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歲時,媽離世,爸立刻再娶。繼母的到來,我整個青春時代痛苦又不幸。
高考后我逃離家里。八年后,我站在醫院高樓處,生病后決意返回家中。
只因不想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太舒坦??墒莿⑥韧畢s說「離開有毒的土壤,才能開出美麗的花。
」我的人生該何去何從?1我站在醫院最高樓處。試圖克服對高樓的恐懼,
想象著自己極速下墜的畫面?!暗鹊取!币宦暣謫〉纳ひ粼诳諘绲奶炫_上響起。我回過頭,
呆滯渙散的眼神望著他。秋轉冬的時節,一中年男子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弓著背。
干澀的嗓子喊著:“我媽在樓底下曬太陽,你尋死可以,不能累及其他人啊。
”我往顫巍巍的高樓下凝神一望。方才無人的廣場果然出現一豆粒大小模糊的身影。
我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我以為這大哥是來救我命的,果然是我想多了。也是,
連我都輕賤自己,又能指望誰會珍惜我這條命呢。
我緩緩開口:“你不能讓你媽換個位置曬太陽嗎?”“可以是可以,這不是來不及嗎?
”“而且你選擇這么極端的方式自殺,你有沒有想過醫院這么多病人,
那么血腥的畫面傳開來萬一給病人留下心里陰影,這不是給我們這些家屬添堵嗎?
”大哥的這些話在我遲鈍的腦子里來回打轉,我需要一點時間做出回應。
也許是我的沉默讓大哥反省到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太無情而產生了一絲愧疚。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姑娘,有什么事情想不開的啊,你這樣跳下去爸爸媽媽會傷心的啊。
”傷心?我嘲諷地笑了笑。有了后媽,親爸就變成后爸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
我的眼前浮現出爸和王素芬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在客廳看電視的畫面。內心十分不甘。
我這一死,我從小被林天佑搶走的房間不但還不回來,日后還會變成林天佑孩子的兒童房 ,
永遠被他們霸占。而媽在生命末期過戶給我的房子完完全全屬于爸,讓他白占了大便宜。
這樣子懦弱死去把房子拱手相讓的我,媽在九泉之下會接納我嗎?我從矮墻上爬下來,
拍掉手上的塵土。暖黃色的陽光暖烘烘地曬在綠色的草坪上。這么燦爛的秋陽,
這樣舒爽的好天氣!我只是割個闌尾,為什么要尋死覓活把這樣的好日子錯過?
醫生說我要好好休息,要學會發泄。我為什么要一直逃離在外,
把媽的房子讓別人舒舒服服住著,自己卻有家不能回?我不好過,他們也別想好過!
2媽是腸癌去世的。媽年輕不懂事,被花心的男人騙,后來跟看上去老實木訥的爸結婚。
爸在市里的附小教語文。父母都在鄉下,他上頭還有兩個姐姐,一家人供他上了中專。
外公外婆不喜歡爸,卻拗不過媽,給媽買了套房送她出嫁。可是媽被男人騙的教訓還不夠,
結婚后把爸的名字也寫在了房本上。用現在的話講,媽就是戀愛腦。
直到癌癥晚期在醫院治療,爸不像從前那么體貼周到,甚至拋下生病的媽媽去相親。
媽才死了心。把她那部分房產過戶到我的名下。這些是我18歲時外婆告訴我的。
媽走的時候我還不到五歲。懵懵懂懂的年紀,爸領了個年輕的陌生女人來家里,
要我叫她媽媽。她身上散發的濃烈刺鼻的香水味讓我不想靠近她。爸生氣了,
眼睛可怕地瞪大,震懾住了我。阿姨蹲下來揉揉我的腦袋?!奥齺砺铮唤幸矝]事。
”雖然她長得比媽差遠了,可是溫柔的笑容卻讓我感受到了媽離世后很久沒得到的溫暖。
她做著媽對我做的事。她給我買漂亮的裙子,編漂亮的頭發,還帶我去吃肯德基,
哄著我睡覺。她和白雪公主的狠毒后媽不一樣。我以為媽回來了,
或者媽拜托陌生阿姨陪著我。我不知道這世界除了電視里燈會舞會那種夸張有形的面具外,
還有無形的面具。用虛偽的語言和動作掩飾卑劣功利的動機的無形的面具。
和有形的面具相比,它更方便摘脫。和爸結婚后,在我面前揭下面具。生下王天佑后,
在爸面前也揭下面具。她不再給我買漂亮裙子,我的長發也被強行剪成齊耳短發。
