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頭盔上，噼啪作響，像是無數根鋼針刺入耳膜。陳瞬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了，不是比喻，是真的那種，從眉心開始，一道裂痕正在緩慢但堅定地蔓延。
破電驢的哀嚎聲在CBD鋼鐵叢林的縫隙中回蕩，像一頭被追獵的困獸。四周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玻璃幕墻反射著城市霓虹與天際閃電，光怪陸離，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每一扇窗戶后面，都可能藏著一雙漠然的眼睛，正透過玻璃冷漠地俯瞰著地面上掙扎的螻蟻。
陳瞬顧不上那些。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被雨水模糊的道路，耳邊是風聲、雨聲、引擎的垂死掙扎聲，以及腦子里那冰冷的倒計時。
13:30。
半年前，那個血色訂單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平凡得近乎貧瘠的生活。他只是個送外賣的，靠著一份份微薄的辛苦錢，勉強維持著自己和妹妹的生活。直到那天，妹妹突發重病，住進ICU，天價的賬單像無底洞一樣吞噬著他所有的積蓄和希望。就在他走投無路時，手機里出現了那個詭異的App，以及第一個血色訂單。
完成訂單后，妹妹的醫療費奇跡般地有了著落，仿佛憑空出現了一筆巨款。但代價……左臂肌肉開始萎縮，力量驟減，陰雨天就像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里面啃噬。頭發也一夜之間，從烏黑變成了這種刺眼的蒼白。他才二十出頭啊！
那種被抽空的衰老感，不是錯覺。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在被某種未知的東西一點點蠶食。每一次血色訂單，都像是在透支他未來的壽命。
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牙根酸軟，骨骼深處傳來陣陣鈍痛，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可他不能停。妹妹還在等他。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個全是管子的房間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電驢沖進CBD區域，密集的車流像是突然凝固了一樣。紅燈！陳瞬猛地剎車，后輪在濕滑的路面上甩了一下。他顧不上那么多，直接闖了過去。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伴隨著司機的咒罵。他充耳量，眼里只有前方那座直插云霄的龐然大物——金茂大廈。
它像一座矗立在雨中的黑色山巒，頂端隱沒在鉛灰色的云層里。玻璃幕墻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幽光，像怪獸的鱗片。8808室，那該是多高？站在那里，是不是能俯瞰整個城市，看到所有人的渺小與掙扎？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種越來越強烈的、來自目的地的壓迫感。一種粘稠、混沌、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隔著雨幕和高樓，遙遙傳來。
小電驢的儀表盤上的紅光爆閃得更加瘋狂，伴隨著滋啦滋啦的電流聲。腦中的機械女聲也變得斷斷續續，帶著尖銳的雜音。
“警告！警告！檢測到目標地點存在高危時間異常波動！危險等級：極高！請宿主……滋啦……謹慎……滋啦滋啦……”
“警告！時間異常范圍正在擴大！宿主已進入邊緣區！滋啦……請宿主……立即……滋啦……撤離！”
撤離？陳瞬的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怎么撤離？訂單已經接了，違抗的下場他見識過，比死更可怕。那種感覺，就像是你的存在本身被從宇宙中抹去，連同所有與你相關的記憶和痕跡。
高危時間異常……
他想起半年前那次。只是在任務邊緣地帶擦了一下，那一片區域的時間就像是被揉皺的紙團，一會兒快得只剩殘影，一會兒慢得像蝸牛爬。他當時就像掉進了攪拌機，感覺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被不同方向的時間流拉扯，那種痛苦，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
而這次，目的地就在異常的中心？
“媽的，真看得起我。”陳瞬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被雨聲和風聲淹沒。
恐懼像冰水一樣澆遍全身，但他更怕的是妹妹的醫療費斷掉，更怕的是她醒來看不見自己。那種恐懼，壓過了對未知異常的畏懼。
