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因需前去敬茶，待查驗的丫鬟婆子們離去后，寧礪棠不敢再耽擱。

匆匆梳妝完畢，便往主母院趕。

既已為人婦，她的發(fā)飾自然不再如少女般輕簡。

景顥魃始終未曾露面。

寧礪棠甚至懷疑，

她那位怪物夫君莫不是還穿著那件血跡斑斑的喜袍四處晃蕩吧？

回想前世，她這位怪物小叔子總愛隱于陰影之中，不喜與人交流、為伍。

而他身上衣，雖料子上乘，卻總是松松垮垮，不合身。

想來是沒人敢靠近，去為他量尺寸，

這才沒法給他做一身合身的衣裳。

思及此，寧礪棠忽憶起自己還算拿得出手的制衣手藝。

如今他既已是她夫君，自不能再如從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她盤算著為他裁幾套合身的衣裳，

再制一個恰好能遮住他半邊臉燒傷的面具。

若能尋到一位神醫(yī)，治好他的臉，那便再好不過。

她隱約記得，上一世曾聽聞有位神醫(yī)，專治燒傷，

醫(yī)術(shù)精湛，竟能讓燒傷之處恢復(fù)如初，宛若新生。

待敬茶歸來，她定要命人去尋訪。

心中思緒萬千，腳下卻未停半步。

鎮(zhèn)國公府的當(dāng)家主母陸氏，可不是個容易應(yīng)付的角色。

陸氏曾不愿嫁景昊天，奈何景昊天死纏爛打，才讓她日久生情。

漸漸發(fā)現(xiàn)他不止會說話，唱歌又好聽，還承諾此生定不負(fù)她、永不納妾。

陸氏為了嫁他，甚至不惜與家族決裂。

誰知，陸氏難產(chǎn)九死一生為景昊天生下景蘊孤。

景昊天卻嫌棄她肚子上丑陋扭曲的妊娠紋。

轉(zhuǎn)頭就將一直養(yǎng)在外頭的外室蔣姨娘迎回家中。

把她拋到腦后，對她關(guān)懷不再。

陸氏大受打擊，性情大變。

動輒打罵下人、摔砸物件，甚至尋死覓活。

景昊天本就嫌棄她，如今更不愿多看她一眼，

若非顧及當(dāng)初違逆母親也要娶她的顏面，早將她休棄。

也是個可憐女人。

多年來，陸氏將所有心思傾注在兒子景蘊孤身上，

專往他房中塞女人，享受兒子再愛女人也聽她話的快意。

寧礪棠心知，陸氏不過是產(chǎn)后抑郁，情感轉(zhuǎn)移罷了。

上一世本想為陸氏醫(yī)治。

奈何她對自己敵意太深，

根本不信她半句，更別提接近開導(dǎo)。

上一世景蘊孤對自己不聞不問，陸氏開始尚且對她惡意滿滿，

這一世景蘊孤癡情于寧心蘭，

只怕寧心蘭日后在鎮(zhèn)國公府的日子不會好過。

陸氏的火力全集中在寧心蘭身上，

自然無暇顧及她這個怪物次子之妻。

看來這一世，她的日子會輕松許多，

只需小心不被波及，提防手段高明的方老太太便是。

但也不能全然放松，畢竟在鎮(zhèn)國公府，她是孤身一人。

至于她那怪物夫君，只要他不像昨夜那般試圖殺她，已是萬幸，哪里還敢奢望他會幫她。

思緒剛落，寧礪棠忽覺皮膚如電流竄過，頭皮發(fā)麻，呼吸一滯。

這種感覺，是被獵食者鎖定的注視。

是景顥魃！

他又躲在暗處窺視她了！

她回頭張望。

卻未見那九尺高、銀發(fā)的身影，

反而撞見兩個最不愿見的人。

“喲，姐姐，這才新婚第二日，你的夫君便不知去向，留你孤零零去主母院敬茶。

姐姐真是可憐，不像我，有好郎君作伴。”

如此茶言茶語，除了嬌滴滴、滿面紅暈牽著景蘊孤手的寧心蘭，還能是誰？

她梳著新婦發(fā)式，滿面春色。

想來從前只能偷偷摸摸，昨夜有了名分，自然盡情放縱。

說話時，她摟著景蘊孤的手愈發(fā)曖昧，

眉眼間盡是搶了姐姐至寶的得意之色。

她表面囂張，心中卻暗自犯起嘀咕。

怎么和蘊孤哥哥說的不一樣？

他不是說那怪物不許任何人碰他，碰者必死嗎？

可寧礪棠這賤人怎會好端端地在這兒？

想到此處，她心中更氣。

昨夜她還滿心期待寧礪棠狼狽逃出婚房的模樣，

害得她與蘊孤哥哥行事時心不在焉，未能盡興，

惹得蘊孤哥哥不滿。

哼，都是寧礪棠這賤人害的！

寧礪棠對她的挑釁反應(yīng)平淡，

“郎君雖不愛歸家，卻能自建功勛，掙得榮譽。

我雖獨守空房，卻有花不完的銀錢和享不完的榮光，

豈不是人間美事？

妹妹雖有郎君作伴，卻也只是陪著罷了，實在看不出有何值得炫耀。”

