生活是最好的老師。"他推過來一份合同,"《市井人生》,
男三號,魚販陳大勇,拍攝期三個月,片酬六萬。有問題嗎?"六萬。
樊建仁腦子里嗡的一聲。這相當于他跑龍套半年的收入。"沒...沒問題。
"他小心地簽下名字,手指的傷口又裂開了,在合同上留下一個淡淡的血印。離開前,
馬世德叫住他:"下周一進組。對了,你手上的傷...?""練習殺魚時弄的。
"樊建仁老實回答。馬世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保持這種狀態。"走出倉庫,
陽光刺得樊建仁睜不開眼。他站在馬路邊,突然不知道該去哪里。
六萬片酬...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給父親匯錢。老爺子肺不好,一直舍不得買進口藥。
銀行柜臺前,樊建仁在匯款單上寫下"兩萬元",然后在附言欄猶豫了很久。
最終他工整地寫下:"兒子要演電影了。"回橫店的公交車上,他的手機不斷震動。
消息已經傳開了,各種半生不熟的聯系人紛紛發來祝賀。老朱直接打來電話:"行啊你小子!
請客請客!"樊建仁應付了幾句,突然看到一條蘇小暖發來的短信:"恭喜你!劇組見。
"簡單的五個字,他讀了好幾遍。進組前一天,樊建仁特意去了趟海鮮市場。
老李聽說他拿到了角色,高興地塞給他一包干海參:"補補身子!當演員比賣魚累多啦!
""李哥,這片子上映了我請您首映。"樊建仁認真地說。"得了吧,"老李揮揮手,
"我們這種人,哪進得了那種高檔地方。你演得像,我就高興!
"《市井人生》開機儀式在一個陰雨天舉行。樊建仁早早到了現場,
穿著自己最體面的襯衫——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藍格子。其他主演陸續到場,
他拘謹地站在角落,直到蘇小暖過來給他別上演職員胸牌。"女主角來了。"她突然小聲說,
朝入口處努了努嘴。林嘉儀戴著足以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在經紀人助理的簇擁下走進來。
即使在下雨天,她依然光彩照人,身上的香水味在十步外就能聞到。"那是樊建仁,
我們的男三號。"馬世德向林嘉儀介紹。林嘉儀微微點頭,墨鏡后的表情看不清楚:"你好。
"她的聲音像裹著一層冰,握手時指尖幾乎沒碰到樊建仁的手掌就縮了回去。
開機儀式后是劇本圍讀會。
樊建仁的角色和女主角有兩場對手戲——魚販去林嘉儀扮演的白領家送海鮮,
兩人有一段關于生活與夢想的對話。林嘉儀朗讀臺詞時流暢優美,但總給人一種疏離感,
仿佛只是在念字而不是說話。輪到樊建仁時,他下意識用了老李的方言口音,
還加入了一些即興的語氣詞。"停一下。"林嘉儀突然打斷,"劇本上沒寫要用方言吧?
"會議室一下安靜下來。
樊建仁的耳朵燒得通紅:"我...我覺得這樣更真實...""真實不等于好。
"林嘉儀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漂亮但冷漠的眼睛,"觀眾聽得懂嗎?