他咬緊牙關，將油門擰到底。破電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速度卻奇跡般地又提升了一截。雨水打在臉上，生疼，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只能憑著記憶和導航，朝著那座矗立的黑色巨塔沖去。
馬路上的車輛像是被他不要命的沖勁嚇到，紛紛避讓。他就像一道灰色的閃電，在雨幕中穿梭。
12:50。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催促他走向深淵。金茂大廈越來越近，那種壓迫感也越來越強。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腥甜味，像是血，又像是腐朽。
不，不是腥甜。是一種錯亂感。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輕微地、難以察覺地顫抖。路燈的光芒，雨滴下落的速度，甚至是他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在以不穩定的頻率跳動。
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跨越一道無形的界限。
滋啦——滋啦——
電驢的電流聲更加刺耳，車頭燈開始不受控制地閃爍，忽明忽暗。儀表盤上的數字像是喝醉了一樣，不斷跳動、模糊。
腦中的機械女聲徹底變成了電子噪音，尖銳得像是在撕裂他的耳膜。
“警告！警告！宿主已進入高危時間異常核心區！警告！警告！……”
警告你媽個頭！
陳瞬心里怒吼。他現在就像一只沖進絞肉機的蒼蠅，知道危險，但已經沒有退路。
金茂大廈就在眼前了。高大的玻璃門，旋轉門，一切都顯得那么冰冷、奢華，與他身上的雨水和狼狽格格不入。門口的保安穿著筆挺的制服，像雕塑一樣站著，面無表情。
他猛地剎車，破電驢在門口停下，發出最后一聲垂死的嗚咽。車輪卷起的泥水濺了保安一褲腿，對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沒看到他這個人。
陳瞬跳下車，雨水順著頭盔滴落。他抬頭看向那座高塔，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依然能感覺到，在那高不可攀的88層，那個8808室，正有什么東西在等著他。
手機屏幕上的血紅色倒計時觸目驚心。
11:35。
時間不多了。
他邁開步子，朝著金茂大廈的大門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腳下是冰冷的地面，頭頂是壓抑的雨云和未知的命運。
大廳里燈火通明，溫暖如春，與外面暴雨傾盆的世界仿佛是兩個次元。穿著光鮮亮麗的人們在里面穿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陳瞬讀不懂的表情，像是平靜，又像是……麻木？
他一個送外賣的，滿身雨水泥濘，闖進這個奢華冰冷的世界，顯得那么突兀、那么格格不入。但他沒有時間去在意別人的目光。
電梯在哪里？88層，該死的，這得坐多久？
他快步走向電梯廳，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那種時間錯亂的詭異感在加劇。大廳里的鐘表，時針似乎在以不正常的快慢跳動。旁邊一個女人手里拿著咖啡杯，杯子里的咖啡液面，似乎在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晃動，像是被無形的手攪動。
他的左臂又開始劇痛，那種被拉扯、撕裂的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白色的頭發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扎眼。
他站在電梯前，看著樓層指示燈。數字在飛快地跳動，卻又仿佛凝滯不動。一種強烈的預感攫住了他——這趟電梯，不會那么簡單。
倒計時還在跳動。
11:10。
他伸出手，按下了上行鍵。冰冷的金屬觸感，像是握住了某種命運的開關。
電梯門無聲地滑開，露出了里面狹小、密閉的空間。金屬壁反射著他的身影，疲憊、狼狽、眼神中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
他踏進了電梯。
門緩緩合上。
在門徹底關上的前一秒，他似乎看到，站在門口的那個保安，嘴角微微向上彎起，露出了一個冰冷、詭異的笑容。
電梯開始上升。
數字在屏幕上跳動：1，2，3……速度快得驚人，仿佛在眨眼間就能沖上云霄。
但陳瞬的心卻越來越沉。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8808室。
那里到底有什么？等著他的，是更可怕的時間異常，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手機屏幕上的血色倒計時，在密閉的電梯里，顯得格外刺眼。
10:55。
死亡，或者生機，就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