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站在城墻上,北風呼嘯著掠過耳畔,將鬢角的碎發吹得凌亂。遠處的地平線上,
最后一抹殘陽如血般浸染了整片天空。這是我鎮守北疆的第七個年頭,也是我——云昭,
以女子之身統領三千鐵騎的第三個春秋。“將軍,風大。
“副將趙成遞來一件厚重的毛皮大氅,我擺了擺手,目光仍鎖定在遠處的山谷。
“斥候回來了嗎?““剛過酉時,應該快了?!拔尹c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劍。
這把“寒霜“是先帝賜給父親的,劍鞘上斑駁的痕跡記錄著無數場廝殺。
七年前父親戰死沙場,我接過這把劍時,軍中那些須眉男兒眼中的輕蔑與懷疑,
至今歷歷在目。“將軍!“急促的腳步聲從階梯傳來,斥候隊長周巖單膝跪地,
“三十里外發現狄人蹤跡,約五百騎,正向鷹嘴崖移動?!拔也[起眼睛。鷹嘴崖地勢險要,
是通往糧倉的必經之路。狄人選擇這個時機出動,顯然是沖著秋收去的。“傳令下去,
一營二營輕裝出發,三營留守。“我轉身走下城墻,鐵甲在暮色中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告訴伙房,今晚加肉,讓將士們吃飽了再上路?!摆w成快步跟上:“將軍,
這次讓我帶隊吧。您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拔彝O履_步,轉頭看他。趙成比我年長十歲,
是父親的老部下,也是軍中少數從一開始就支持我的人?!袄馅w,“我輕聲道,
“你知道為什么我能活到現在嗎?“不等他回答,我繼續道,
“因為我從不讓敵人有可乘之機。狄人狡詐,這次行動必有蹊蹺,我必須親自去。
“軍營里已經忙碌起來,士兵們迅速整裝。七年前我剛到軍營時,
這些漢子們私下打賭我能堅持多久。有人說是三個月,最長的一個賭了一年。如今七年過去,
再沒人敢小覷這個披甲執劍的女子。“云將軍!“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
我低頭看見張小川——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三個月前他全家被狄人殺害,我收留了他。
“我能跟您一起去嗎?我箭法很好的!“我蹲下身,與他平視:“小川,戰場不是兒戲。
留在這里,幫我看著大營,好嗎?“他倔強地咬著嘴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兩個時辰后,
我們埋伏在鷹嘴崖兩側的山林中。月光如水,將嶙峋的巖石照得慘白。我趴在冰冷的石頭上,
感受著大地傳來的微弱震動——狄人來了?!皩④?,不對勁?!爸軒r壓低聲音,“人數不對,
聽動靜至少有上千騎?!拔倚念^一緊。情報有誤,這是個陷阱。但此時撤退已經來不及了,
狄人的先鋒已經進入峽谷?!皞髁钕氯?,按原計劃行動,但讓三隊繞到后方,準備火油。
“我迅速調整部署,“告訴弟兄們,這次不是小打小鬧,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戰斗在子夜時分打響。狄人果然有埋伏,當我們沖下山崖時,兩側突然冒出數百弓箭手。
箭雨如蝗,瞬間倒下了十幾個弟兄?!岸荜?!“我大喝一聲,同時揮劍格開射向面門的一箭。
寒霜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弧,將迎面而來的狄人騎兵斬落馬下。血腥味很快彌漫開來。
我記不清自己砍殺了多少人,只感覺手臂越來越沉,鐵甲上沾滿了黏稠的血。
一個高大的狄人將領突然沖破防線,長矛直刺我胸口。千鈞一發之際,我側身避過,
反手一劍刺入他的咽喉。溫熱的鮮血噴濺在我臉上,帶著鐵銹般的腥味。“將軍小心!