"馬世德敲了敲桌子:"這個問題我們之后再討論。繼續。"圍讀會結束后,
蘇小暖悄悄拉住樊建仁:"別往心里去,她正鬧脾氣呢。本來想演張導的商業片,
被公司硬塞來這里的。""她...不喜歡這個劇本?"樊建仁問。"何止不喜歡,
"蘇小暖壓低聲音,"她經紀人昨天還在和馬導吵,說要加感情戲呢。你小心點,
別成了出氣筒。"樊建仁點點頭,心里卻泛起一絲不安。
他想起老李的話——"演我們這種人,別光想著慘兮兮的"。現在,
他不僅要演好魚販這個角色,還要在復雜的劇組人際關系中守住自己的尊嚴。回到出租屋,
樊建仁把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放進背包。明天開始,他將正式成為一名電影演員,
而不再是無名無姓的龍套。這個念頭讓他既興奮又恐懼,就像第一次站在鏡頭前那樣,
手心冒汗,心跳如雷。4凌晨四點,樊建仁已經站在化妝間門口等待。
今天是《市井人生》正式開拍的第一天,他的戲份安排在上午,但他習慣提前到場。
"來得真早啊。"化妝師小楊打著哈欠開門,"你這角色不用怎么化,皮膚狀態已經夠糙了。
"樊建仁笑了笑,安靜地坐在化妝椅上。小楊往他臉上涂抹深色粉底,加深眼窩的陰影,
再用特殊膠水在指甲縫里制造污垢效果。"其實你不用這么認真,"小楊邊工作邊說,
"這種文藝片,鏡頭不會太細。""習慣了。
"樊建仁看著鏡子里自己逐漸變成一個飽經風霜的魚販,"我以前跑龍套時,
化妝師都懶得正眼看我。""現在不一樣啦,你是男三號。"小楊拍拍他的肩膀,"好了,
去換服裝吧。"服裝間里,樊建仁領到一套散發著魚腥味的舊衣服和一雙開裂的膠鞋。
他剛換好,蘇小暖就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場記板和今天的拍攝日程。
"第一場是你獨自殺魚的鏡頭,"她低頭核對著表格,"馬導說要用你即興發揮的那段。
"樊建仁點點頭,突然注意到蘇小暖今天把頭發扎成了馬尾,露出白皙的后頸。她抬頭時,
他趕緊移開視線。"緊張嗎?"蘇小暖問。"有點。"樊建仁老實承認,
"這是我第一次有正式角色。"蘇小暖突然笑了,露出兩個小酒窩:"我看過監視器,
你比那些科班的強多了。他們是在演,你是真的。"片場已經布置成菜市場的模樣。
樊建仁走到自己的魚攤位置,發現道具組準備的都是真魚,只是提前冰凍過。他拿起刀,
開始回憶老李教他的每一個動作。"全場安靜!"副導演喊道,
"《市井人生》第一場第一鏡,開始!"樊建仁深吸一口氣,瞬間進入了狀態。
他不再是演員,而是魚販陳大勇,一個起早貪黑養家的普通勞動者。刀光閃動,魚鱗飛濺,
他完全忘記了鏡頭的存在。"卡!完美!"馬世德從監視器后站起來,"一條過!樊建仁,
保持這個狀態!"接下來的幾場戲都拍攝得很順利。中午放飯時,
樊建仁領到一份和其他主演一樣的盒飯,這讓他有些不習慣——往常跑龍套時,
他只能吃最便宜的那種。"介意我坐這兒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樊建仁回頭,
看到張國力端著飯盒站在旁邊。張國力是劇組請來的老戲骨,扮演男主角的父親,
雖然戲份不多,但在業內德高望重。"張老師!當然不介意!"樊建仁趕緊站起來。
張國力擺擺手坐下,花白的眉毛下是一雙銳利的眼睛:"上午看了你的表演,不錯,有生活。
"這簡單的評價讓樊建仁心頭一熱。張國力是出了名的嚴厲,能得到他的認可并不容易。
"謝謝張老師,我...我去海鮮市場學了一周。""看得出來。"張國力夾起一塊紅燒肉,
"現在年輕人肯下這種苦功夫的不多了。不過..."他頓了頓,"你有個問題。
"樊建仁立刻放下筷子,專注地聽著。"你太真實了,"張國力說,"電影不是紀錄片。
觀眾要看的是真實基礎上的藝術升華。"見樊建仁一臉困惑,
老演員笑了:"晚上收工來找我,我給你講講。"下午的拍攝計劃突然變更。
林嘉儀的經紀人找到馬世德,說她下午有個商業活動必須參加,要求把她的戲份提前。
劇組頓時一片忙亂。"所有人注意!"副導演拍著手宣布,"現在拍第36場,
魚販給白領送魚的戲!"樊建仁心頭一緊。這是他和林嘉儀的第一次對手戲,
劇本上寫的是魚販冒雨送海鮮到白領公寓,兩人有一段關于生活選擇的對話。
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準備。林嘉儀換了一身精致的職業套裝出現在片場,
身后跟著專屬化妝師和助理。她掃了一眼布景,皺了皺眉:"這地毯看起來好臟。
""劇情需要,"馬世德解釋道,"魚販剛從市場出來,鞋上帶著泥水。
"林嘉儀的經紀人立刻插話:"能不能改一下?讓我們嘉儀站在門口說話,不要進室內?
