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巖桂花香里,著意非常。月在東廂。酒與繁華一色黃。今年杯酒流連處,銀燭交光。
往事難忘。待把真誠問阿郎。
……………楔子:"賣桂花糕嘞......""清甜的桂花糕......"九月的云城,
金桂飄香。晨霧中,
那抹熟悉的叫賣聲準時在巷口響起——巧手的王阿婆又推著她那輛斑駁的木車來了。
十幾年來,她總在桂花初綻時,帶著獨家秘制的桂花糕和桂花酒沿街叫賣。"阿婆,
煩請取兩份桂花糕。"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斷了王阿婆的吆喝。她抬眼望去,
只見一位錦衣少年立于晨光中,眉目如畫。阿婆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手上卻利索地挑出最精致的幾塊糕點,又悄悄多添了些。"這位公子生得可真俊俏!
老身賣了半輩子桂花糕,除了那位王公子,再沒見過這般標致的人物。"阿婆將油紙包系好,
忽然嘆道:"那位王公子總說,他心上人最愛這口桂花香......可惜許久未見了,
許是那姑娘換了口味。"少年原本淡漠的眸子微微一動。"王公子?""是啊。
"阿婆遞過糕點,皺紋里藏著幾分悵然,"從前常來,后來就......"話未說完,
少年已接過油紙包,銀錢在晨曦中劃過一道弧線。待阿婆回神,
那道修長的身影早已隱沒在氤氳的桂香里。(一)元貞將軍府"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元貞將軍肖硯,忠勇剛毅,品性端方,深孚朕心。今遵先帝遺愿,
特追封為元貞皇后。欽此!""臣,謝恩。"少年微微俯身,接過圣旨,
手中仍提著那包桂花糕,甜香在肅穆的空氣里若有似無地浮動。宣旨的公公略一躬身,
低聲道:"元貞將軍,陛下還有口諭——""將軍所求,朕已應允,望將軍……莫負承諾。
"話音落,他從袖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雙手奉上。肖硯垂眸,指尖輕觸冰涼的瓷面,
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請陛下放心。"他聲音極淡,卻字字清晰,"今日之后,
世間再無元貞將軍肖硯。"未再多言,他轉身踏入府內,朱紅的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
將一院秋陽與桂香盡數(shù)鎖入深庭。(二)庭中秋深,少年將新買的桂花糕仔細排開,
置于桂樹下那張斑駁的小桌上。執(zhí)起酒壺,琥珀色的液體傾入杯中,霎時滿園甜香愈濃,
幾乎凝滯了風息。"世人皆道,香至濃時便生厭。"他低喃,指尖輕撫過粗糲的糕面,
"可為何我浸在這甜膩里……竟覺歡喜?"酒過三巡,肖硯眸中已浮起薄霧。他酒量素來淺,
此刻額角隱隱作痛,卻仍執(zhí)壺斟滿。"阿疏……"他忽而輕笑,聲音散在風里,
"今年的桂花開得這樣好,我又饞王阿婆的桂花糕了。""你再去替我買些來,可好?
""阿疏……"杯中殘酒微晃,映出他漸紅的眼尾。"這桂花酒……"他仰首飲盡,
喉間泛起苦澀,"終究不如你釀的滋味。"瓷瓶自袖中滑出,素白如新雪。他凝視片刻,
倏爾啟唇飲盡,動作利落得仿佛只是飲下一杯尋常清茶?;秀遍g,秋風乍起,桂子如雨紛落。
肖硯倚在躺椅上,眼簾漸沉,唇角卻噙著笑。朦朧中,有人立于滿庭香雪深處,
朝他輕輕招手——"阿硯,快來。"那聲音清朗如舊,"今年的桂花這樣好,糕必定香甜。
你等著,我這就去買……"風過無痕。躺椅上的少年闔目而臥,青衫染香,再無生息。
或許于他而言,這故事的終章——正是最圓滿的團圓。(三)十二歲的肖硯蜷縮在巷角,
粗糲的磚墻磨得他后背生疼。幾個兵痞正撕扯著他的衣襟,污言穢語混著酒氣噴在他臉上。
忽然,一縷清甜的桂花香飄來。"我是王疏白。"六歲的小皇子蹲在他面前,
月白錦袍沾了塵土也不在意,只將手中油紙包往前遞了遞,"你愿意跟我回家嗎?
我把我最喜歡的桂花糕都給你。"肖硯怔住了。
他見過太多骯臟的目光——淫邪的、憐憫的、譏諷的,卻從未見過這樣干凈的眼睛,
澄澈得能照見他滿身狼狽。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入府后,王疏白待他極好。
小皇子每日下了學堂,總要提著衣擺一路小跑,將新得的詩賦文章獻寶似的捧到肖硯面前。
"慕白哥哥!"這日王疏白闖進書房,臉頰因奔跑泛著紅暈,"太傅說我的文章有帝王氣象,
要呈給父皇看!"肖硯放下兵書,指尖拂去他額前細汗:"我們阿疏最是聰慧。
"小皇子得了夸獎,心滿意足地趴在案幾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肖硯看。窗外桂影婆娑,
漸漸那目光就化作了均勻的呼吸聲。(四)四年光陰,肖硯將溫柔全給了王疏白,
把狠勁都留給自己。兵書翻到扉頁起毛,劍穗在晨練時被露水浸透。終于在那年宮宴上,
他徒手扼住異邦使臣放出的巨蟒七寸,滿座嘩然。"愛卿要何封賞?
