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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里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得黑袍男人的臉晦暗不明。他緩緩抬起手,指腹摩挲著桌沿的刀痕,那是殊春第一次殺人時留下的。
"自由?"他低笑一聲,嗓音沙啞如鈍刀刮骨,"你可知,暗衛營三百年來,活著出去的——有幾人?"
殊春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筆直。
"我知道。"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染血,"刀山火海,萬箭穿心,我都不怕。"
男人沉默良久,忽然將一枚染血的銅錢擲在她面前。
"武國三皇子,蕭景珩。"銅錢在地上滾了兩圈,停在殊春膝前,"他身邊有三十六影衛,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死士。"
殊春盯著銅錢上干涸的血跡。她知道,這是上一個刺殺者的血。
"你近他身時,會先中'相思引'。"男人慢慢地說,"每走一步,劇毒便蝕一寸骨。等你殺到他面前——"他頓了頓,"大概已經看不清他的臉了。"
殊春忽然笑了。她撿起那枚銅錢,指尖撫過上面的血痕。"師父,當年您教我殺人時說過——"她抬起頭,眼里有淚光,"最痛的,從來不是死。"
暗處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三個月后,上元夜。"男人轉身沒 入黑暗,"你若活著回來......"余音消散在風里。
殊春重重磕了三個頭。額角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時,她忽然想起——
雍明立最愛過上元節。
等殊春回到院子,雍明立剛跟楚雪晴溫存完。
看到殊春的時候他整個人一愣,神色變得不自然。
“阿春,昨晚上孤被秦將軍灌醉,沒想到他竟然給你下藥......是孤對不起你,孤......”
連最簡單的謊言都編不下去。
殊春搖了搖頭,“奴知道的,都是秦將軍的錯。”
雍明立露出滿意的神情,他想像以前一樣,去摸殊春耳邊的碎發。
殊春直接退后一步悄然躲過,“奴累了,想回去休息。”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雍明立,雍明立的手僵在半空,只得讓她回去休息。
殊春睡得并不踏實,楚雪晴和雍明立端著藥碗進來時,她正蜷在榻上,冷汗浸透了單薄的里衣。
“殿下怕你懷上孽種,耽誤替他殺人,特意讓我送藥來?!背┣缧τ剡f上青瓷碗,碗中藥汁黑如濃墨,泛著刺鼻的腥苦。
殊春盯著碗底沉淀的藥渣,她側過頭去看雍明立。
雍明立眼神一顫,避開不敢看殊春。
他給她送避子藥竟然只是怕她不能再替他殺人。
殊春自嘲的笑了起來。
“喝呀。”楚雪晴歪著頭,指尖輕輕敲擊碗沿,“難不成......你還想生下秦將軍的種?”
殊春閉了閉眼,掩蓋心底的疤痛,三個月,只需要再忍耐三個月,等武國皇子進京,她就能重獲自由。
藥汁入喉的瞬間,她渾身一僵——不對!
“呃——!”她猛地弓起身子,五指死死攥住被褥,指節泛白。
“阿春!”
雍明立連忙上前把她扶在懷里。
楚雪晴眼底閃過一絲陰毒,她退后兩步,淚珠子一串一串的落:“這藥......我不小心加了一味‘斷紅散’,是我的錯,殊春姐姐......”
斷紅散是暗衛營用來處置懷孕女囚的劇毒,服下后,不僅胎兒不保,連胞宮都會徹底潰爛,再不能生育。
雍明立瞳孔驟縮,“楚雪晴,你好好大的膽子!給孤跪下!”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殊春渾身痙攣,冷汗如瀑。
她顫抖著伸手去夠床邊的銅盆,卻“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血里混著黑紫色的血塊,像腐爛的肉。
她被下了藥,這輩子不能再有生孕,而楚雪晴僅僅是跪在有狐裘的地面上。
楚雪晴眼圈紅得更厲害,“殿下,剛剛殊春用藥碗扎了我的手?!?/p>
雍明立頓時緊張了起來,將她攔腰抱起,去看楚雪晴手指尖那一點點血珠子。
立馬呵斥殊春,“我看你是功力退步了,連端個藥碗都端不穩了!”
“給孤去外面跪下!”
外面下著大雨,她現在的身體不亞于小產。
殊春一聲不吭的跪在鋪滿鵝卵石的小路。
楚雪晴站在廊橋下,裹著暖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輕聲道:“放心,殿下不會讓你死的?!?/p>
“畢竟......”她俯身,在殊春耳邊呵氣如蘭,“你這樣的刀,斷了刃,也還能用?!?/p>
腹中絞痛越發劇烈,她蜷縮成一團,血從腿間汩汩涌出,浸透了被褥,滴落在地,匯成一灘刺目的紅。
殊春眼前發黑,意識渙散的最后一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為雍明立擋箭時,他抱著她,手忙腳亂地替她包扎,聲音都在發抖:“阿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辦?”
而現在,她沒死。
可她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永遠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