"馬世德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場戲的關鍵就是白領邀請渾身濕透的魚販進門,
表現出她內心的善良和對底層的好奇。"經過十分鐘的爭論,
最終達成妥協——林嘉儀可以不碰魚販遞過來的魚,后期用特效處理。"全場準備!
"副導演喊道,"第36場,開始!"人造雨從高處灑落,樊建仁瞬間渾身濕透。
他提著道具魚箱,按劇情設計踉蹌了一下,然后敲響公寓門。門開了,林嘉儀站在門口,
臉上是精心設計過的驚訝表情:"天啊,你怎么淋成這樣?快進來!
"樊建仁低頭看了看自己滴水的衣服,
又看了看光潔的地板:"我...我鞋臟...""沒關系,"林嘉儀微笑著側身,
"我這里有拖鞋。"按照劇本,魚販應該猶豫片刻后進門。但樊建仁剛邁步,
林嘉儀突然皺眉:"卡!"全場安靜下來。"導演,"林嘉儀轉向馬世德,
"我覺得這里不太合理。一個都市白領怎么會讓陌生男人進自己家?
"馬世德深吸一口氣:"這是劇本討論會上確定的情節,
表現的是...""我覺得站在門口對話更安全,"林嘉儀堅持道,
"現在女性安全意識很強的。"樊建仁站在雨中,水順著他的脖子流進衣領。他看向馬世德,
導演的嘴角抽動了幾下,最終點頭:"好,改一下。魚販在門口遞魚,兩人簡短交談。
"重新開拍。這次樊建仁按新走位表演,但當他遞出魚箱時,林嘉儀又喊了停。"抱歉,
我對海鮮過敏,能不能換成水果籃?"現場一片寂靜。
馬世德的臉色已經鐵青:"整部電影的主題就是市井生活,魚販不賣魚賣什么?蘋果嗎?
"最終妥協方案是林嘉儀戴著手套接魚箱,并且不真正觸碰。第三次開拍。
樊建仁已經在水里站了二十分鐘,手指泡得發白。他顫抖著遞出魚箱:"小姐,
您訂的黃魚...今早剛到的,特別新鮮..."林嘉儀戴著手套接過,
表情僵硬:"多少錢?""八十五塊...不過,"樊建仁按照劇本設計,露出窘迫的表情,
"能不能...賒幾天賬?我女兒生病了...""卡!"這次是馬世德喊的停,"林嘉儀,
你的表情太冷漠了。這個角色應該是同情中帶著好奇,不是嫌棄。
"林嘉儀撇撇嘴:"我重來。"這場兩分鐘的戲拍了十七遍。到最后,
樊建仁已經冷得牙齒打顫,膝蓋因為長時間跪在濕冷的地上而失去知覺。最后一次拍攝時,
他幾乎是在本能地念臺詞。"好,就這樣吧。"馬世德終于松口,"明天補特寫。
"雨機關閉,助理立刻沖上來給林嘉儀披上浴袍。樊建仁獨自站在一旁擰衣服上的水,
沒人遞給他一條毛巾。"給。"蘇小暖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手里拿著一杯熱茶和干毛巾,
"去更衣室換衣服吧,別感冒了。"樊建仁接過毛巾,
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謝...謝謝...""別在意,"蘇小暖壓低聲音,
"她今天心情不好,拿你撒氣呢。"更衣室里,樊建仁用毛巾使勁擦著頭發。
鏡子里的他嘴唇發紫,像個真正的落湯雞。
他想起《演員的自我修養》里的話:"演員的尊嚴不在于被如何對待,
而在于如何對待自己的藝術。""還沒走?"攝影指導阿Ken推門進來,
看到樊建仁的樣子吹了聲口哨,"老天,你看起來糟透了。""我沒事,
"樊建仁勉強笑了笑,"今天拍得怎么樣?"阿Ken是個四十出頭的新西蘭人,
在中國拍了十幾年電影。他點燃一支煙,瞇起眼睛:"說實話?林小姐的表演像木頭,
但你...鏡頭愛死你了。"樊建仁抬起頭:"什么?""你的臉,"阿Ken比劃著,
"有故事。每條皺紋、每個眼神都在說話。那種真實感...老天,我已經很久沒拍到了。
""可是今天拍了十七遍...""那不是你的問題。"阿Ken吐了個煙圈,"聽著,
小子,在這個圈子里,有些人靠臉吃飯,有些人靠關系吃飯。但你...你是個真正的演員。
堅持下去。"這番話讓樊建仁心里暖了起來。他換好衣服出來時,
大部分人都已經收工離開了。只有張國力還坐在角落里看劇本。"張老師,"樊建仁走過去,