"帝王在丹墀上含笑相詢。肖硯跪得筆直:"臣自幼受戰(zhàn)亂所苦,愿求自赴北疆軍營,
平息叛亂,守家國安寧。"那日,宮宴上下皆凝神閉氣,不敢出言。須臾,帝王忽然大笑。
“好,好一個肖硯,好一個愛國之心,朕允了?!彪x宮那日,
十歲的王疏白死死攥住他袖口:"阿硯,別走。"這稱呼不知何時變的,就像不知何時起,
小皇子眼里開始藏著更深的渴求。"阿疏想要那個位置不是嗎?"肖硯蹲下與他平視,
指尖掠過他腰間蟠龍玉佩,"你弟弟有母族兵權,你卻只有我。
"他笑著捏了捏小皇子鼓起的臉頰,"總要有人替你掙份底氣。"王疏白確實想當皇帝。
這個念頭,是兩年前在宮宴偏殿里長出來的。那晚他尋遍宮苑,最后撞開朱門時,
看見肖硯被三個官員壓在榻上。少年衣帶盡散,眼里蒙著層不正常的霧,
嘴角卻還噙著慣常的溫潤笑意——就像平日哄他讀書時的模樣。八歲的皇子第一次握刀。
刀光比月色更冷。肖硯至今記得,在那個絕望到差點自我了斷的夜晚,
是王疏白背著他走出地獄。小皇子滿身是血,腳步卻穩(wěn)得驚人。從來不知眼淚為何物的肖硯,
第一次紅了眼眶。翌日,那些官員的家人鬧到御前,要求處死肖硯?;实蹮o奈,只能下旨。
圣旨下達時,王疏白在御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請求皇上收回成命。寒風刺骨,
小皇子脊背卻挺得筆直,任憑別人怎么勸都不回頭。
最終以為沒有希望的王疏白抱著與肖硯同生共死的想法,掏出毒藥一飲而盡。皇帝這才急了,
立馬下旨釋放了肖硯。在跪著的那一天一夜里王疏白就這么明晰了自己的心意。
從來只是想和肖硯過平淡日子的王疏白第一次有了奪嫡之心。
"若真的只有那個位置才能護住你,那我奮力一搏也未嘗不可。
"(五)"阿硯......此去務必珍重。"王疏白終是松開了緊攥的衣袖。
或許比起這吃人的宮闈,沙場反倒安全些。
肖硯將少年被風吹亂的衣領仔細理好:"你的冬衣都收在東廂第三個樟木箱里,
藥匣擺在最上層。天涼時記得添那件狐裘,
買桂花糕定要帶著暖爐......"他絮絮叮囑著,
又轉身對侍從厲色道:"若讓我知道殿下少進一頓食——""好啦!"王疏白笑著打斷,
"這些話我都能倒背了。"晨光落在他翹起的嘴角,卻照不見袖中掐出血痕的指尖。
肖硯忽然捏住他耳垂:"上次發(fā)熱是誰瞞著不請?zhí)t(yī)?若回來見你瘦了......""疼!
"王疏白齜著牙往后躲,滿院侍從都垂首憋笑——這世上敢這般對待皇子的,唯肖硯一人。
直到馬車轆轆駛出宮門,王疏白才追上前,
在肖硯耳畔輕聲道:"我等你回來......"見對方倏然睜大的眼睛,
他得意地揚起下巴,"做我的皇后。"秋風卷著這句誓言飄向遠方。王疏白望著漸小的車影,
忽然想起六年前那個遞出桂花糕的午后。他攏了攏肖硯系好的披風,
輕聲重復:"一定要回來。"殊不知,這一別竟是六載春秋。(六)六年光陰,
足以讓一個懵懂孩童成長為睥睨天下的帝王。三年前那場宮變來得突然。
二皇子王凌安率兵逼宮時,誰也沒想到十八歲的王疏白早已布好天羅地網(wǎng)。
當叛軍沖進太和殿,迎接他們的是寒光凜冽的御林軍。老皇帝震怒之下,二皇子血濺丹墀。
那日黃昏,王疏白在染血的臺階上接過太子印璽。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像一把出鞘的劍。公元418年,新帝登基,改元慕澤。
第一道圣旨是冊封北疆那位戰(zhàn)功赫赫的將領——"著封肖硯為元貞將軍,即刻還朝"。
朱批在絹帛上暈開時,年輕的帝王摩挲著"硯"字最后一筆,
仿佛觸碰六年前那人離去時的衣角。"報——!元貞將軍大破胡虜,三日后凱旋!"朝堂上,
兵部尚書話音未落,王疏白已霍然起身。玉冠垂旒劇烈晃動,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備...備駕!"素來沉穩(wěn)的聲線罕見地發(fā)顫,"朕要親迎元貞將軍!"暮色初臨,
云城長街飄起桂花香。林木亦步亦趨跟著前方便裝青年,忍不住低聲道:"主子,
讓屬下去買便是...""不行。"王疏白小心護著懷中油紙包,"阿硯最挑嘴,
非得王阿婆現(xiàn)蒸的才肯多吃兩塊。"他說著忽然笑起來,眼角彎成月牙,
"小時候他總偷藏半塊給我,
說吃多了牙疼——其實是他發(fā)現(xiàn)我盯著看..."夜風卷著糕香掠過青石巷,
恍惚還是那年兩個少年分食甜點的光景。帝王玄色衣袂翻飛間,
露出腰間一枚褪色的平安符——針腳歪斜,是六年前塞進行囊的臨別贈禮。
(七)臘月朔風如刀,云城城門處,文武百官裹著厚重的貂裘仍不住跺腳呵氣。
唯有年輕的帝王只著一襲明黃朝服,任憑寒風掀起衣袂,目光灼灼地望著官道盡頭。"來了!
"不知是誰低呼一聲。王疏白猛地攥緊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遠處鐵甲寒光漸近,
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六年邊關風霜在他眉宇間刻下堅毅的痕跡,
卻讓王疏白一眼就認出了他的阿硯。"臣肖硯,參見陛下。"聲音低沉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