“你……”

寧心蘭氣得臉色發(fā)青，但隨即嘴角一揚，冷笑道，

“昨夜我們詩香院可是足足叫了五次水，

聽聞姐姐和小叔子的碧落院一次水未叫，只是喚了丫鬟進去伺候洗手。

唉呀，這可如何是好？就連花燭之夜，小叔子都對姐姐這般冷淡，往后只怕……”

寧礪棠輕笑一聲，

“既然妹妹這般不知羞恥，將房事拿出來議論，那我也不妨直言。

我略懂醫(yī)術(shù)，知曉男子叫水如此頻繁，定是早泄陽痿之兆。

妹妹可得抓緊尋人醫(yī)治，否則往后幾十年，他人在，你也與守寡無異。”

“寧礪棠！”

一直站在一旁聽著的景蘊孤終于忍不住了，

“我知道你還放不下我，

但你以為憑這些子虛烏有的胡話，就能挑撥我與心蘭的關(guān)系？

真是異想天開！”

觸及男性尊嚴(yán)，景蘊孤氣得聲音發(fā)顫，

“寧礪棠，你莫要忘了，心蘭是你長嫂，更是未來的當(dāng)家主母！

你說話最好注意分寸，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

待我日后連中三元，念在你們識趣的份上，

或許還能顧及你與那怪物二弟一二！”

說罷，他牽起寧心蘭的手，徑直往主母院走去。

寧礪棠心中冷笑，不知景蘊孤腦子里裝的是什么，竟能如此自信。

但見他這般護著寧心蘭，出于激將之意，她還是提醒道，

“妹妹，今日敬茶，可要小心些才是。”

寧心蘭不以為意，冷哼一聲，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夫君對你不管不顧？

即便天塌下來，我夫君也會護著我。”

寧礪棠點點頭，淡淡道，

“是，那可真讓人羨慕。”

聽聞，寧心蘭的頭揚得更高，優(yōu)越極了。

見她如此，寧礪棠心中反倒放心了。

她原本還擔(dān)心景蘊孤那個窩囊廢，

在面對母親和外祖母時不敢出頭。

如今有了寧心蘭這番得意宣言，

景蘊孤那個極愛面子的人，待會兒即便不敢，也會硬著頭皮站出來。

只要他站出來替寧心蘭說話，

讓陸氏察覺他對寧心蘭與眾不同，甚至勝過對她這個母親的態(tài)度，

陸氏定然會大發(fā)雷霆。

到時候，寧心蘭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主母院正堂上，方老夫人坐于正中，滿面愁容，眼下烏青。

昨夜，她與鎮(zhèn)國公景昊天為如何對待景顥魃之事吵了一整晚。

方老夫人嘆道，

“那孩子雖怪異，但府中處處依仗他，即便假意對他好些，也比苛待強。”

景昊天卻不以為然，

“這么多年打罵他，他也從不還手，何必改？難不成他還敢反了天？”

母子二人爭執(zhí)不下，最終不歡而散。

當(dāng)下，陸氏嘴角微揚，語帶譏諷，

“母親何必憂心？兒子不聽話，便由他去。

別總想管著他，他不愿聽，又有何用？

倒是蘊哥兒，處處聽我的，從不讓妾身操心。

母親若想學(xué)，我倒可以給您一份秘方，教您如何讓孩子聽話。”

方老夫人抬眼瞥她，神色從容，似笑非笑，

“哦？是嗎？

那今日敬茶，我倒要瞧瞧，你那聽話的蘊哥兒，會不會有了媳婦忘了娘。”

陸氏輕笑，自信滿滿，

“母親多慮了。

這些年，我往蘊哥兒房里塞的通房、妾室，不下數(shù)百人，哪一個不是頂尖的美人？

他卻從未對任何人上心。

那寧心蘭再有本事，昨日大婚之日也失了名聲。

蘊哥兒再喜歡她，也不過是這兩日的事。

過些時日，說不定便將她拋諸腦后了。”

方老夫人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陸氏，轉(zhuǎn)而望向門口，

“哎呀，新婦們來了。”

陸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兩位新婦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堂前，

齊聲道：“給母親、外祖母請安。”

陸氏冷眼瞧著寧心蘭那滿面春色、狐媚之態(tài)，

再看自己兒子景蘊孤，竟將她當(dāng)個寶貝似的，一路護著攙扶進來，

心中不禁泛起酸澀，手中攥著的手帕也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