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聽見父親在陽臺低聲寒暄，偶爾還會傳來什么“使不得”“太破費”的推辭。
他靠在門框上，望著父親微駝的背。
那個曾經在手術室一站就是十小時的飛刀手，此刻像個終于放下重擔的旅人，肩膀微微塌陷。
洗漱完畢之后，陳凡這邊都已經鉆進了被窩。
許是因為剛才那一通電話打得激動了？
這次陳父都沒有敲門，直接開門沖了進來，眼眶都是微紅的。
“你葉叔叔說，等你年滿十八，葉家會正式聘請你為首席醫療顧問。”
年滿十八？
那都是高考之后的事情了。
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他能徹底搞清楚醫書的來由。
之后會發生什么，誰又能說得準呢？
不過想著，安了父親的心，也倒沒什么。
陳凡點頭，沒說破葉天南刻意淡化“救命之恩”的苦心。
有些情分，在醫者之間不必說得太透，就像手術刀劃開皮膚時，精準本身就是最好的致謝。
是夜，陳家小樓的燈一直亮到凌晨。
次日清晨，老槐樹的影子剛爬上青石板路，陳凡就聽見院外傳來引擎的轟鳴。
走出院門時，三輛黑色勞斯萊斯正整齊地停在樹下。
好家伙！
虧著他父母出去上班早，不然見到這陣仗，還以為是蔣家過來找茬的。
畢竟在他父親的印象里，葉家是萬萬做不出這樣高調的事情的。
“陳先生早。”白管家站在最前排，見陳凡關門出來后，第一時間上前半步鞠躬，“家主擔心您的安全，特派車隊護送上下學。”
陳凡挑眉，瞥見每輛車的副駕都坐著體格強健的保鏢。
我滴斗啊！
其實用不著這么夸張吧？
“我自己坐公交過去就行，不用這么興師動眾。”
“凡哥！”
不遠處的彭家寶見到眼前這一幕時，瞪得眼珠子都差點要掉下來，不過好在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幾年前，陳家不也有這樣的勢頭？
可惜一切都隨著兄弟出事而沒落了。
甩了甩頭，這些傷心事，不提也罷，他叼著包子，一個猛蹬就沖了過來。
之后單腳著地，一個急剎，兩只手攥緊車把就這么一帶，車后輪擦地一旋，直接掉轉過頭，
伸手拍了拍陳凡肩膀。
“走，兄弟的后寶座給你準備好了。”
陳凡是什么樣的人，他這個做兄弟的最清楚。
他彭家寶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找陳凡做什么，但看著恭敬的架勢就是要讓陳凡坐著那車隊。
笑話，他凡哥是那樣虛榮的人嗎？
蔣家那小子才是！
“不好意思了白管家，麻煩幫我轉告葉叔叔，他的好意我心領了。”
道完謝，陳凡也不廢話，抬頭坐上彭家寶車后座。
伴著一個輕微的推背感。
兩人直接走起。
等差不多過了兩個轉角，確定那邊聽不見聲兒了，彭家寶才沒忍住開口。
“我靠凡哥，這是葉家的車隊吧？昨兒校門口還停著蔣家的保時捷，今兒直接鳥槍換炮了！還是直接停在你們家門口！”
陳凡沒有回應，微微皺眉，這不像是葉叔叔能做出來的事。
倒像是……
不知怎，他腦海里突然浮現出葉靜臉頰泛紅的嬌俏模樣。
十幾分鐘之后。
彭家寶猛地剎車。
毫無準備的陳凡一鼻子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草！你小子想干啥？謀殺啊！”
“噓，凡哥你快看！”
學校門口，那一排排的豪車陣引得學生們紛紛駐足側目。
有不少人還聚堆在那嘀咕，
“咱們二中最近是怎么回事啊？豪車云集的。”
“該不會是又有什么投資方了吧？”
“真的假的？上次這么興師動眾還是蔣家投資。”
“你卡拉倒吧，當時就幾輛豪車，和眼前這場景根本沒法比好嗎？”
陳凡跳下車朝那邊望過去。
那些個號碼，都是龍字開頭的，他一個都不認識。
顯然是從龍都那邊過來的。
這一點，圍觀的學生也有注意到。
有幾個還在猜測是不是來接蔣文的。
蔣文是二中唯一一個保送京華大學的學生，聽說今日會回歸母校發表講話。
難道他們就是摸清了這一點專門過來的？
那可出息了啊！
嘩！
剛才看得出神，沒人注意到身后快速駛來一輛保時捷。
不偏不倚，剛好就停在彭家寶和陳凡停車的地方。
“尼瑪！蔣文你是不是眼瞎！沒看見我倆在這站著呢嘛？”
彭家寶拍了拍褲腿上被濺上的泥點子。
扔下山地車，擼起袖子就準備撲過去。
蔣文摘下墨鏡，透過車窗望過來，視線落在陳凡身上時，恨不得能噴出火來把他燒死。
靠這邊最近的幾個學生，推搡著就湊了過來。
自以為是地說著他們剛才猜測的事。
“文哥文哥，那些個大佬都是龍都來的，是不是過來接你的？”
龍都來的？
蔣文下車后挑眉看了過去。
發現還真是龍都的車牌。
不過學校沒和他透露過什么派人過來接他啊。
難道是想給他個驚喜？
想到這，他揚了揚下巴，鼻子恨不得能翹天上去。
上下打量陳凡已經穿得掉了色，幾乎都快要包了漿的牛仔褲，忍不住嗤笑。
“廢物就是廢物，手廢了腿腳難道也廢了？”
躲都不會躲。
看來腦子也殘了！
放在以前，蔣文這樣說的話，陳凡高低也得懟回去。
但現在非但沒有回懟過去，甚至連個眼色都沒給。
這才是最讓人窩火的！
“喂！廢物！我和你說話呢！”
彼時的陳凡不會聽到耳邊的狂吠。
一雙視線全然放在眼前，那位從豪車圍簇的那輛車上下來的戴著墨鏡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拄著雕花拐杖，每走一步都伴隨著壓抑的咳嗽，拐杖尖在地面敲出急促的節奏。
很明了了。
這分明是肺癌晚期患者典型的強迫性體位。
男人的胸前，一道淡金色的光暈流轉。
腦海中的書冊自動翻開，第二頁診斷表格也開始浮現：
【基本體征：】
【呼吸頻率28次/分，指尖血氧飽和度89%，杵狀指（+）】
【影像學預診：右肺上葉分葉狀腫塊，侵犯縱隔淋巴結】
【建議：立即行支氣管鏡活檢，配合鴉膽子油乳靜脈滴注控制胸水】
陳凡方才緊皺的眉梢終于被抻平。
隨即還勾起一抹笑，他的第二位病人，就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