“趙成的喊聲讓我猛然回頭,只見一支冷箭已到眼前。我本能地偏頭,箭矢擦過臉頰,
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痛。黎明時分,我們終于擊退了狄人。清點傷亡時,
我的心沉了下去——七十三人陣亡,一百多人受傷。雖然殲敵近千,但這代價太過沉重。
回到大營已是次日午后。我疲憊地卸下鎧甲,讓軍醫處理臉上的傷口。鏡中的女子面色蒼白,
右頰的傷痕還在滲血,眼神卻比七年前堅毅了許多。“將軍,朝廷來使。
“趙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皺眉:“什么時候到的?““剛剛。說是奉皇命而來,
帶著圣旨?!拔已杆僬砗靡鹿冢蟛阶呦蛑熊妿ぁ日局晃簧碇\袍的中年男子,
身后跟著幾個侍衛。見我進來,他微微頷首:“云將軍,久仰大名?!啊澳⒃普?,
見過大人。“我單膝跪地,“不知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免禮。“他展開一卷黃絹,
“陛下口諭,北疆副將云昭接旨。“我低下頭,心中卻升起不祥的預感。
朝廷很少直接給邊關將領下旨,除非...“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疆副將云昭,忠勇可嘉,
戰功累累。今特召入京,授羽林衛中郎將,即日啟程,不得有誤。欽此?!拔颐偷靥ь^,
難以置信地看著使者。羽林衛是禁軍,中郎將更是要職,為何會突然授予我一個邊關女將?
“大人,北疆戰事吃緊,此時調離恐...“使者打斷我:“云將軍,這是圣旨,不是商量。
“他壓低聲音,“太子殿下特意點名要你,別不識抬舉?!疤??我心中一凜。
朝中黨爭已蔓延到邊關了嗎?“末將...領旨?!拔移D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心中卻已翻江倒海。使者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前又回頭道:“對了,
將軍最好收拾一下私人物品。陛下還下了一道密旨,要查抄云老將軍的舊物。“我渾身一僵。
父親的舊物?七年來無人問津,為何現在突然...夜深人靜時,
我獨自坐在父親生前居住的小院里。這里陳設簡樸,除了一張床、一個書案,
就只有墻上的那把弓——父親最珍愛的“追月“。我取下長弓,指腹撫過弓身上的紋路。
突然,我感覺到一處細微的凸起。仔細查看,發現弓把底部有一個幾乎不可見的機關。
輕輕一按,弓身側面彈出一個暗格,里面是一封已經泛黃的信箋。
“昭兒親啟“——父親熟悉的字跡讓我的眼眶瞬間濕潤。顫抖著展開信紙,
父親的字跡躍然眼前:“昭兒,若你看到這封信,說明為父已不在人世。
有件事我隱瞞了你二十年,如今是時候讓你知道了。你并非我親生女兒,
而是...“信的后半部分被人撕去,只留下殘破的邊緣。我翻來覆去檢查暗格,
卻再找不到其他線索。不是親生女兒?那我是誰?父親想告訴我什么?為何這封信會被撕毀?
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盤旋,而明天,我將離開這片奮戰七年的土地,
踏入一個更加危險的戰場——權力的漩渦中心。我握緊寒霜劍,
對著北疆的星空發誓:無論前方有多少陰謀詭計,我都將查明真相,哪怕粉身碎骨。
京城的繁華讓我目眩。馬車穿過高大的城門時,我掀開簾子,
撲面而來的是從未聞過的復雜氣味——脂粉香、食物香、還有人群的汗臭味混雜在一起。
街道兩側的樓閣高聳入云,飛檐翹角上掛著精致的銅鈴,風一吹便叮當作響。
“將軍是第一次來京城吧?“隨行的侍衛問道。我點點頭,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殘信。自從發現那封被撕毀的信后,我夜不能寐。
父親到底想告訴我什么?為何有人要撕毀這封信?“前面就是朱雀大街了,
羽林衛衙門在皇城西南角?!笆绦l繼續介紹著,“將軍的府邸已經安排好了,就在衙門附近。
“馬車突然一個急停,我本能地按住劍柄。“怎么回事?“侍衛探頭出去。
車夫的聲音傳來:“回大人,是三皇子殿下的儀仗,得讓路?!拔彝高^車窗望去,
只見一隊華貴的車駕正從對面行來,護衛森嚴,旗幟招展。路旁百姓紛紛跪伏在地,
不敢抬頭。“三皇子?“我皺眉,“我們為何要讓?
