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華將最后一碗雞湯盛進保溫桶時,墻上的時鐘指向下午三點。
廚房的窗戶上蒙著一層水汽,她用袖子擦了擦玻璃,
看見外面的陽光正斜斜地灑在樓下的小花園里。“媽!”周莉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帶著一貫的高亢和不耐,“你到底好了沒?爸今天出院,咱得早點去接他。
”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回頭看了眼門口。周莉穿著一件寬松的孕婦裙,
挺著五個月的肚子站在那兒,手里還抱著手機,眼神有些渙散。“馬上就好。”我說,
語氣盡量溫和。“你怎么還燉湯啊?”她皺眉,“醫院不是有營養餐嗎?你這是圖啥?
”“你爸喝慣了家里的湯。”我低頭把保溫桶蓋緊,又加了一層毛巾裹住,
“醫院那些……他不喜歡。”“您就是太慣著他了。”周莉撇撇嘴,轉身往沙發上一坐,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我聽見,“你們那一代人,真是不懂什么叫自我。”我沒說話。
三年前陳志明查出胃癌中期的時候,我辭去了會計工作專心照顧;去年周莉懷孕后,
我又成了免費的保姆和廚師。這三年來,我的生活就變成了兩點一線——醫院和兒子家。
“對了,”她忽然抬頭,“明天我產檢,你記得早點來陪我去。醫生說這次要做四維彩超。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知道了。”她點點頭,又低頭看起了手機。
醫院的走廊總是那么長。我拎著保溫桶和收拾好的換洗衣物,腳步比平時輕快了些。
今天是陳志明出院的日子,醫生說恢復得不錯,只要定期復查就行。推開門時,
我看見丈夫正坐在床邊和蘇婉說話。蘇婉是半年前轉來的病友,乳腺癌二期,
比陳志明小十歲。兩人同住一個病房后經常聊天打氣,
我一直覺得這是好事——至少能讓丈夫心情好些。“志明,東西都收拾好了。
”我笑著走過去,手里拎著保溫桶,“我燉了你愛喝的雞湯……”陳志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眼神有些閃爍:“淑華……有件事我想跟你說。”蘇婉突然站起來:“我先出去一下。
”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尷尬又像是期待。等蘇婉關上門后,
陳志明清了清嗓子:“我們……離婚吧。”我愣住了。保溫桶從我手中滑落,
“咣當”一聲砸在地上。滾燙的湯汁濺在我的褲腳上,但我感覺不到燙。“什么?
”“這半年要不是有蘇婉陪著我……”他避開我的目光,
“她無兒無女很可憐……我想給她一個家。”我盯著他,
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那我呢?我這三年算什么?
”“你別這樣……”陳志明皺起眉頭,“我們四十年的感情不會變的。
只是走個形式而已……”我轉身沖出病房時撞上了回來的蘇婉。兩個女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
她眼中閃過一絲勝利的光芒。“媽!媽!”我聽到身后有人喊我,腳步聲急促。“你去哪兒?
”我停下腳步,看著跑過來的兒子陳子豪。他穿著一身西裝,額頭上全是汗,喘得厲害。
“你爸打電話說您鬧脾氣跑了?”他氣喘吁吁地坐下,“到底怎么回事?”我望著他,
心里一陣發涼。“你問他。”我低聲說。“媽,爸才剛出院,
醫生說要保持心情愉快……”他一邊擦汗一邊勸我,“您別跟他計較,他是病人。
”“他為了別的女人要和我離婚!”我終于忍不住,聲音顫抖。“就這事啊?
”陳子豪的表情從震驚迅速變成了不耐煩,“爸確實幫了他很多。您就當是報恩嘛!再說了,
離了婚你們還不是一家人?”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對了,莉莉說想吃您做的紅燒排骨,
您晚上記得過來做飯啊。”那一刻,我看著兒子熟悉又陌生的臉,
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心死如灰。三天后,民政局門口。“手續辦好了。
”工作人員將離婚證遞給我,“一個月冷靜期后再來領正式證件。”走出大門,
陳志明立刻牽起蘇婉的手:“下個月我們就能結婚了。”他的氣色好得出奇,
完全不像剛出院的病人。陳子豪拍拍我的肩:“媽,別板著臉了。
今晚莉莉閨蜜要來家里吃飯,您多做幾個菜……”“我不會去的。”我平靜地說,
“從今天起,我要過自己的生活。”父子倆同時愣住了。四十年來,
這是我第一次拒絕家人的要求。回到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我打開塵封已久的梳妝臺抽屜。
里面有一張泛黃的照片——25歲的我站在大學門口,笑容明媚自信。
那是認識陳志明前的最后一張單人照。手機突然響起,是對門王阿姨發來的消息:「淑華!