吃著鍋底鍋邊燒硬的米飯。爸不在的話,吃飯慢要被罵,吃不完要被打。
“都怪你媽沒給你養成好習慣。”我一個人睡在黑漆漆的房間里,
每天都祈盼著第二天眼睛一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只是第二天什么也沒有改變。媽沒有回來。
還不到一年王天佑生下來了。我的房間變成了嬰兒房,
還在襁褓里的王天佑和孫素芳霸占了我的房間。“阿佑東西多,奶粉尿布都需要位置放,
心怡東西少,先讓她住客房吧?!薄按蟛涣诵拟罅瞬环奖阍贀Q回來?!笨头糠块g小了一半,
光照也不充足。阿爸拿出煙來,打火機點燃后,第一口煙舒快地吐了出來?!澳憧粗k就好。
”我知道爸和孫素芳站在了同一陣營。他不再是我的后盾,甚至成為了傷害我的敵人。
王天佑出生后我的日子自然難多了。孫素芳教訓我也不需要拿媽媽當借口了。
她現在是老王家的功臣,延續了老王家的香火,讓爸臉上添了光。老王家只有爸這個獨子,
王天佑出生后再不會被笑話絕后了。整個小學,課間餐我只能看著同學吃著牛奶和面包。
整個小學,我穿著孫素芳不知道從哪里淘來的殘留著污漬,甚至不合身的衣服。
孫素芳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開支,爸一份薪水要養活四張嘴。能省就省。
可是王天佑的奶粉是進口的,搖籃床也是是進口的,衣服是嶄新掛著牌的。
再省王天佑身上也沒省一點。阿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回到家就是悠閑地抽煙泡茶看新聞三件套。3我初中念公立學校,
騎自行車來回要三十五分鐘左右。爸說一周給我一百塊錢在學校吃。
孫素芳攔下了:“一百塊容易掙啊,你一個月工資才五千塊,還要掰成四份花?!薄盎丶页裕?/p>
再說外面的飯也不干凈?!睂O素芳不知道從哪里搞了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
連買車的錢都省了。午休還不到一小時,冬天的時候還好,夏天的時候騎得滿頭大汗。
有時候回家還吃不上飯。爸中午在學校食堂吃,孫素芳和王天佑不見人影。
我身上什么錢也沒有,只能自己隨便下點面條吃。滾燙著囫圇吞下去,不然上學要遲到了。
下午累得直打瞌睡。我只能用力地掐胳膊,好讓自己把課聽進去。家長會孫素芳去了一次。
班主任點名她要讓我吃得營養一點,我整個人又瘦又沒精神氣。胳膊像細枝一樣,
風吹了就要倒?;丶业穆飞希瑢O素芳對我又掐又擰?!澳愦嫘慕o我難看是不是?!
我是短你吃還是短你喝?怎么王天佑不像你這樣?”他當然不像我。王天佑跟個胖球一樣,
奶奶送來的鴨蛋和老母雞,孫素芳常常緊著趁我不在給王天佑吃。就算明晃晃地擺在桌上,
兩個雞腿也會一個給爸一個給王天佑。“我要雞腿,我要雞腿。”王天佑吵吵嚷嚷,
爸嫌煩又夾回王天佑碗里。我不是沒得吃,沒雞腿也能吃得飽。可是上課的時間很長,
回家又要察言觀色害怕挨打受罵。精神和身體都在透支,自然沒精氣神。
“要我說你就是基因不好,遺傳了你那早逝的媽,給你吃什么也是浪費?!蔽彝O聛恚?/p>
瞪著她看。她一巴掌用力扇下來:“再瞪我眼試試!”同學都看見了。我咬咬牙,
下定決心要好好念書離開他們。4我記性好,再上初中的難度并不高,
比別人多努力一點就能考上第一。學校有四個市重點高中保送考試的名額,
期中考年段前四名去參加。只有我考上了。爸臉上又添光了。高興地問我要什么禮物。
我說要住宿。爸臉上的表情暗下來。我強擠出笑容哄他:“因為高中課業強度大,
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努力學習,考上更好的大學,爸在辦公室里臉上也光彩嘛。
”我瞅了眼孫素芳,她坐在沙發上耷拉著臉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
“真不知道女孩子念那么多書干嘛,念再多出來還不是別人家的?!焙迷诎诌€是有點良心,
這次沒有應孫素芳的話。孫素芳不知道從哪里搬了臺縫紉機,讓我在家里縫束口袋。
爸在房間里關著給王天佑輔導功課,時不時傳來兩人鬼吼鬼叫的聲音。爸也受著折磨,
我心里安慰了許多。我車了整整兩個月的束口袋。食指還留下了一道被縫紉機扎到的傷痕,
連破傷風也沒有去打。高中一學期學費950元,兩個月的束口袋應該換得到我的學雜費。