"您不是說...""啊,差點忘了。"張國力合上劇本,"跟我來。
"老演員帶著樊建仁來到一間空置的化妝間,從包里掏出一瓶白酒和兩個紙杯。
"先暖暖身子,"他倒了一杯推給樊建仁,"今天凍壞了吧?"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
樊建仁感覺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全身。"現在,說說你的問題。"張國力抿了一口酒,
"上午我提到你太真實了,知道什么意思嗎?"樊建仁搖搖頭。"電影表演需要提煉,
"老演員解釋道,"完全照搬生活是紀錄片,不是故事片。你看..."他掏出手機,
播放了一段樊建仁殺魚的鏡頭,"這里,你的動作完全準確,但缺乏節奏感。
"他接著播放了一段經典電影中的類似場景:"看這個,演員每個動作都有設計,
有輕重緩急。真實但不瑣碎。"樊建仁盯著屏幕,
突然明白了:"您是說...我的表演缺少藝術加工?""聰明!"張國力拍拍他的肩膀,
"你有生活積累,這很好。但現在要學會如何運用它。記住,觀眾要看的不是生活本身,
而是經過藝術提煉的生活。"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老演員詳細講解了如何構建角色弧光,
如何在有限戲份中展現人物深度。樊建仁如饑似渴地聽著,不時記筆記。"最后一點,
"張國力站起身,"別被今天的事打擊。林嘉儀那樣的演員我見多了,紅得快,忘得更快。
而你...你有種他們永遠學不會的東西。""是什么?"樊建仁問。"饑餓感。
"老演員意味深長地說,"對表演的饑餓感。保持它。"走出攝影棚時,天已經全黑了。
樊建仁意外地發現蘇小暖還在門口,正借著路燈檢查場記表。"還沒走?"他走過去問。
蘇小暖抬起頭,路燈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等你啊。張老師講課很有名,
但很嚴厲,我怕你被罵哭。""我哪有那么脆弱。"樊建仁笑了,
突然注意到她手里拿著什么東西,"那是...?"蘇小暖下意識把筆記本往身后藏,
但樊建仁已經看到了——那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他每天的表演細節:"樊建仁,第三場,
轉換自然...""樊建仁即興添加的擦汗動作符合角色...""你...你都記下來了?
"樊建仁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蘇小暖的耳朵紅了:"場記工作嘛...要詳細..."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夜風吹過,帶著初秋的涼意,但樊建仁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突然想起阿Ken說的話——"鏡頭愛死你了"。也許,在這個復雜的劇組里,
并不只有冷漠和等級。還有那些真正懂得表演價值的人,在默默注視著他。回到出租屋,
樊建仁翻開《演員的自我修養》,在空白處寫下今天的收獲:"真實是基礎,
但藝術需要提煉。保持饑餓感。"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人在記錄你的成長,
不要讓她失望。"5"媒體探班!所有人注意形象!"副導演的喊聲在片場回蕩。
樊建仁正在角落里練習明天要拍的哭戲,聽到消息后下意識整了整衣領。
這是他第一次以正式演員身份面對媒體,手心立刻沁出了汗。"別緊張,"蘇小暖走過來,
遞給他一瓶水,"就當他們是白菜。""白菜會提問嗎?"樊建仁試圖開玩笑,
聲音卻有些發緊。蘇小暖正要回答,片場入口處突然騷動起來。十幾家媒體的記者蜂擁而入,
長槍短炮齊刷刷對準了一個方向——林嘉儀剛剛從她的專屬化妝間走出來,一襲白裙,
光彩照人。"林小姐!看這邊!""能談談這個角色嗎?