拆遷通知貼出來了!你家這套能賠兩千萬左右!」我嘴角微微上揚。
這個消息我已經暗中關注了半年,但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包括陳志明和陳子豪。
正當我準備回復時,手機又進來一條短信——來自陳志明的主治醫生:「陳太太,
雖然您先生出院了,但他的免疫力仍然很低,需要特別注意飲食和休息……」
我看完后直接刪除了短信。從今天起,這些都不再是我的責任 了。第二天清晨,
門鈴瘋狂響起。我透過貓眼,看到兒子焦急的臉。“媽!開門啊!”他在門外拍打著門板,
“爸昨晚突然高燒住院了!醫生說可能是排斥反應!”“媽!您聽見沒有?
蘇阿姨根本不會照顧人!爸現在需要您!”我靜靜站著,沒有動。“他需要的是醫生。
”隔著門板,我的聲音異常冷靜,“我們已經離婚了。”門外沉默了幾秒,
接著傳來憤怒的踹門聲:“媽!您怎么能這么狠心?是不是因為拆遷的事?
王阿姨都告訴我了!您想獨吞那筆錢對不對?”原來如此。我冷笑一聲,
轉身走向臥室開始收拾行李。是時候徹底離開這個地方了。幾天后的傍晚,
我在陽臺上晾衣服。樓下傳來一陣喧鬧,我探頭一看,
是幾個穿制服的人正在小區里張貼公告。“聽說了嗎?這片區真的要拆了!
”鄰居李嬸在樓下大聲說,“林淑華家那套老房子,聽說能賠兩千萬呢!”“嘖嘖,
她命真好,白撿一筆錢。”另一個聲音附和道。我站在陽臺上,看著她們指指點點的樣子,
心中卻毫無波瀾。我知道,很快就會有人找上門來了。果然,沒過多久,門鈴再次響起。
我走到門口,從貓眼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王阿姨。“淑華啊,開開門,
我有點事想跟你聊聊。”她笑瞇瞇地說,“關于那筆拆遷款的事……”我沒有開門。
“我知道你在家。”她繼續說,“你兒子昨天跟我提過,說你不愿意分給他一部分。唉,
你也別太絕情,畢竟是一家人。”我靠在門后,聽著她的聲音,心里一片清明。“王阿姨。
”我終于開口,聲音不大,但足夠她聽見,“我這一輩子,活得太軟了。現在,
我想活得硬氣一點。”她愣了一下,然后訕訕地離開了。我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心里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夜深了,我坐在床頭,翻著那本老舊的相冊。照片里的我,
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扎著馬尾辮,在校園里奔跑。那時候的我,還不叫“林淑華”,
而是“林小華”。那個女孩,自由、獨立、充滿夢想。而現在,我終于有機會,
重新做回她了。手機震動起來,又是陳子豪的來電。我沒接。我按下鎖屏鍵,合上相冊,
輕輕對自己說了一句:“該走了。”我坐在老房子的客廳里,看著窗外的梧桐樹在風中搖晃。
葉子打著旋兒飄落,像極了我這幾十年的人生——看似安穩,實則一直在旋轉、墜落。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陳子豪第N次打來電話。我沒有接,只是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從今天起,
我不想再被任何人打擾。但顯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打算放過我。“林淑華!你開不開門?
”門外傳來周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意和疲憊。我走到門口,
透過貓眼看見她挺著肚子站在樓道里,手里還提著一袋東西。“你爸住院了。”她說,
“蘇婉根本不會照顧人,醫生說他現在病情加重了。”我靠在門后,
語氣平靜:“那你們找醫生去吧。”“你什么意思?”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你是他前妻!
你有責任!”“我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我說,“而且……”我頓了頓,
“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她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拆遷的事,
王阿姨都說了。你現在有錢了,是不是就不認我們這一家人了?”我沒說話。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繼續咄咄逼人,“你兒子是你十月懷胎生的,
你丈夫是你伺候了四十年的男人。你現在要走了,就真的心安理得?
”我的手指緊緊攥住門把手,指節發白。“你懷孕五個月了。”我終于開口,
“該注意身體的是你。至于他們……”我頓了頓,“我不欠他們的。”說完,
我轉身離開門口,任由她在門外拍打門板。那天晚上,我翻出塵封已久的舊箱子,
開始整理行李。衣服、證件、首飾、銀行卡……每一樣東西都被我仔細地檢查一遍。
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醫生”。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陳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