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分上學來去有了兩個同伴,非常滿足。但每個星期三和星期五她會一個人回去,這兩天圖書室開門,學生可以排隊借書看。她像過節日一樣的開心。還沒有下課,借書證就被她捏出了汗。
她教室的窗口正對著圖書室的小窗口,下課鈴一響,她就沖出去了,排第一個的經常就是她。她有兩個自己不看書的朋友愿意幫她排隊借書。她回家的時候書包里就有了三本小說,這就是她未來幾天的快樂源泉。
腦海里“金光大道”、“長空比翼”、“高大全”、“芳草地”之類的詞語都是那時候烙下的痕跡。
微分家里有很多厚本厚本的字書,有的貼著某某圖書室的標簽,011、058之類的;有的寫著人的大名,劉某某、羅某某購于新華書店之類的。顯然這是她哥姐借來看的。但物是人非,書還不回去了,成了微分的私有財產。
讀初中后,沒有了借書證,也沒有看見學校有圖書室。家里的西游記、水滸傳,隋唐演義、封神演義、紅樓夢、孽海花、鏡花緣,這些半文不古的小說她也囫圇吞棗的看完了。
巴黎圣母院、十日談、鋼鐵是怎樣煉成、安徒生童話、看圖識草藥等,只要有字在紙上她都感興趣。可惜她看的都是些無用的閑書,不但記不清人物的名字,內容也搞混了。
要是那時她看的是有用的書,并能從中學到有用的知識,后來的微分可能就不會為自己的再就業傷腦筋了。
微分的同桌右均也愛看書,但都是翻畫畫,看插圖。兩人好的時候就交換著看書,不好的時候雙方肘子都不能超過三八線。
右均和三四個同伴家都住得很遠,據說六點鐘就要出門上學。春天飄毛雨,滿天霧蒙蒙,他們戴斗篷進教室,還是從頭到腳濕淋淋的在滴水;冬天進教室他們眉毛和頭發都掛著白霜;雨天走路,他們鞋子里嘰咕嘰咕的響不停,坐上座位就脫鞋,滿教室臭哄哄的腳丫巴子味。
三年級下學期,右均沒有來上課,遠處的同學里沒有了他的身影。課間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圍在他們的身邊打聽,就聽說他再也不會來讀書了,他家出了大事。
他們幾個同學是廠區一個蔬菜隊的子女,全都住在大山背后的山腳下,一家炒菜,家家香。屋后是連綿不斷的高山,前面是大片大片的菜地。
相鄰的山灣里還有一棟蘇俄式老房子獨自矗立。厚厚的水泥墻造就的老房子,方方正正,結實得像一座碉堡,微分和她的一眾伙伴去房子的附近摘過蕨苔。當時看到了這怪模怪樣的建筑,微分很好奇,回去一打聽,居然家家大人都知道這棟房子的來歷。
原來,這真的是外國人住的房子。上世紀五十年代,有幾個蘇聯專家來礦區幫忙開礦,帶來了先進的的設備和技術,他們就在里面吃和住。房子往下就是一座廢棄的礦場。礦場的石山傾瀉而下,形成了雄偉險峻的陡坡,陡坡滿是大小不一的石頭,表面寸草不生。
房屋的半山腰上還有被封住了的洞口,據說里面曾機器轟鳴,人歡馬叫。現在一切都成了過往,洞里只有生銹的軌道,和垮塌了的礦柱。這一棟異域風情的屋宇,雖然曾被作為供銷科的庫房使用過一段時間,但因為位置太過偏遠,已被完全棄用。
微分此時看見的老房子,兩個窗口都已經沒有了玻璃,釘著的幾塊木板也已腐朽不堪。大門更是馬上就要脫落,裂開的縫隙有一人寬。但里面黑洞洞、陰森森,沒有人愿意進去探險。
微分覺得房子荒在這里可惜了,要是有一大家人住在里面,就太享受了。他們一伙小家伙來去從門前過,也不會再害怕了。
右均家爸爸在十來里外的一個勘探隊工作,平時住單位宿舍,一個星期回家一次。他媽媽負責做農活、干家務、帶三個孩子。星期六他爸爸中午提前到家,經常會上山砍一大捆木柴回來燒火煮飯。
老師下午要上班會課,他們遠處的學生中午都不回家。
那天右均爸爸下班回去,把他媽媽也喊去砍柴了。近一點的緩坡上是沒有好柴的,只有些濕漉漉的馬沙木,這是小娃娃和婦女才會去砍來當柴燒的廢柴,它不起火苗光冒煙,男子漢瞧不上。
他們都喜歡砍什么青岡木,麻栗木,還有些硬硬的其它雜木。右均爸爸和他媽媽走得很遠,爬上了又高又陡的石崖上砍青岡木柴。這些石崖是一個一個連著的,石縫間的樹木長得非常旺盛。
他爸爸爬上去砍了樹枝甩下來,他媽媽就剔去枝葉堆碼好。太陽快落山了,他媽媽催了無數次他爸爸才住手。回去時兩人各自扛著一大捆濕柴,踉踉蹌蹌的往山下走。
柴捆子長長的前后支著,不時掛到路邊的亂樹枝和刺藤。一路往下,坡陡路滑。走在一處又窄又陡的路坎上,前面的右均媽媽站立不穩,一腳踏空歪下坎,肩上的柴捆子甩了下去,她手疾眼快,雙手抓住路沿的小枝條和亂草懸吊在空中喊救命。
身下是筆陡的青石壁,二十來米下面大大小小的石頭鼓包中間,躺著她摔散了架的柴捆子。女人恐怖萬分,向他男人求救。男人把肩上柴捆子一掀,就用手去拍打身上灰塵,撿去頭上的樹葉,身子左轉右轉,腦袋扭前扭后,眼睛翻上翻下。女人懸在空中度日如年。
男人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一番,就彎腰去拉人。
與女人放開手上的枝條的同時,男人也放開了手,跟著一聲“啊”的慘叫后面,不過幾秒鐘就是“嘣咚”的碎裂聲。
男人等了一會兒才直起腰,開口哭喊:“哎呀,救人呀,救人呀,掉人下去了。”
頭頂的半山坡上,“唰”的站起一個人,邊提褲子邊往山下跑,“殺人了,殺人了。”
此時天麻麻黑了,家里右均把飯煮好了、菜也洗干凈了,帶一年級的妹妹在做作業。然后聽見一陣胡喊亂叫,全村子的人呼啦啦的都跑空了。右均不明就里,拉著妹妹也去看熱鬧。
右均的爸爸當晚就被抓走了。他媽媽蒙著血淋淋的床單躺在院子的木板上,木板上墊的稻草凝結著黑紅的血跡。
有親戚幫著料理,幾天后右均家里就清爽了。屋里屋外再也沒有了爸爸媽媽的身影,只有抱著他大腿哭泣的妹妹。
他們兩兄妹后來被分開寄養在兩個城里的姑姑家。他爸爸被判死刑,開了宣判會就要被槍斃。
右均的幾個同伴爭先恐后的講完,就聽到打上課鈴了。今天下雨天沒有做課間操,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足夠全班同學把沒有弄明白的問題都問清楚了。上課鈴一響,把聽得入神的全班同學嚇得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