""聽說您推掉了張導的戲接這部文藝片,是為什么?"閃光燈連成一片。
樊建仁站在人群外圍,看著林嘉儀熟練地擺出各種角度,
一直很欣賞...藝術價值比商業成功更重要..."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樊建仁。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臉——為了保持魚販的形象,馬世德要求他這段時間不能護膚,
甚至要經常曬太陽。"喂,麻煩讓讓。"一個扛攝像機的記者推了他一把,"擋著鏡頭了。
"樊建仁趕緊退到墻邊。一個女記者把咖啡杯塞到他手里:"幫忙拿一下,謝謝啊。
"說完就擠進了采訪圈。樊建仁低頭看著手中的咖啡,
突然想起《演員的自我修養》里的一句話:"舞臺上的燈光有多亮,幕后的陰影就有多深。
""別往心里去。"阿Ken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相機掛在脖子上晃悠,
"這幫娛記只認識兩種人——特別紅的和特別有錢的。""我明白。
"樊建仁把咖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只是有點...""失落?"阿Ken笑了,
"等著吧,等電影上映后,他們會像嗅到血的鯊魚一樣圍著你轉。"采訪進行了半小時,
記者們終于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那個女記者回來找咖啡,
看到樊建仁還在原地拿著她的杯子,驚訝地挑了挑眉:"哦,你還在這兒啊?謝謝。
"她接過咖啡,頭也不回地走了。"樊建仁!"馬世德突然喊他,"過來一下,
有記者想采訪你。"樊建仁驚訝地抬頭,看到馬世德身邊站著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男子,
手里拿著錄音筆而不是攝像機。"你好,我是《電影藝術》的記者周明,"年輕人伸出手,
"看了你們拍攝的一些素材,對你的表演很感興趣。"《電影藝術》!樊建仁知道這本雜志,
是業內最專業的刊物之一。他緊張地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才握上去:"謝謝,我是樊建仁,
演魚販陳大勇。""我看過你之前的一些龍套作品,"周明推了推眼鏡,"說實話,
當時沒太注意。但今天看了你和張國力老師的那場對手戲...很震撼。"樊建仁心頭一熱。
那場戲是他扮演的魚販和張國力扮演的老教師在小酒館相遇,兩人談論生活的意義。
拍攝時他完全沉浸在角色中,甚至忘記了鏡頭的存在。"謝謝,
那場戲張老師給了我很多指導..."采訪進行了二十分鐘,
周明問的都是專業問題——角色理解、表演方法、對劇本的看法。樊建仁越說越放松,
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在接受采訪。"最后一個問題,"周明合上筆記本,"從龍套到男三號,
你覺得最大的改變是什么?"樊建仁想了想:"盒飯變好了。"周明愣了一下,
隨即大笑起來:"這個回答我要原封不動地寫進去。"記者離開后,
馬世德把樊建仁叫到監視器前,回放了今天拍攝的一些片段:"看到沒?
你的鏡頭感和那些明星不一樣。他們是'演',你是'存在'。"屏幕上,
樊建仁扮演的魚販在菜市場角落里啃冷饅頭,
眼神卻追隨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女孩——劇本里沒寫這個細節,是他即興加的。
"這個眼神很好,"馬世德指著屏幕,"觀眾會想:他在看什么?為什么眼神這么復雜?
這就是電影語言。"樊建仁正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是陌生號碼。"您好,
請問是樊建仁先生嗎?"一個甜美的女聲,"我是'老壇酸菜'品牌的市場總監Lisa,
看到您在《市井人生》中的表演,想邀請您拍一支廣告。"樊建仁一時沒反應過來:"廣告?