“侍衛壓低聲音:“將軍初來乍到有所不知,三皇子與太子殿下不睦,咱們是太子提拔的人,
還是避一避為好。“我冷笑一聲,推開車門直接跳下馬車。
鐵靴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格外清脆,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氨苯睂⒃普眩钪既刖?。
“我站在路中央,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不知是三皇子殿下駕到,有失遠迎。
“三皇子的車駕停了下來。簾子微微掀起,露出一張蒼白俊美的臉。
那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眉眼如畫,卻帶著幾分陰鷙?!霸瓉硎窃茖④?。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毒蛇吐信,“孤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英姿颯爽,
不負'寒霜將軍'威名?!拔覇蜗ス虻兀骸澳⒁姷钕?。““免禮?!叭首虞p輕擺手,
“聽聞將軍在邊關屢立戰功,孤甚是欽佩。改日定要請將軍過府一敘。“我心頭一緊。
這是明目張膽的拉攏。還未正式上任,就已經卷入皇子間的爭斗了嗎?“末將一介武夫,
恐污了殿下清聽?!拔抑斏骰貞H首有α诵?,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將軍過謙了。對了,
聽聞將軍與謝長離謝大人有舊?“謝長離?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澳⒕镁舆呹P,
不識朝中貴人?!啊笆菃??“三皇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那倒是孤記錯了。將軍請便,
來日方長。“2車駕緩緩離去,我站在原地,背后已是一片冷汗。這個三皇子話中有話,
那個謝長離又是何方神圣?“將軍,咱們快走吧?!笆绦l緊張地催促,“剛才太冒險了。
“我重新登上馬車,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
羽林衛衙門比我想象的還要宏偉。朱紅色的大門上釘著碗口大的銅釘,
兩側站著披甲執戟的衛士。我的到來顯然已經傳開,門口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翱?,
那就是邊關來的女將軍!““聽說她一人能敵十個壯漢!““長得倒是標致,
不像傳言中那么兇神惡煞...“竊竊私語不斷傳入耳中,我目不斜視地大步走入衙門。
早有官員在院中等候,見我進來,拱手行禮?!跋鹿儆鹆中l參軍李肅,參見云將軍。
將軍的印信、官服都已備好,請隨我來。“手續比我想象的順利。不到一個時辰,
我已經領到了中郎將的印信和一套嶄新的官服——深藍色的錦袍,腰間配著銀魚袋,
比邊關的鎧甲輕便多了,卻讓我感到無比別扭?!皩④姷母∫呀浭帐巴桩敚?/p>
就在衙門后面的青云巷?!袄蠲C一邊引路一邊說,“明日辰時,將軍需入宮覲見,
陛下要親自接見?!拔倚念^一跳:“陛下親自接見?““是啊?!袄蠲C壓低聲音,
“將軍不知,這中郎將一職向來由世家子弟擔任,將軍以邊關武將身份直接擢升,
朝中已有不少非議。明日覲見,恐怕...“他沒有說完,
但我已經明白了言下之意——明天的覲見不會太平。青云巷的府邸比我想象的精致許多。
三進的院子,前廳后宅,還有一個小巧的練武場。管家和仆役早已候在門口,見我到來,
齊刷刷跪了一地。“都起來吧?!拔也涣晳T這種陣仗,“我不講究這些虛禮,日后見我,
不必行大禮?!肮芗沂莻€五十多歲的精瘦男子,姓周,據說曾在太子府上當過差。
他引我參觀府邸,一一介紹各處用途?!斑@里是書房,
已經按照武將的習慣布置了兵書和地圖。這邊是臥房,后面連著浴池。東廂房是練武場,
兵器架上的兵器都是新打造的,將軍可以試試趁不趁手...“我走到兵器架前,
隨手拿起一桿長槍。重量、長度都恰到好處,顯然是懂行的人準備的?!罢l安排的這些?