我順利進入了高中。高中的課業難度比我想象的還要殘酷,第一次月考,
我的成績只能排在中下游。周末回家我很少有休息的時間。
孫素芳自打我上高中后突然又回去從前的窗簾廠上班。
周末回家我要忙活著買菜、做飯、洗衣服。孫素芳常常好幾天的衣服都不洗,堆在洗衣桶里,
又嫌洗衣機洗不干凈,讓我手洗。下班后又吵吵嚷嚷打著電話。王天佑也是個麻煩,
學習很差,功課也不做,我直接幫他寫掉了。如果他告訴孫素芳,我就不會再幫忙。
因為我總是怕周末回家又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利用學校的時間拼命念書。聰明同學太多,
我常常因為挫敗感躲在被窩里哭。
蹲廁所、小課間、排隊點餐各種等待的間隙我都拿著單詞本在背。好多人把努力藏在被窩里,
藏在周末的補習班里。我的努力沒有時間給我藏來藏去。我沒有心思去臆想和理會閑言碎語。
“書呆子”“死讀書”“不合群”“偷學狗”這些標簽都沒有殺傷力。
我最怕聽到“這么努力,卻只考這么點分數。”因為好分數才能換來好學校,
而好的學??梢猿蔀楹霉ぷ鞯囊粔K敲門磚。我需要一份好工作支持我離開家庭。
高二文理分科的時候,爸說理科更好找工作,身邊的同學也這樣講。即使我更喜歡文科,
也還是學了理。也許我太過急切功利地追求成績,導致我無法靜下心來。做著數學題,
內心又焦慮物理和化學。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忙碌,在無意識的焦慮中不斷浪費時間。
直到班主任把班級第一調到我座位旁邊。劉奕彤學習和生活上的有序,
以及面對問題時沉著冷靜的態度潛移默化影響著我。
我的記性和領悟力其實并不和同學相差太多,可是我需要放松,
我需要像劉奕彤那樣松弛有度地學習。時間還是被排得滿滿當當,但比以前有條理得多。
我開始在上課的時候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其他的地方適度放松。進步沒有很快,
可是它在預期內緩步提升。高考的時候我考上了年段第32名,去了很好的學校。
我考上大學的時候,王天佑小學畢業要升初中。
孫素芳吵著讓爸給王天佑找了個師資強大的私立學校??墒菍W校要求要入學考。
王天佑天生就不是讀書這塊料,自然落榜了。孫素芳埋怨我奪走了王天佑的氣運。
后來孫素芳花了五萬塊讓王天佑進了那所私立中學。
私立中學進去后一年還要花個兩三萬塊都不止。孫素芳不怪王天佑念個初中那么燒錢,
倒怪我念大學家里又要一筆開支。5高考一結束我在地下城女裝店打工。
碰上一個老員工百般找茬,搶走我的客人,還試圖占我的提成。我以為家里很辛苦了,
社會又是一道坎。兩個月還剩十天的時候,領導排班,
把我和欺負我的老員工天天安排在一起。長期的壓抑,我徹底崩潰了。
我竟然把爸當作救命稻草,哭著問他可不可以不干了。孫素芳插嘴:“還有十天就發工資了,
這種時候走說不定錢就拿不到了?!卑值哪槺灰粓F煙霧籠罩著,樣子很是惆悵。
我盯著他緊緊抿著的嘴,內心祈禱著他說出我想聽的話?!澳苋痰脑捑驮偃倘贪?。
”我的心徹底死了。老員工被其他的員工舉報過,可是沒有用。領導依舊包庇她。
離職的那天,是我生日。自從媽離開后,我就再也沒過過生日。
離開地下服裝店被欺負的日子,銀行卡里收到的六千塊錢,也算是對我生日的慶祝。
小區門口,我聽見一個老太太問8幢2單元703。那是我家的地址。她說她要找我,
她是我外婆。就是這天我知道爸和媽的故事,知道媽把房子過戶給我。
她這么多年為什么沒來看我我沒有問。我也沒告訴她我現在的處境,只是說很好。
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身體也很瘦弱,我不想她擔心。大一我就開始兼職,
原來有心理負擔不敢做的家教,為了生活我也開始做了。學費和生活費沒有拿爸一分錢。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如何滿足我的需求。我又蓄起了長發,
看室友們燙頭發、化妝、做美甲、穿高跟鞋,我也試著做??墒强傆X得不夠,心里空著一塊。
因為我新鮮的樣子不能夠像她們一樣跟媽媽分享。暑假不能留校,我也不回去。
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繼續兼職。爸沒有打過一次電話,