""對,我們覺得您特別符合產品'接地氣'的定位。酬勞是十五萬,拍攝一天。"十五萬!
樊建仁差點沒拿穩手機。這相當于他電影片酬的兩倍多。"具體...是什么內容?
"他小心翼翼地問。
電話那頭傳來翻紙的聲音:"創意是這樣的:您扮演一個吃不起大餐的打工仔,
發現我們的酸菜后欣喜若狂,做出各種夸張表情...最后配上'老壇酸菜,
窮人的美味'的廣告語。"樊建仁的笑容僵在臉上。
電話那頭還在繼續:"...需要您做一些比較滑稽的表情,
比如吃到酸菜后眼睛瞪大、舌頭伸出來...""我需要考慮一下,"樊建仁最終說,
"正在拍戲,時間上...""沒問題,"Lisa爽快地說,
"您和馬導的戲月底就殺青了吧?我們可以安排在之后。對了,
林嘉儀小姐是我們品牌代言人,她也強烈推薦您呢。"掛掉電話,樊建仁站在原地發愣。
十五萬,他父親兩年的退休金。可以給家里換臺新空調,可以帶父母做全面體檢,
可以..."有事?"馬世德問。樊建仁簡單說了廣告的事,但沒提具體內容和酬勞。
馬世德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你打算接?""我...還沒決定。""聽著,
"馬世德點燃一支煙,"這種廣告一拍,觀眾就會把你定型為滑稽小人物。
等《市井人生》上映,他們看到魚販就會笑場,明白嗎?"樊建仁低下頭。
他知道馬世德是對的,但十五萬的誘惑太大了。"當然,最后決定權在你。
"馬世德吐出一口煙圈,"演員也要吃飯。只是...可惜了。"走出攝影棚,
樊建仁發現蘇小暖坐在臺階上吃盒飯。她拍拍身邊的位置:"來,給你留了雞腿。
"樊建仁坐下,把廣告的事告訴了她。出乎意料,蘇小暖沒有立刻表態,
而是問:"你自己怎么想?""我不知道。"樊建仁用筷子戳著米飯,"馬導說得對,
那種廣告會影響觀眾對我的看法。但十五萬...""確實很多。"蘇小暖點點頭,
"不過...你記不記得張國力老師說過,演員最重要的資產是什么?
"樊建仁回憶了一下:"是...可信度?""對。"蘇小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琥珀色,
"一旦觀眾覺得你只是個會做鬼臉的小丑,就很難再相信你演的其他角色了。
"她頓了頓:"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如果你需要錢...""我爸肺不好,
"樊建仁突然說,"一直沒舍得去大醫院檢查。我媽有關節炎,
冬天疼得下不了床..."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十五萬,能解決很多問題。
"蘇小暖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理解。"她的手很暖,
掌心有些薄繭——場記工作需要長時間拿板和寫字留下的。
這觸感讓樊建仁想起老李那雙粗糙的魚販的手,想起父親長滿老繭的掌心。真實的生活,
從來都不容易。下午的拍攝間隙,
林嘉儀破天荒地主動找樊建仁說話:"聽說'老壇'找你了?"樊建仁點點頭。"接了吧,
"林嘉儀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新做的指甲,"這片子又不會火,文藝片拿獎不賺錢。
我要不是合約在身,才不來受這個罪。""我覺得劇本很好..."樊建仁小聲說。
林嘉儀像聽到什么笑話似的:"得了吧,這年頭誰還看這種苦哈哈的片子?"她壓低聲音,
"告訴你個秘密,我已經讓經紀人去談一部好萊塢合作片了,拍完這個就走人。
"她上下打量了樊建仁一眼:"像你這種沒背景的,能撈一筆是一筆。十五萬,不少了。
"樊建仁沒說話。林嘉儀搖搖頭:"隨你吧,不懂變通。"說完轉身離去,
香水味在空氣中久久不散。晚上回到出租屋,樊建仁翻開《演員的自我修養》,
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拿出計算器,開始算賬:電影片酬六萬,扣除稅和公司抽成,
到手四萬出頭;房租欠了三個月,
水電費...父親上次說想買個理療儀...手機突然響起,是母親。
樊建仁趕緊接起來:"媽?""小仁啊,"母親的聲音透著疲憊,"你爸今天咳血了,
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說是肺氣腫加重了,
要立刻手術..."樊建仁的心一下揪緊了:"嚴重嗎?需要多少錢?""押金要五萬,
手術費估計十幾萬..."母親的聲音哽咽了,"我和你爸的積蓄只有三萬,
你看能不能...""我有錢!"樊建仁立刻說,"我剛接了新工作,有很多錢。
明天就給您匯過去!"掛掉電話,樊建仁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他深吸一口氣,
撥通了Lisa的電話:"您好,關于那個廣告...我接了。"第二天一早,
樊建仁去銀行給母親匯了五萬——這是他所有的積蓄加上預支的部分片酬。回片場的路上,
他遇到了剛來上班的蘇小暖。"你臉色很差,"她擔憂地說,"沒睡好?