“我問道。周管家微微一笑:“是謝長離謝大人親自過問的?!坝质沁@個名字。
我放下長槍:“這位謝大人是什么人?““謝大人是太子府上的首席謀士,官拜中書舍人,
深得太子信任?!爸芄芗业恼Z氣中帶著敬畏,“將軍與謝大人相識?““不認識。
“我斷然道,“備熱水,我要沐浴更衣。另外,準備一套便于行動的便服,我晚些要出門。
“熱水確實能洗去一身疲憊,卻洗不去心中的疑慮。我換上便服——一件深灰色的男子長衫,
將頭發高高束起,腰間配著短劍。鏡中的我看起來像個清秀的少年郎,
只有眼角的那道疤痕透露著軍旅生涯的痕跡。“將軍要出門?“周管家見我這般打扮,
有些詫異?!班?,去城里轉轉。“我淡淡道,“你不必跟著,我獨自去。
“京城的夜晚比邊關熱鬧百倍。華燈初上,朱雀大街上依舊人潮涌動。
酒肆茶樓里傳出絲竹之聲,街邊小販吆喝叫賣,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樓閣上招攬客人。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觀察著這座陌生的城市。在一個拐角處,我突然感到有人在跟蹤我。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我對這種事格外敏感。我故意拐進一條小巷,
然后迅速閃身躲在一處門洞后。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屏住呼吸,手握劍柄。
就在那人經過門洞的瞬間,我閃身而出,短劍抵在了他的咽喉處?!霸茖④姾蒙硎?。
“那人卻不慌不忙,聲音溫潤如玉。借著月光,
我看清了來人的樣貌——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一襲白衣勝雪,面容清俊,眉目如畫,
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灰藍色,像是冬日結冰的湖面?!澳闶钦l?“我沒有放松警惕。
“在下謝長離?!八⑽㈩h首,“冒昧跟蹤將軍,實在是有要事相商。“謝長離!
那個三皇子和周管家都提到的人。我仔細打量他,試圖找出任何可疑之處,
但他的表情坦然自若,看不出半點惡意?!笆裁词虏荒芄饷髡蟮卣劊俊拔依淅鋯柕馈?/p>
謝長離輕笑一聲:“將軍初來京城,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眾矢之的。
三皇子的人、國師的人,甚至陛下的人都在盯著你。有些話,只能在暗處說。
“我心頭一震:“什么意思?““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爸x長離看了看四周,
“我知道一家安全的茶樓,將軍可愿移步?“理智告訴我應該拒絕,
但好奇心卻驅使我點了點頭。謝長離轉身帶路,他的步伐輕盈得像貓,幾乎沒有聲音。
茶樓位于一條僻靜的小巷深處,招牌上寫著“聽雪樓“三個字。謝長離顯然是???,
掌柜的見了他,二話不說就將我們引到了二樓最里間的一個雅室。雅室布置簡樸,
卻處處透著雅致。墻上掛著一幅雪景圖,案幾上擺著一套青瓷茶具。謝長離親手為我斟茶,
動作行云流水,顯然是茶道高手。“將軍請用茶,這是上好的云霧,不傷睡眠。
“我沒有碰茶杯:“謝大人有什么話,不妨直說。“謝長離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茶,
灰藍色的眼睛直視著我:“云將軍可知為何太子殿下會突然提拔一個邊關女將入京任職?
““因為我軍功累累?!拔矣舶畎畹鼗卮?。謝長離笑了,
那笑聲像是冰面碎裂的聲音:“將軍太天真了。朝中比將軍軍功高的大有人在,
為何偏偏選中了你?“我沉默不語。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問題?!耙驗槟愕纳硎?。
“謝長離放下茶杯,一字一頓地說。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云將軍真的以為自己是云老將軍的親生女兒嗎?“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在我心頭。
我強自鎮定:“謝大人慎言。家父待我如掌上明珠,豈會有假?“謝長離從袖中取出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