"樊建仁簡單說了父親的事。蘇小暖立刻說:"我可以借你一些...""不用,
"樊建仁勉強笑了笑,"我已經接了那個廣告。十五萬,足夠手術費了。"蘇小暖愣了一下,
隨即點頭:"你做了正確的決定。家人更重要。""但馬導...""他會理解的。
"蘇小暖堅定地說。當天的拍攝內容是魚販得知女兒重病后的崩潰戲。樊建仁站在鏡頭前,
突然覺得不需要任何準備——他只需要回想昨晚電話里母親無助的聲音,
那種揪心的疼痛就真實地涌了上來。"開始!"樊建仁慢慢蹲下,抱住頭,
喉嚨里發出受傷動物般的嗚咽。沒有夸張的哭喊,但每個細微的顫抖都令人心碎。
現場一片寂靜,連場務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卡!"馬世德的聲音有些異樣,"完美。
休息十分鐘。"張國力走過來,遞給樊建仁一條手帕:"生活給你的,都用在戲里。
這才是好演員。"樊建仁擦了擦臉,
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就是表演的意義——把生命中的喜怒哀樂轉化為藝術,
而不是廉價的鬼臉和噱頭。下午,馬世德把樊建仁叫到辦公室:"聽說你接了那個廣告?
"樊建仁點點頭,準備接受責備。但馬世德只是嘆了口氣:"父親的事我聽蘇小暖說了。
理解。"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這是兩萬,算預支。別推辭,電影后期還需要你配音。
"樊建仁眼眶發熱:"馬導,那個廣告...我決定推掉了。""什么?""我想了一晚上,
"樊建仁抬起頭,"如果我爸知道我為了他的手術費去扮小丑,他不會開心的。
他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看不起。"馬世德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知道嗎?
我剛才差點就要說'去拍吧,沒關系'。但你的決定...讓我很欣慰。"他把信封推過來,
"這錢還是拿著,算我借你的。至于廣告...""我已經想好了,"樊建仁說,
"我可以去借錢,或者找其他正經的廣告。李哥說認識一個海鮮市場的老板,
可能需要代言人..."馬世德大笑起來:"好!這才像話!"走出辦公室,
樊建仁感覺肩上卸下了一塊大石頭。他拿出手機,給Lisa發了條短信:"很抱歉,
我決定不接受廣告邀約。感謝您的賞識。"發完消息,他抬頭看到蘇小暖站在走廊盡頭,
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邊。她舉起大拇指,臉上是明媚的笑容。
樊建仁突然覺得,比起十五萬,這一刻更值得珍惜。晚上,他給母親打電話:"媽,
錢我已經匯過去了。別擔心,是正經片酬...對,我在演電影,
不是廣告...導演很看重我..."掛掉電話,樊建仁翻開《演員的自我修養》,
在扉頁上寫下今天的日期和一句話:"我可能永遠成不了富翁,
但我要成為一個有尊嚴的演員。"6"所有人注意!今天拍第48場,
魚販發現妻子出軌后的獨白戲!"副導演的聲音在片場回蕩。樊建仁深吸一口氣,
翻開劇本再次確認這場戲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